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在《人类理智新论》中曾提出一条名叫“连续律”的规律，他说：“任何事物都不是一下子完成的，这是我的一条大准则，而且是一条最最得到证实了的准则——自然绝不作飞跃。”

所谓的“自然绝不作飞跃”指的就是自然界中只有量方面从小到大的变化，而没有质的飞跃。黑格尔在《逻辑学·尺度》中毫不客气地批评说：“用变化的渐进性来理解发生和消逝，就是同语反复所特有的无聊。”接着，他提了一个例子：水经过冷却不是渐变式的，并不是先从液体变成黏糊的胶状，再固化成具有硬度的冰块，而是温度达到凝固点后，一下子就从液态飞跃成了固态。

黑格尔提出自然界存在飞跃的观点，后来被称为质量互变规律，它是辩证法的三大规律之一。

黑格尔反对莱布尼茨的“连续渐变”观点

什么是“质量互变”规律？

据说，拿破仑在《回忆录》提到一条有趣的军事规律：2个马木留克兵绝对能打赢3名法国兵；当双方兵力都增加到100人时，便势均力敌；如果兵力扩大到千人以上，那么1000个法国兵就能以寡击众，打败1500个马木留克兵。随着数量的变化，双方的作战能力发生了逆转。因此，在指挥战斗时，法军统帅应尽量投入兵力，即使敌方也做出对等投入，但法方的实力已发生质变，能够破敌致胜。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也提出一个类似的现象——经过多年的观察，他发现只要企业家雇佣8名以上的工人，就可以获得4倍以上的剩余价值，从而使剩余价值转化成资本，企业家变成资本家。如果企业家不肯多雇佣人，而是停留在小作坊模式，那么他的积累就很慢，生意也很难做大。而如果他有能力多雇佣人，并且让这些人都创造出剩余价值，那么他的积累就很快，生意可以越做越大。对此，马克思写道：

“在这里，也像在自然科学上一样，证明了黑格尔在他的《逻辑学》中所发现的下列规律的正确性，即单纯的量的变化到一定点就会转化为质的差别。”

在马克思的表述中，量变引发质变，就是“质量互变”规律的内涵。他不是把这个规律公式套入现实生活里，而是从对现实经济生活的研究中，发现并证实了这个规律。

《资本论》提到“质量互变”规律

这个规律是黑格尔在《逻辑学》中用晦涩的哲学语言表述出来的，他写道：

“一个这样的自为之有是可以容纳外在性和定量变化的，因为它在本质上也是一个定量的比率。它有一个幅度，在这个幅度内，它对于变化仍然是漠不相关的，它的质也不改变。但是，在这个量变中，出现了一个点，在那个点上，质也将改变，定量表明自己在特殊化，以致改变了的量的比率转化为一个尺度，因而转化为一种新质、一种新的某物。”

为了说明这个观点，黑格尔找了很多自然界中的现象来作为旁证。例如，氧和氮混合到一定比率后，会变成完全不同质的硝酸；水煮到一定的温度后，会蒸发成汽。在社会生活中，一个人被打了，他一旦还手，事情的性质就发生改变，从被害转成互殴；个人盗窃数额达到1000元的，就会入刑；农夫往驴子身上一斤一斤的增加重物，到了某个重量后，驴子就会因担负不起而倒下。

因此，飞跃是始终存在的，事物的改变并不都是渐变性，而是存在中断和飞跃。在《小逻辑》里，面向学生们讲述“质量互变”时，黑格尔把它说得更全面、更通俗——

“一方面特定存在的量的规定可以改变，而不致影响它的质；但同时另一方面这种不影响质的量之增减也有其限度，一超出其限度，就会引起质的改变。”

因此，“质量互变”规律其实有两层意思在里面：

第一，事物的量是可以改变的，而且这种量变不会影响到质。

第二，事物的量变是有一个限度的，一旦超出这个限度，它就会引发质变，从而使一事物变成另一完全不同的事物。

黑格尔在《逻辑学》中提出“质量互变”规律

黑格尔是怎么推导出“质量互变”规律的？

黑格尔是唯心主义哲学家，他跟马克思不同，并不是从对现实事物的观察中，归纳并总结出“质量互变”规律，而纯粹是在逻辑思维领域里，通过推导的方式来设定这个规律。

“质量互变”规律贯穿于《逻辑学》的第一部分“存在论”，因此读懂这一部分非常重要。

黑格尔的逻辑是这样的——我们最开始进行思维的时候，所产生的第一个范畴必然是最抽象、最空洞的。当我开始思想时，我所获得的第一观念只能是“存在”或“有”。无论我的脑海中，想到的是有一棵树、有一个人或者有一个想法，树、人和想法都必须存在，才能被我设想出来，因为我没法想象空无、没法想象什么东西都没有。所以，第一个念头必然是“存在”或“有”，至于存在什么？有什么？那都是后面对象所添加的内容。所以这个最开始的“有”应是纯粹的“有”，叫做“纯有”，它唯一的内容就是“有”这个观念，此外没有其他的意思了。

既然这个“纯有”没有其他的规定性在里面，那么它也就有了“没有”的特征，也就是含有着“无”在其中。这样，从“纯有”里就引出了它的反面“纯无”，二者相互对立，又互相包含对方——“纯有”除了“有”以外，什么规定性都没有，便含有了“无”的意思；“纯无”虽然什么都没有，但正因它能够与“有”对立，说明它是存在的，并不是不存在，这样就含有了“有”的意思。

“纯有”与“纯无”作为矛盾双方，必然对立统一在一起，扬弃成一个既“有”又“无”的第三方合题。这个能够结合“有”与“无”的东西，要么是“开端”，要么是“变易”。因为，在“开端”之前是无、之后是“有”，“开端”意味着从“无”到“有”，兼具了二者。同样，“变易”代表的是“有”消灭成“无”，或者“无”生成“有”。这样，逻辑就从“纯有”与“纯无”上升成了“开端”和“变易”。

黑格尔的代表作《逻辑学》

“开端”和“变易”其实都只是代表着一个动荡过程，也就是说它们是要形成结果的。当一时事物有了开端以后，就代表着它开始形成了；同样，当一时事物产生变易的时候，也就代表它要变成另一事物了。“开端”和“变易”的结果就是“特定存在”（Dasein），它意味着绝对运动暂时转化成一种相对静止，形成某一具有特质的事物。

“特定存在”之所以是特定的，就是因为它具有了规定性，能够与其他事物产生区别，也就是说有了属于自己的“质”。“纯有”是没有“质”的，“特定存在”才拥有“质”。一旦“质”发生变化，“特定存在”就会变成其他另一种存在，从而变灭。所以，“质”就是“特定存在”的规定性，而且是内在的规定性。

此外还有一种外在的规定性，叫做“量”。“质”的变化会引发“特定存在”的改变，因为它是内在的规定性，是内因；“量”的变化却不一定会引发“特定存在”的改变，因为它是外在的规定性，属于外因，它需要先通过自己的变化引发“质”的改变，以“质变”为中介，才能改变“特定存在”。

在“特定存在”中，它既有“质”的一面，又有“量”的一面，这两者对立统一，发生矛盾，又会扬弃出一个第三方，这个合题就是“有质的量”，黑格尔称为“定量”（Quantum）。单纯的“量”是没有“质”的规定的，所以它没有界限，可大可小，可多可少。“定量”却受到了“质”的限制，导致“量”的变化被限制在一个范围内，接受“质”的束缚。

“定量”具有“限制”的特质，所以建立起“尺度”这个范畴。“尺度”代表的就是“量”受到了“质”限制，它是“质”与“量”的统一体。

最后，黑格尔便从逻辑上推导出了在“尺度”中，“质变”与“量变”的关系。

“量”的增减，只要不超出“尺度”，就不会影响到事物的“质”，不使事物发生“质变”，仍能保有原来的性质；“量”的增减一旦超出了“尺度”，就会引发“质”的变化，从而改变事物原有的性质。一个秃头，只要他的头顶上还有头发，哪怕掉得只剩一根了，他仍停留在“秃头”的“尺度”之内；一旦这根头发也脱落，那么就超出了“秃头”的“尺度”，变成彻底的“光头”了。这个道理是显而易见的。

这种飞跃性的变化普遍存在于世间，只是黑格尔不是从对世间万物的观察中发现并总结出这个规律，而是从纯粹思维的推导中得出的，所以“质量互变”规律在他那里成为了一个逻辑公式，作为教条，被许多自称为辩证法信徒的人随意套用，他们贯彻的其实是唯心辩证法而不是唯物辩证法——他们把辩证法当做自己理论的“助产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