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电影《斯巴达三百勇士》通过叙述温泉关之战,为观众揭示了古希腊城邦斯巴达的存在。然而,斯巴达士兵在希波战争中的英勇形象并非仅仅源于这一场战役。斯巴达军人之所以在古希腊城邦中傲视群雄,得益于其苛刻的军事训练和强烈的武士文化,不论是战斗意志、技巧还是体能,均是一流。希波战争结束后,雅典和斯巴达之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斯巴达所领导的联盟击败了雅典和其同盟,斯巴达随之成为希腊的新霸主。尽管如此,斯巴达的辉煌时期并未持续太久,随着底比斯在留克特拉等战役中的连续胜利,以及随后马其顿的崛起,斯巴达军队未能再现往日荣光。
那么,曾经强大无匹的斯巴达步兵是如何衰落的呢?
首先,让我们探讨斯巴达与其他希腊城邦在军事制度上的不同。
谈到希腊城邦的军事体制,人们常说“全民皆兵”。在大多数希腊城邦中,三分之一至四分之一的富裕市民构成了庞大的重装步兵方阵。在希波战争期间,这种重装步兵方阵在与波斯的对抗中显示出强大的战斗力。
但是,这些希腊重装步兵基本上是民兵,他们是临时征召的。希波战争前,各城邦间的战争通常很短暂,参战重装步兵在平原地区进行战斗,有时仅持续半天。战后,他们通常会卸甲返回田间,恢复其平民身份和日常生活。
斯巴达在这方面则是一个例外。斯巴达国王曾自豪地对盟军将领们宣称,其指挥下的士兵中没有农民或工匠,全都是职业战士。这一点并不夸张。尽管古希腊时期的城邦普遍存在奴隶,但斯巴达的公民与奴隶的比例最为悬殊。公元前5世纪,斯巴达彻底征服美塞尼亚后,将黑劳士制度扩展到该地区。与人口众多的美塞尼亚相比,斯巴达的居民数量始终较少。因此,为了维持奴隶制度,斯巴达人必须长期保持对奴隶的军事优势。
因此,斯巴达人不得不采取“全民皆兵”的方式来提升军队的数量和质量。与其他城邦的民兵系统相比,斯巴达的这种做法显然更为彻底。
在这种“全民皆兵2.0”模式下,斯巴达的军事训练强度在古希腊也是极为罕见的。众所周知,斯巴达儿童从出生开始就要接受城邦长老的挑选,体格孱弱或有缺陷的婴儿会被遗弃。从7岁开始,男孩就要接受包括赛跑、跳远、摔跤、掷铁饼、投掷标枪等在内的军事训练,随着年龄增长,训练强度逐步增加。18岁开始接受正规军事训练,20岁正式入伍,直到60岁退役。可想而知,斯巴达男性的一生几乎都在军旅中度过。实际上,不仅男性,连斯巴达女性也在成年前接受类似的训练,目的是为了提高后代的体质。
与严酷的军事训练相匹配的,还有斯巴达粗暴甚至残忍的社会风气。他们不仅容忍男孩间的打斗,还鼓励他们进行偷窃,以此来培养其机智和勇敢:“他们被教导去偷取他们所需的东西……但如果被抓住了,就会受到严厉的鞭打,就像一个笨拙、不熟练的小偷一样”。
斯巴达人对知识的鄙视态度与他们对武力的崇拜形成鲜明对比。在他们看来,除了基本的读写算数外,天文地理等知识毫无实际用途。如果一个斯巴达人在外地学习了修辞学,一旦被发现,回国后不仅要遭到嘲笑,甚至还会受到惩罚。这种以战争和武力压迫为唯一目的的制度,虽然造就了斯巴达军队的强悍,但也使其走向极端。
尽管希腊城邦时期的战斗模式以重装步兵为核心,但这种模式有许多限制。首先,城邦间的战争持续时间较短,双方通常约定战场进行决战。这限制了骑兵和轻步兵等兵种的战略作用,难以充分发挥。其次,战斗的短暂使得补给问题不明显。例如,在希波战争晚期的普拉提亚之战中,希腊联军的大规模集结导致补给线问题显现,波斯骑兵开始针对希腊军的补给线进行袭击,迫使希腊联军撤退,雅典和斯巴达军队不得不直接面对波斯和底比斯的正面攻击。虽然斯巴达军队在正面战场击败了波斯的大量轻装部队,这场战役最终以希腊的胜利结束。
然而,到了伯罗奔尼撒战争时期,重装步兵方阵的局限性变得越来越明显,轻装步兵、骑兵和海军的作用越来越重要。为了应对新的战争形势,希腊各城邦开始扩充军队,招募原本被忽视的辅助兵种。
之前的文章《穷人仅能当炮灰?伯罗奔尼撒战争中的希腊轻步兵,令重装武士没辙》提到,希波战争后,随着战争形式的复杂化,轻步兵和骑兵部队开始承担更多的军事任务,但斯巴达在招募这些辅助部队方面遇到了重重困难。斯巴达实行的是以公民为中心的元老院体制,其中除了两位国王之外,其余的28名元老都是60岁后从军队退役的斯巴达公民。这样的政治体系并没有类似于罗马那样的贵族阶层,因此也难以从中招募骑兵。同时,斯巴达社会利用小额铁质货币控制消费,因此没有足够的资金去装备一支职业骑兵部队。
轻步兵的状况更为严峻。在希波战争之前,希腊城邦普遍轻视轻步兵,他们通常由社会底层的贫民或奴隶充当。面对波斯的威胁后,希腊城邦开始重视轻步兵的辅助作用,招募和训练更专业的轻步兵。
普拉提亚之战中,斯巴达不仅派出了五千名城邦重装步兵,还调动了三万五千名轻步兵,这些轻步兵实际上由拉科尼亚人组成,他们的主要职责是携带斯巴达重步兵的装备和补给,在战场上承担辅助任务。
斯巴达在轻步兵训练上的不足,直到伯罗奔尼撒战争也未有改变。这不仅是因为斯巴达对轻步兵战力的轻视,更重要的是,他们担心大规模训练黑劳士轻步兵可能导致内部军事压制的失效,从而激发底层奴隶的反抗。
值得一提的是,“黑劳士”一词虽然常被等同于“奴隶”,但实际上包括两种不同的群体:城邦早期的拉科尼亚黑劳士和美塞尼亚黑劳士。与始终不忘对抗斯巴达以恢复自由的美塞尼亚人相比,拉科尼亚人对斯巴达更为顺从。
自第二次美塞尼亚战争后,美塞尼亚地区被斯巴达征服,原先的拉科尼亚人地位变得比美塞尼亚人高很多。斯巴达通常在此地招募海军,并在公元前五世纪左右,为了应对新战术体系下的不足,甚至从这些人中征募重装步兵来补充军队。
当然,斯巴达并非仅仅增加军队数量,他们的士兵也开始适应新的作战模式。
早期的重步兵战争主要依靠直线冲锋作为对抗方式。依赖于战斗意志、训练水平和兵力数量,如《剑桥插图战争史》所述,在重装步兵的鼎盛时期,即便是一项土地法规的制定,也可能比任何战术计谋更具影响力。
但随着战术的逐步演变,希腊人通过战争经验,意识到了战场两翼的重要性。一旦两翼被突破,失去保护的侧翼步兵难以仅凭厚重的盾牌保护自己,崩溃很快就会发生。相对而言,中部方阵的厚度可以适当减少,正如马拉松之战中雅典劣势中路的表现,只要中部不被彻底击溃,两翼的优势很快就能转化为胜势。希腊传统上以右翼为尊,通常城邦会将全军精锐部队部署在右翼,以此快速包围并击溃对手的左翼。
因此,斯巴达在军事训练中刻意强调右翼部队的机动性和变阵能力。在双方阵列接触前的瞬间,斯巴达的右翼部队会利用其速度和训练优势,保持战阵的整齐,在向右侧旋转的同时包围对手的左翼。
这种变阵训练极具挑战性,《西方战争艺术》中提到,斯巴达的包围战术需要精心计划的列队机动和从行军队形迅速转变为战斗队形的能力。在那个时代,最适合执行这种战术的是亚历山大麾下的伙伴骑兵。在传统军阵中,士兵主要依靠盾牌和铠甲保护,几乎没有避让空间,甚至跑动时的小心翼翼都可能引发整个方阵的混乱。然而,长期的军事训练能够将不可能变为可能。库那克萨战役中,斯巴达雇佣军在克利尔库斯的带领下,接受了小居鲁士的雇佣,他们在面对波斯大军的冲锋中,能够从列阵状态迅速转为分散状态,成功穿越波斯战车的冲击阵型,重新集结后迅速逼退了波斯的重装步兵,显示了斯巴达士兵体能的强悍和变阵的熟练。
尽管如此,库那克萨战役最终以小居鲁士战败死亡而告终,斯巴达雇佣军所取得的短暂优势未能扭转败局。反而,在波斯骑兵的袭击后,他们连返回故乡的路都变得困难重重。这也标志着伯罗奔尼撒战争后,重装步兵决胜的时代已经过去,多兵种协同作战的新战争模式下,斯巴达缓慢、僵化的战术体系难以适应新形势,即使进一步加强训练和配合,也难以适应。
留克特拉战役中,底比斯虽然在重步兵数量上处于劣势,但利用斜线战术,靠右翼轻步兵暂时牵制斯巴达人的左翼,同时左翼的精锐部队像攻城锤般将斯巴达人的右翼粉碎。这种战术下,斯巴达军的训练优势无从发挥。
实际上,自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后,这种出其不意的战术经常出现。雅典的领导人伯利克里针对斯巴达陆军的优势,制定了“陆守海攻”的战略,依托城防守陆地,利用海军优势切断伯罗奔尼撒联盟的海上贸易线。即使在正面战斗中,也常依靠轻步兵压制斯巴达,迫使对方不能依靠其强大的重步兵方阵来包围己方重步兵。缺乏海军和轻装部队支援的情况下,斯巴达军队常常陷入苦战。昔日辉煌的斯巴达重步兵,已成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