大夏十八年，立春，落雪。
时节混乱，世道不公。
我生于乱世，
为维护家族安稳，与虎狼为伴。
最后太子被废，皇权颠覆，
而我与虎狼，共建盛世。
一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祖母在这时节一病不起。
父亲一夜间愁白了头。
当今圣上亲奸佞，重小人，远贤臣。
清流一脉皆与圣意离心。
圣上见无法打破僵局，遂以太子婚约做局。
太子妃从清流世家女儿中选出，则清流也与圣意绑在一起。
顺者生，逆者亡。
父亲为保晏家一脉安稳，应下圣上赐婚我与太子，待圣上诞辰庆典日宣布。
祖母知道后气的吐了血，再也起不来身。
「我晏家三代清流文臣，当得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可是却毁在了你手上，卖女求荣！你贪生怕死对得起祖先吗！」
父亲跪在祠堂垂首一声不吭，两鬓斑白。
我迈进祠堂，走到父亲身侧面朝祖宗牌位跪下，庄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为保晏家来日生路，女儿愿嫁！」
父亲愕然抬头，惊诧道：「可你祖母她……」
我看着父亲额间一夜徒生的皱纹，他又有什么错呢？文人风骨，生不逢时罢了。
「女儿明白的，留得青山在。祖母那，女儿会去劝解。」
父亲手握成拳，重重捶地，涕泪横流，「老天爷啊，为何要如此对我晏家！列祖列宗啊，我晏家竟真的别无他路可走了吗？」
我沉默不语，半晌，转身离开，临出祠堂时我转身看向父亲的背影，佝偻着的后背好像被什么压弯了。
走出门，天上落下稀疏薄雪，贴身婢女溪山来到身后为我撑伞，「小姐，老太太刚睡下，回房歇息片刻吧。」
我摇摇头，伸手接一片雪花，淡淡道：「已经立春，时节混乱，不是好兆头。」
「吩咐门房准备马车，后日一早，我要去栾清山卧佛寺为祖母上香祈福。」
溪山态度恭敬：「是，小姐是要见那个人吗？」
我看着溪山，轻轻点头。
二
后日寅时二刻。
天边微晓，溪山给我裹上了厚厚的狐氅，备了手炉，即便如此，行驶两个时辰后，从马车上下来，我依旧被倒春寒冷的浑身发僵，险些立不住。
溪山在一旁扶着我，卧佛寺的小沙弥前来引路，我们施身回礼，跟着小沙弥去寺中，「静观大师已经于殿中静候，施主请随我来。」
我和溪山二人尾随小沙弥，甬道上有僧人洒扫，耳边是郎朗诵经声。
小沙弥在殿外停住，「到了，施主请进。」
我让溪山在殿外等候，独自一人进入殿中。
今儿是初一，我起早赶来烧头香，静观大师引我为祖母祈福。
祈福完毕，静观大师双手合十，「施主有烦心事？」
我笑了，「大师怕是真的不听凡尘事了？京城人人皆知我晏殊即将成为政治牺牲品，大师竟不知吗？」
静观大师一脸慈悲相，却沉默不语。
我声音陡然凌厉，「还是说，是大师背后的贵人，打算对合作者见死不救？」
整个大殿瞬间变得过分安静。
静观大师的鬓角滴下一滴冷汗，落在地上。
突然，佛像背后响起几声清脆而有节奏的鼓掌声。
一个男人从佛像后缓步走出，一席玄袍，衣摆处绣着暗金色四爪龙纹，五官俊朗如远山峰凌，周身贵不可言。
静观大师悄声退下。
「你找本王？」男人声音不疾不徐，字正腔圆，使人只觉上位者的威严。
我屈身施礼，「晏家独女晏殊，拜见王爷。」
「你见本王，不跪？」王爷唇角勾起，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看到一个有意思的玩意儿。
「作为晏家女儿，臣女自然是该跪的，但作为京都地下鬼市的二当家，臣女却是来和王爷谈合作的。」
我抬起头，定定的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有京都第一纨绔之称的，祁煜祁煜。
三
祁煜，当今圣上第九子，他母妃昭贵妃刚入宫时宠冠后宫，风头正盛一时无两，只可惜红颜薄命，在生下他后，身子一直不好，祁煜将满百日，昭贵妃就撒手人寰。
当今圣上悲恸过度，连着罢朝三日，从此宠爱小儿子无边无度。
斗鸡走狗，游手好闲，祁煜终变成世人口中不学无术的模样。
可是就在上个月，大当家突然传信于我，信上说，祁煜正在寻找鬼市的入口。
目的是，招魂。
事情变得有趣了，不是吗？
我轻轻掸了掸手帕，掩唇轻笑，「瞧王爷凤表龙姿轩昂气宇，并不像世人所传是偷鸡摸狗宵小鼠辈之徒呢。」
祁煜怔愣一瞬，突然抚掌大笑，随后欺身上前，手中扇子抬起我的下巴，「瞧晏家姑娘娥眉曼睩伶牙俐齿，也并不像世人所传是贤妻良母宜室宜家的模样呢。」
扇头冰冷，我昂头直直望进祁煜的黑眸中，不躲不闪，笑靥如花。
他在审视我，那双眼睛像要探查我最深的秘密，而我，不能退。
良久，祁煜轻笑一声，扇子收走，随手扯了个归垫扔到我脚前，他席地而坐，「坐吧，晏二当家，本王可不喜抬头看人。」
我跪坐在垫子上，殿中佛像庄严肃穆，「王爷打算在佛祖前与我聊这私密事？」
祁煜倚身半躺，姿态随意，「真不敢相信啊，晏二当家竟相信鬼神之事。」
「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王爷既不信鬼神之说，又是要招谁的魂呢？」我问。
「那不如晏二当家告诉我，京都清流文臣之首晏百陈是如何教养出一个鬼市二当家的？」
祁煜展开折扇漫不经心的扇啊扇。
霎时间我站起身来，「既然王爷并不诚心合作，臣女就当今日并未见过王爷！」
转身我便向殿外走。
三，二，一，我在心里慢慢数着。
「站住！」
预料之中的声音传来，我露出一抹笃定的微笑。
身后折扇啪的一声收起，「你这丫头，怎的气性这般大？」
我站住转身，笑得越发灿烂，「王爷还是尽快谈正事为好。」
三
窗外落起毛毛细雨。
我站在窗前看雨，院中绿植已现点点绿意。
溪山手拿厚衫为我披上，「前几日还落了一场薄雪，今日突然就下起雨来，小姐你可要保重身子。」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溪山微不可查的点点头，极小声道「大当家传信来，事已办成。」
我拢拢厚衫，在书桌前坐下，面前摊开的书正好是《三十六计》中借刀杀人那一页。
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不自出力，以损推演。
明日是圣上生辰，宫中举办国宴。
作为准太子妃，我也要跟随父亲参加。
皇帝会在宴会上当众宣布，晏家独女是他亲选的太子妃。
该在场的人自然都在宴会上，只是不知那场宴会，会举办的如何呢？
第二日一早，我便随父亲进了宫。
宴会一切如常，歌舞升平，献礼环节却出了岔子。
太子首先献上鲛人泪一斛，讲完祝词后，拍了两下手掌，门外四个侍卫扛着一个被红锦布包裹住的巨大箱体走到大殿正中，轻轻放下，隐约能听见水声，
坐在龙座上的尊贵男人爽朗一笑，声音浑厚，「太子这是卖的什么关子？」
太子展臂一挥，「父皇请看。」
随着红色锦布落下的瞬间，大殿的所有烛火瞬息间全都灭了，一片漆黑中，大殿中央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芒，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集中到那。
好美，美到令人窒息。
淡蓝色荧光中，一条极美丽的人鱼，被困在上半体是栅栏，下半体是水箱的囚笼中，她的手紧紧扒在栅栏上，下半身蓝色的鱼尾在水中游荡，波光粼粼，眼泪一滴一滴从她楚楚可怜惊惶失措的大眼睛里落下来，美的惊心动魄，摄人心魂。
大殿上的烛火重新亮起，美人鱼双手挡在眼前遮蔽光芒，瑟缩在角落里，身体微微发颤，我见犹怜。
突然，刺耳的琉璃碎裂声在整个大殿炸开，众人不满的看向声源处，却惊恐地发现，是陛下。
陛下站起身，瞠目欲裂，目光中有害怕，有惊恐，唯独没有太子希冀的喜色。
又是一声刺耳的琉璃碎裂声，祁煜急切地冲到大殿中，紧紧攥住栅栏，声泪俱下，「母妃，是你吗母妃？」
「母妃，母妃，你果然比父皇的画里长得还漂亮，对了，父皇也好想你，」祁煜转头看向皇帝，「对不对父皇，你也好想母妃对吗？」
人鱼的手轻轻触上祁煜的手，目光充满疑惑，突然，人鱼的身体开始抽搐，痉挛，祁煜一直紧抓着人鱼的手不放，「母妃！你怎么了？母妃！」
人鱼的口中不断地吐出一团一团的黑血，染红了整个水箱，她的抽搐幅度慢慢变小，直到最终僵硬。
人鱼死了。
祁煜喊得声嘶力竭：「母妃！」
我心里冷笑一声，演得真好。
溪山将我护在身后，免我看到如此血腥场景，我躲在她身后适时表现出害怕的模样。
整个大殿现在很乱，祁煜扯着人鱼的手哭嚎，太子跪在地上冲着皇帝喊冤，文武百官及家眷们想乱不敢乱，生怕暴虐的皇帝屠杀全场，而事件最中心的皇帝陛下，却像卸掉一个包袱似的，缓缓坐下。
禁军大统领立刻冲进大殿护驾，维持秩序，清理人鱼尸体。
我和他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然。
皇帝摆摆手，大太监福东海心领神会，宣告宴会到此结束，众卿家管好自己及家眷的耳朵和嘴巴，否则殃及九族。
后面的事情就不该是我们这些非皇家人该知道的了。
四
我跟随父亲坐马车回家。
一路上父亲眉头紧锁，却不敢发声，直到进入府门，父亲才低声道：「殊儿，随为父来书房。」
书房里，父亲在门口左右探看，然后小心的关上门，来到我面前，压低声音；「殊儿，眼瞧着今日发生的事情，为父猜测，太子怕是要失势了。」
父亲果然，一如既往地政治敏感，否则也不会在当今陛下的一言堂里安安稳稳二十载。
「怎会如此？」我故作问道。
父亲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为父怀疑，当年的昭贵妃，是被那位给……」父亲把手放到脖子前面，做了个咔嚓的动作。
「什么？！」父亲的话大大出乎我的预料。
我有猜到昭贵妃的死不简单，当年的事我未曾经历，但种种碎片可拼凑出，昭贵妃死后，她娘家谭大将军家日渐没落，祁煜自然而然的被排除在皇权之争外，所以我一直以为当年之事会是后宫有子嗣的妃嫔所为。
不过，今日人鱼的样貌出现在众人眼前时，皇帝的反应确实奇怪。
害怕，怎么会害怕呢？
招魂？招魂！
这才是祁煜招魂的真正原因！
好一个一箭双雕！
「殊儿？」父亲见我走神，以为我是被吓到了，「这种宫闱秘事，父亲本不该与你说，只是眼下我晏家水深火热，不知接下来那位是否又要将你嫁给别的皇子，为父必须要将局势讲明，有备无患啊！」
「女儿明白的，父亲请讲。」
父亲叹声气，「你年纪小，不知先帝是在马背上争江山，而昭贵妃的父亲谭三卫，是先帝潜邸时期的结拜兄弟，先帝称帝之时，也是谭三卫官封镇国大将军之日。不得不说，先帝是一个好皇帝，他在世时，君臣相安，百姓和乐，国泰民安，收拾了前朝遗留的烂摊子，让黎民百姓修养生息。」
我疑惑道：「那他为何要将结拜兄弟的女儿赐给当今那位做妃子？」
父亲摇了摇头，「是当今那位主动求来的，当年他与谭昭儿爱得可真是，轰轰烈烈。只是帝王的心是最难摸透的东西，尤其是当今那位，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清理的何止一个谭家！」
君心难测。
祁煜也知道这些吗？
五
祖母使吴嬷嬷来父亲书房找我，我拜别父亲，随吴嬷嬷去祖母房中。
一进屋，祖母半躺在榻上，关切的目光看过来，「殊丫头，如何？真得嫁吗？」
我鼻子一酸，小时父亲一心营营官场，母亲在我刚出生时就过世。我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的。
我身子不好，生病的时候是祖母日日夜夜守在我身边，城西张记干果铺的蜜饯、李记糕点果子、府中小厮丫鬟们折的蛐蛐笼、剪纸、小玩意……琳琅摆了一整个桌子，祖母和溪山一起哄着我喝药，溪山那时又小又古板，僵着脸大义凛然：「小姐，你喝药，我陪你一起喝，喝完药，我给你骑大马。」
祖母气得给溪山两个脑瓜崩，「胡闹！药是能随便喝的吗？」
都是我爱的人啊，我怎能让他们过这朝不保夕的生活？
我忙上前去，拉住祖母的手，「祖母，没事，太子在那位生辰礼的准备上犯下大错，女儿该是不会嫁给他了。」
祖母一听，焦急的问：「他犯了什么错？那位可说你日后是自由婚嫁还是继续嫁与那皇家？」
我笑着哄她：「祖母，你呀，就好好养病，相信孙女，定会为自己谋嫁个如意郎君的！」
祖母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手拉着我的手不放,「都怪祖母，非要多留你几年，若是早早的把婚事定了，也就不用受你那个无能父亲的说摆了！」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祖母呀，父亲可真是冤死了，你瞧他兢兢业业，也是为了我们一家平平安安的呀，祖母不与他置气了好不好？祖母把身子养好，要看着孙女日后嫁一个如意郎君呢！」
祖母气哼哼的拽着我继续骂我那个冤死了的老父亲。吴嬷嬷忍着笑和我一起安抚祖母，良久，祖母累了，沉沉睡去。
我和吴嬷嬷悄声退出房间，吴嬷嬷边走便说：「老太太呀，年纪大了，越来越像个小孩了。」
「是啊，辛苦嬷嬷照顾了，嬷嬷和祖母一同长大，年纪也大了，殊儿已经把嬷嬷的养老之事交代给溪山去办了。」
吴嬷嬷扑通一声跪下，「老奴多谢小姐挂心！」
我赶忙扶起嬷嬷，「您这是干什么？从小嬷嬷就把我当成亲孙女，殊儿早就将您当成亲人了！」
之后吴嬷嬷又哭了半晌，我又是一通安抚。
六
第二日午后。
我在书桌前看书。
溪山带回来一只鸽子，鸽腿上绑着字条。
打开看，上面的字入木三分，只六个字，三日后，卧佛寺。
我随手就着桌上的灯台烧了。
看着溪山怀里的信鸽，我缓缓蹦出两个字：「烤了。」
祁煜手下能人辈出，训练几只信鸽算什么。
三日后，天光正好，窗前鸽笼里的鸽子，这三日里被溪山养得胖了一圈，肥嘟嘟的。
逗完鸽子，我和溪山出门乘马车去卧佛寺。
照例去大殿烧香拜佛，结束后碰见上次那个小沙弥来引路，「施主这边请，静观大师已在偏殿等候。」
倒是换地方了。
走到偏殿，依旧是我单独进去，溪山在外守着。
偏殿中并无人，我正疑心是不是被戏耍了时，突然从屋顶上跳下来一个人落在我面前，带下一片乌烟瘴气的灰尘。
我嫌弃的用手帕捂住口鼻，「王爷这是在做梁上君子？」
祁煜拍拍衣摆，「倒不如叫本王采花大盗，听着更顺耳些。」
采花大盗？
我不怒反笑：「原来世人口中王爷的鼎鼎盛名，皆是名不虚传啊！」
祁煜整理衣服的动作停住，抬头看着我，脸上似笑非笑，眉若远山眼似深潭，黑色的瞳仁深不见底，令人看不懂他的情绪。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向我，气场危险，我强装镇定，一步步退后，整个偏殿的气氛变得莫名紧张，突然他伸出手臂在我背后一挡，我与他的距离自然而然的贴近，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墙上脏，别退了。方才本王有事耽搁，刚脱身。」他轻笑一声，转身又去扯了两个垫子一左一右置在地上。
我脸上有些发烧，心动速度很快，没话找话道；「什么事？」
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这话越界且冒犯，刚想施礼赔罪，祁煜已经开口：「不是什么大事，旁观了一会儿你前未婚夫的下场，啧啧，女人心真狠啊，不嫁便不嫁，竟要置未婚夫于死地。」
不知怎的，和祁煜的每次交谈，都能轻而易举的击破我维护十六年的大家闺秀的皮囊。
让人身不由己的咬，牙，切，齿。
我笑的愈发灿烂，走到垫子旁，跪坐在垫子上，「哪有王爷来得心狠手辣呢，杀亲人，还是斩手足？我呀，就是个买卖人，只是让手下异域变戏法的出去帮王爷了个小忙，具体可什么都不知道呀。」
祁煜也笑，只是这笑带了几分不怀好意：「父皇正头疼将你嫁给哪个皇子呢？」
「你父亲兢兢业业小心谨慎，却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现如今你晏家作为清流文臣之首，如同走在刀刃上，不嫁是死路，嫁了，成为众矢之的，还是条死路。你该如何呢，晏二当家？」
「原来王爷脱身前来就是为了告诉臣女这件事，臣女自然是要择良木而栖。只是不知现如今两位位皇子中，王爷是不是最有资格和臣女合作的人呢？」
卧佛寺的敲钟声响了。
我们二人不约而同看向窗户，妄图从紧闭的窗户中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祁煜的声音难得正经，娓娓道来：「听钟声，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度众生。」
良久，他转头看我，绵长钟声中他目光坚定，「晏殊，我说我想坐上那个位置，是为了恢复大夏盛世，百姓和乐安居乐业，君臣相守国泰民安，你信吗？」
我看着他，突然想起父亲的怀疑，祁煜的母亲被他的父亲害了，他的外祖家被他的父亲害了，就连他自己，也被他的父亲捧杀养成一个看起来不学无术的废物，明面上，他是最没有资格争那个位置的人，那我嫁给他的话，能不能短暂的使晏家获得一线生机？我助他得皇位，晏家又是否会变成下一个谭家？
这是一场豪赌，而我，赌不起。
晏家的死局，能否从别处可破？
若我不嫁他，却助他得皇位，事成之后尽全力而退，晏家，倒可得一线生机！
那他，祁煜，是不是那个值得扶持的皇子？
当今圣上有六位公主三位皇子，太子愚蠢且浮躁，鬼市出人出力，祁煜做局，他便急功近利的往圈套里进，已经出局，五皇子是陈美人所出，陈父官位低微，是京都下属安阳县县丞，圣上并不喜他，太子是皇后所出。身份尊贵，祁煜身受宠爱，唯独五皇子多年来一直默默无闻，但皇家无犬子，这两日，大当家给我传信来说五皇子也开始有小动作。
见我良久未答，祁煜开口：「你在担心晏家是否会成为下一个谭家？」
我不语，不知该如何回答。
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说不怕是假的，毕竟谁也不知道，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会变成什么样。」
祁煜目光晦暗，「母妃当年若是也这样想，或许她就不会死了，外祖家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你不嫁我，晏家也可获得一线生机，在我和老五之间，那位肯定会慎重考量，而未下最终决定的这段时间，是你晏家破局的关键，只要将老五拉下场，而我到时再找个别的心上人，你晏家或许那时就可全身而退。」
「晏殊，我以一个秘密换你助我，我那个热爱修仙的父皇，乱七八糟的丹药吃多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七
和祁煜聊完后时辰已经太晚，连夜回城里并不安全，我决定在卧佛寺住一晚，明日再归家。
溪山贴心的安排一个小厮骑快马回家报信，免得祖母和父亲为我担心。
入夜，窗户被石头敲击，溪山警觉，躲在门后，却听门外人以暗号敲门，三响一弱二响，溪山与我对视一眼，面露喜色，我点头，她连忙开门，声随身动：「哥！」
溪川疾步进屋，向我行礼，「打扰小姐了，城中有要事禀告。」
溪山在一旁关切的打量自己的哥哥是胖了瘦了，有未受伤，绕着溪川转了两三圈，终于放下心。
我看着这对兄妹，想起初见他们俩时。
那是六年前，我十岁，父亲下朝时带回来两个小孩，正是溪川和溪山，男孩十四岁，女孩九岁。
我偷听父亲在书房与溪川说话，才得知，原来圣上偏听小人谗言，御史大夫拼死谏言，圣上一怒之下在朝堂上当众下令杖责，不死不休，求情者同等处罚，那日朝堂上几近血流成河，溪父时任禁军大统领，面露悲切手下留情，被圣上当场赐予绞杀，溪母悲伤过度，不治而亡。留下两个孩子，父亲将他们二人偷偷带回府中照料。
溪川每日只睡两个时辰，醒了就练武练剑，吃饭，练武练剑，少年还未完全长开的身体充满了复仇的决心与倔强。
溪山变成了一个木讷寡言的小孩，祖母将她和我一起养着，她每日不笑不哭，饭也吃，觉也睡，唯独清醒的时候像个木头。
我那时自诩聪慧，父亲书架上许多晦涩难懂的书我都读过，对很多道理半懂半解，又帮闺中好友处理过几件家宅之事，常被人夸作小神算子，而我早慧，极早就在父亲的言谈举止中看到晏家的鲜花着锦水深火热，我曾劝过父亲急流勇退，可父亲总想再进一步。
后来，在溪川锲而不舍的练了一年后，我找到了他。
「你想复仇？」
少年的眼神倔强，看着我不说话，似想看出我什么目的。
「我可帮你，但前提说好，我只会出谋划策，手无缚鸡之力。」
鬼使神差的，溪川问我：「你如何帮我？」
我漫不经心道：「你这样日日练剑怕是一辈子也没法杀进皇城报仇，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以蚍蜉之力撼动大树，听起来是天方夜谭，可若集齐天时地利人和多方面条件，焉知不可？」
溪川眼神发亮：「如何集齐天时地利人和？」
「你得进他们的圈子，才能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知道了他们要什么，才能投其所好，能投其所好，才能为你所用。」
「所以？」
「其一，去找个你父亲的至交同僚，给你和溪山安排个假身份，花点银子把你安排进禁卫军里从小兵做起，你要一步一步往上升。其二，知道鬼市吗？人鬼蛇神，欲望买卖，只有你想不到，没有鬼市做不到的，我们搞个鬼市，做这京都的地下势力。就靠你了，未来的溪大统领。」
溪川有恒心有毅力有胆量，认准了一件事死不回头，再加上我这个神算子出谋划策，我们的鬼市竟然真的做成了，那时溪川已经成为能够独挡一面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当家，但鬼市的很多决定他还是会与我一起商量，这么多年，鬼市真的被他发展成京都的一支不可忽视的地下势力。
八
跳出回忆回到当下，溪川还在等我。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
溪川面带讥讽：「五皇子在结交朝臣，并同时在打探鬼市当家的，太子出局了，看来他也蠢蠢欲动了。」
「不足为奇，如何好好利用他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
「小姐押祁煜了？你，」溪川顿了顿，「你要嫁给他吗？」
「嗯？怎么会这样问？」溪川红了耳朵，而溪山在一旁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她哥，我了然。
少年的情窦初开嘛，很常见的。
本姑娘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情窦初开只美好于当下，过后很少有修成正果的，本姑娘教给这些少年们的第一件事就是，人生中遗憾乃常事。
跑题了。
「我不嫁祁煜，但我押祁煜。我们要让五皇子也出局。」
溪川笑容温煦，只是我瞧着多少有些如释重负的意味，他说：「五皇子过于谨慎，不好金钱不爱美人，想让他出局的话，有些难度。」
「这样啊，」我突然想到祁煜说，那位现如今沉迷丹药，灵光一现，「有了。」
「把虚空道长请回来，我安排他住在卧佛寺，从明天开始为他造势，就说他的丹药可医死人活白骨，是在世活神仙，造势时别太刻意，找一平民和一商贾大户作为消息源就行，让消息慢慢散，直到被该听的人听到，等猎物自己上钩。」
溪川眼睛发亮，「好！接下来我便去办！」他转身离开。
溪山恋恋不舍的看着哥哥的背影，我笑她：「这么大了还粘哥哥呢？」
她哼一声，上前给我盖好被子，拉上床帘，气哼哼的去外间榻上歇着去了。
幼稚！
九
四月初，王大娘子举办了春日宴。
京都未定下人家的小姐公子们大都愿意来参加，我带着溪山也去凑个热闹，席上听人议论城外栾清山卧佛寺住了个高人，一平民家的小孩病入膏肓，高人偶然路过，随手喂给小孩一丹药，一刻钟后小孩竟完全痊愈了。
四月末，承南候嫡女举办海棠诗会，邀请文人才女们参加，我带着溪山又去凑个热闹。宴饮时听人八卦城东那家富商家主被对家下毒，危在旦夕时，家主儿子请来卧佛寺的虚空道长，一副药下肚，药到毒清，立竿见影。
五月初，街头巷尾传唱一首童谣，栾清山，卧佛寺，寺里住了个活神仙，医死人，肉白骨，神仙下凡救人了。
五月中旬，李太师家的老祖宗突然中风，意识不清，卧床不起，李太师亲自到卧佛寺以重金请求虚空道长为家里的老祖宗治病，虚空道长分文未取，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三日后，李家老祖宗便头脑清明恢复正常了，甚至体格比生病前还要好，每顿能多吃一碗大米饭。
五月末，街头巷尾又流传了一件新鲜事。祁煜突然转了性。从第一纨绔变成第一孝子，日日蹲守在卧佛寺邀请虚空道长进宫，陪伴自己亲爱的父皇，虽说虚空道长婉拒了他，但他不曾放弃，他亲爱的父皇得知这事以后，在朝堂上对他大肆赞赏。
六月，天气陡然转热。
祖母的身体越来越好，只要不见父亲，她也是可以如病愈后的李太师家的老祖宗一样，每顿多吃一碗大米饭的。
父亲一如既往的虽能够看清局势却兢兢业业的不知忙什么。
溪川的禁军大统领做得越发深得人心。
最惨的是祁煜，依旧日日守在卧佛寺请虚空道长出山，守到中了暑气，病还没好呢，虚空大师已经进了宫。
五皇子请去的。
于是圣上的赞赏变成问责，祁煜一落千丈，不，比之前名声更差了。
人称，京都那个干啥啥不成，体弱第一名的景小王爷。
景小王爷深感受伤，遂躲进祁煜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十
七月盛夏。
我畏寒又怕热，一到盛夏，整个白日定是要躲在父亲为我亲手搭的葡萄架下度过的。
父亲搭这个葡萄架时，请了有名的风水先生，特意将架子搭建在风口，夏日即使无风，葡萄架下也总是阴凉。
我在葡萄架下盖着薄毯躺得肆意，溪川出去买城西张记干果铺的蜜饯和李记糕点果子，其他小丫鬟们被我打发回放休伏假，身旁无人，我快快乐乐的抱着浆果饮子，细细品着这独属盛夏的美味。
「小姐不好了！老爷被押进大牢了！」
啪！
手里的碗应声落地。
风吹过。凉意袭来，我浑身打了个冷颤。
我强作冷静：「怎么回事？」
溪山气喘吁吁地跑进小院，「我刚刚在张记买蜜饯，一个小乞儿往我手里塞了个纸条，」说着溪川把纸条递给我，我打开看，正是溪川的字迹：五，荐殊为妃，父拒之，上怒，革职进狱。
「我打开一看，是哥哥的字迹，忙去宫门口瞧，老爷的小厮还在那傻等，正巧有个宦官出来告知我们说老爷已经进大狱了！」
五皇子，这个阴险小人！
他知他求娶晏家女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又不想让祁煜娶晏家女，于是竟撺掇皇帝把我纳进后宫！
我真是小看了他！
深吸一口气，我吩咐下去，「祖母问起就说父亲公务繁忙，这几日都不回来了，无论如何要瞒住祖母那，溪山，传信给你哥哥，请他尽力疏通关系，让父亲的牢狱生活不至于太难过，同时联系虚空道长，就说……晏家女命中带煞，不宜婚嫁！」
「你疯了？竟用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冷冽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我回头，见到祁煜正从墙头往下跳。
落地站直身体后，他直直向我走来，怒极反笑：「牢狱那我已经打点好，禁军大统领再厉害也没有我的名号好用，你那法子，不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仔细想想，若是晏家女命中带煞的消息真传出去了，我那个多疑的父皇会不会认为是你冲到了他的宝贝太子？再者说，他又不是傻子，真的不会怀疑虚空的来历吗？」
「那我就把这张脸毁了再出家做姑子去！我是晏家唯一的软肋，软肋没了，那位若还不放我父亲，京都这些清流一脉更是会与他离心！他的算盘会满盘皆输！」我失声大喊，怒气冲冲。
溪山来我面前抱住我安抚我，我在她的怀里痛哭，「狗皇帝！真是狗皇帝！」
祁煜一直沉默，站在那一动不动。
我哭了半晌，冷静下来，看着祁煜：「你还在这做什么？」
他看着我，眼神中是我看不懂的风起云涌，「晏殊，你说，他都把大夏朝治理成这样了，我夺了他的位，算不算是为民除害？」
溪山握住我的手一紧，我回握住，安抚她。
正午阳光炽热，夏日炎炎，任何细小微弱的动静都在这燥热中被无限放大。
譬如我的心跳声。
和初见时一样，我依旧昂着头，直直望进祁煜的黑眸中，坚定的回他：「算。」
「他日史书工笔，我会不会成为一个篡权夺位弑父杀兄的狠毒君王？」
「或许，会。」
「我若并无作为，大夏朝会不会最后君王离心，百姓流离，战乱四起？」
「会。」
「你是否信我？」
转瞬间记忆回溯，卧佛寺偏殿，钟声响起，我与他并肩而立，绵长钟声中他目光坚定，「晏殊，我说我想坐上那个位置，是为了恢复大夏盛世，百姓和乐安居乐业，君臣相守国泰民安，你信吗？」
而现在，他在我面前，问出同样的问题。
或许我可以赌一把。
「我信。」
祁煜嘴角激荡出一抹笑意，眸光透亮。
十一
自鬼市建成后，我算人心，谋得失，衡量利弊，揣时度力。
但从未想过，颠覆皇权。
鬼市三教九流，能人辈出，给祁煜造个势，挽救个好名声，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其他的事，我能做，但我不会做。
夺皇位是他的事，不是我的事，我会尽力使晏家远离旋涡中心。
更何况，想做皇帝的人，难道还没有争夺的能力吗？
得知父亲在大狱颇受照顾后，我便不担心他了，甚至直接把他的情况告知祖母，祖母也表示这样挺好，省得他在外面兢兢业业的弄幺蛾子。
于是我继续日日在葡萄架下躲夏，顺便听溪川给我带来的最新消息。
譬如，祁煜当朝反对皇帝纳晏家女入后宫，说晏百陈刚入大狱，皇上便要纳其女入后宫，恐伤了清流文臣的心，皇帝虽不高兴，但还是采纳了祁煜的建议。
譬如，祁煜和虚空道长见了一面，不知开了什么条件，出来时两人竟其乐融融称兄道弟了。
譬如，那卧佛寺接待官家夫人无数，道与佛前的私密腌臜事都成了把柄，不少臣子都站队景王，
再譬如，边关传来的最新消息，谭家在边关并非销声匿迹，而是在韬光养晦，三十万大军严阵以待，圣上大怒，气急攻心，吐了血，昏迷了三日，太医诊治结果是丹药吃多了，身体累积毒素，皇上命不久矣。
手里的蜜饯果子都不香了。
这几日城中百姓人心惶惶，街头巷尾谈论的都是如今皇帝昏迷，世道不稳，会不会爆发战乱。
百姓才是战争的直接受害者，权力和百姓无关，苦难却和百姓息息相关。
祁煜会如何夺这个权呢？
谁也没想到，五皇子先造反了，或许是看祁煜的口碑一日一日的好转，百官越来越多的站队，他急了。
于是在某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夜里。五皇子率魏将军带兵杀进皇宫，夺过玉玺后，将皇帝封喉了。
而祁煜进宫护驾，率领整个禁卫大军，以及提前赶来的谭家军，将五皇子和魏将军射杀在皇城内。
十二
祁煜登基了。
与国同庆大赦天下。
一大早我就跟溪山一起在宫门口等父亲，许久后，红色的朱门大开，溪川搀着父亲缓缓走出来。
朝阳喷薄而出，阳光洒在那个好久未见的伟岸身影上。
胖了一大圈的身影。
溪山眼泪还在眼圈，口中却喃喃自语：「那是我家老爷吗？怎么胖了那么多呢？看着像又不像，可是哥哥不会搀扶别人的啊……」
用柚子叶掸了水在父亲身上，我们带着父亲回府，祖母嘴上说着不想父亲回来，却老早就等在大门口，遥遥看到祖母的身影，父亲就跑下马车奔向祖母，抱住祖母鼻涕一把泪一把，祖母脸上嫌弃，眼眶却红红的。
我笑着拉一家人进府，进大门前往皇城看，阳光金子一般洒在琉璃瓦上，皇城显得庄重肃穆，那人现如今就在那里，高高在上。
祖母拉住我，「殊儿看什么呢？」
我回过神，「没什么，祖母，我在感慨终于迎来太平盛世了。」
祖母轻轻拍了下我的头，笑嗔道：「口无遮拦！」
后来我的生活日复一日的悠闲。
秋高气爽，葡萄正成熟，溪山给我做了葡萄饮子，我快快乐乐的在葡萄架下大快朵颐。
「晏二当家还有如此小女儿的神态？」
我一噎，抬眼一瞧，不速之客身着一席白衣，配上那张清贵无双的脸，竟有一丝神明落入凡尘的意思，脸上要是不带着那欠揍的笑容，就更像了。
我无视他，继续品尝我的葡萄饮子，「皇上可真是修得好品德好礼仪，不声不响的就进了女儿家闺院。」
他直接坐到我对面的矮床上，半分不客气的抢去桌上留的那碗葡萄饮子，一边吃着，一边慢条斯理的说：「你个小没良心的，这几日我九死一生，也不见你来关心关心我。这饮子半酸半甜，还挺好吃。」
？
我颇为无语，真真是不讲理的纨绔，「那你今儿出来干什么？」
「你猜？」
我皮笑肉不笑：「你猜我猜不猜。」
「我扔下堆成山的奏章来找你，自然是因为，」祁煜顿了顿，「我心悦你。」
我呆了呆。
一阵凉风吹过，祁煜放下碗，看着我的眼神难得专注认真，带着清浅笑意。
「晏家独女晏殊在我心里，温良恭俭大家闺秀是你，伶牙俐齿运筹帷幄是你，美丽动人天真烂漫也是你，你勇敢的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人事物，是肆意生长的模样，我心动并心悦你每一面。你并非是最终依靠我才救了你的父亲，事实上，即使我没有出手，你也能做到。晏殊，承诺太轻，我只给你保障。」
祁煜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
「第一份保障，这里面有我盖上玉玺的圣旨，上面写着封你父亲为平安侯，世袭罔替，并无实权，但俸禄优厚，只要你晏家不做出危害国家与百姓的极大恶行，我祁氏皇族便不可针对你晏家，以此可保你晏家世代平安；第二份保障，这里面还有一道免死金牌。」
「晏殊，我给你两份保障，作为最贵重的聘礼，你可满意？」
「晏殊，宫里长夜漫漫寂寞寒冷，我独自一人甚是难过，你可否愿意陪我在这条充满荆棘的路上走下去？」
「晏殊，你要不要做祁煜的皇后？」
我慢条斯理放下手中的葡萄饮子，面朝祁煜，摆出自己最好看的姿势，笑的狡黠：「好处？」
祁煜也笑，歪着头做出思考的模样，半晌，一脸苦恼的看着我，「与我一起共建盛世，史书工笔留下晏殊的名字，可算？」
「听起来倒是很不错呢。」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