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的中国澳门，有这样一群既像中国人也像外国人的人。
麦嘉欣，2017年澳门小姐冠军，葡萄牙国籍，她是中葡混血儿，有七国血统，精通粤语和葡萄牙语，现在香港发展
说他们是中国人吧，他们又大多长着一张老外的脸，张口闭口“上帝保佑”，举手投足“耶稣基督”；说他们是外国人吧，他们又大多半句外国话都不会说，母语是粤语，写的是汉字，用的是筷子。他们就是“土生葡人”，这些既非“中国人”，也不是“葡萄牙人”的人，只属于澳门。
喜欢香港电影的朋友，肯定都知道“最美港姐”李嘉欣，许多人应该都会下意识认为她是香港人。其实不然，李嘉欣的身份非常复杂，她生于澳门，是中葡混血儿，母亲是上海人，父亲是葡萄牙人，因为拥有继承自父亲的葡萄牙国籍，严格意义上甚至不能算“中国人”。李嘉欣在香港长大，取得了香港永久居留权，所以李嘉欣既是香港人，也是澳门人，更是法律意义上的葡萄牙人和文化意义上的中国人，但她最本质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土生葡人。
李嘉欣是中葡混血儿，生于澳门，父亲是葡萄牙人，母亲祖籍上海，1988年获得“香港小姐”冠军，成为香港影星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2017年的“澳门小姐”冠军正好也是土生葡人，还正好也是选美冠军，更巧的是她也叫嘉欣，她就是麦嘉欣。
麦嘉欣
其实，“嘉欣”本身就是广东地区非常常见的女性名字，这似乎也暗示着土生葡人身上浓厚的中国味道。土生葡人最大的特征莫过于因为多代混血而形成的精致秀气的脸庞和高挑出众的身材，两个嘉欣都同时具有西方的明朗艳丽和东方的温婉柔美，既有欧洲式的大眼睛、高鼻梁，又有中国人的柔和五官，比单纯的混血儿更顺眼，有一种东西融合之后和谐的美，倒是蛮神奇的。
李嘉欣写真。李嘉欣虽然是土生葡人，但是她其实一直居住在香港，对澳门和葡萄牙都没有什么感情
事实上，土生葡人可以说是中国境内唯一的“中西混血民族”，即出生在澳门地区的带有葡萄牙血统的人口。这些土生葡人，会管葡萄牙人叫“牛公”，管澳门人和香港人叫“广东仔”，而他们自己又被澳门人叫做“阿葡仔”。对于这些既非中国人也不是葡萄牙人的土生葡人，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身份认同，既然当不了中国人也当不了葡萄牙人，那么就只能做“澳门人”，正如土生葡人的一首歌谣唱的：“我要向天主圣母祷告，也要向妈祖菩萨祈福”。
澳门地标性建筑之一大三巴牌坊
土生葡人当然是澳门殖民历史的产物，他们的存在一如澳门地区东西文化交融的历史景观，在那里，天主教堂和妈祖庙比邻而居，广东话与各色语言交相辉映。因为长达400多年的混血通婚，今天澳门地区90%的土生葡人都是混血儿，杂糅了中国、东南亚、南亚、日本、英国、葡萄牙甚至是犹太人的血统，比如著名的赌王何鸿燊家族，就有犹太人的血统。
澳门赌王何鸿燊家族
当你在港澳地区看见一群皮肤黝黑或眉眼突兀，却又说着一口流利粤语的人，那他们大概是土生葡人。从血统上看，他们更接近葡萄牙人或其他移民，从文化上看，却又几乎完全是中国人。定义土生葡人是很困难的事情，他们不是归化民族，也不是汉族，澳门特区政府只能以“土生葡人”定义他们，而他们则自称“葡萄牙和中国的孩子”。
土生葡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混杂，他们会同时遵循葡萄牙和广东地区的习俗，喝完早茶去做礼拜，拜完天主去祭妈祖，他们甚至会给天主教堂贴上春联。
500多年以来的融合，土生葡人的混杂首先体现在语言上，土生葡语是一种复杂到连语言学界都难以分析的语言，它混杂以葡萄牙语为基础，混杂了大量粤语、客家话、闽南语、马来语、英语词汇、语法，和粤语、葡萄牙语都无法交流，是一种极其怪异但极富人类学价值的语言，只在澳门土生葡人群体中使用和流传，一度被称为“澳门语”。
土生葡人舞台剧
对于土生葡人来说，本来应该是母语的葡萄牙语已经十分生疏，他们的母语更多是粤语，在澳门回归之后，新一代的土生葡人又完美融入了普通话教育中。尽管他们从生活习惯到语言都是中国式的，可是他们依旧保留葡萄牙国籍，自称“葡国人”，无法真正融入中华民族。
值得一提的是，时至今日，土生葡语已经随着土生葡人数量的减少和散落四处而难以传承，毕竟没有日常交际的需要，今天的澳门唯一保存土生葡语的方式除了政府和学校的努力，只有各种形式的土生葡语话剧，也算是澳门的一种特色人文景观。
土生葡语话剧
其实，不仅是语言和血统的混杂，土生葡人生活习惯也是异彩纷呈，土生葡人喜欢粤式咸虾酱、叉烧酱涂抹在面包上食用，并且发明了澳门葡挞，他们也因此被澳门人叫做“咸虾罐”、“蛋挞仔”
那么，这些奇特民族又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土生葡人庆祝葡萄牙节日
澳门是一个典型的弹丸城市，面积只有32.8平方公里，这还是这些年不断填海造陆和向隔壁珠海借地后的面积，人口约70万，是整个世界人口密度最大的地区之一。作为中国的另一个特别行政区，澳门的影响力要远远低于香港，也更低调，然而这座珠江之西的小城却以富裕闻名世界，2019年澳门的人均GDP高达8.3万美元，约合人民币58万元。
由于实在太小，澳门几乎一天就可以走完，各大旅游景点之间也都有公共交通。去过澳门的人肯定都会对澳门和谐的文化交融印象深刻，天主教堂的晨钟暮鼓，妈祖庙的香火袅袅，葡萄牙海鲜烩饭的清鲜可口，广东早茶的香甜可口，东西方的文化在澳门奇妙地并存。
澳门
但如果要说最能体现澳门东西融合特征的，应该还是土生葡人，这些身体里同时流淌着东西方血液的人，本身就是对澳门500多年殖民历史最好的见证。
李嘉欣是完美的混血儿
历史地看，葡萄牙人对澳门的殖民是土生葡人形成的直接原因，早在16世纪便开始。至今，土生葡人约有3.5万人，超过一半仍然居住在中国澳门地区，本质上，他们都是葡萄牙人的后代，算是澳门回归后遗留在澳门的“葡萄牙人”，都保留了葡萄牙国籍，同时又都具有澳门永居权，算是半个中国人。
1499年，葡萄牙王国从阿拉伯人手里完全独立，为了充实国库和宣传天主教，率先开启了大航海时代。航海家达·伽马率领葡萄牙船队开辟了从葡萄牙到好望角，再到印度和马六甲的航线，1511年，葡萄牙殖民者灭亡马六甲苏丹国，开始殖民东南亚。
葡萄牙殖民帝国
显然，葡萄牙人的最终目标并不是印度或东南亚，他们显然对当时被马克·波罗誉为“黄金天堂”的中国更感兴趣，并想要殖民占领中国。1517年，葡萄牙人从珠江溯源而上，试图强行登陆占领广州城，可他们始料未及的是，中国可不是什么原始部落时代的非洲或马来半岛，当时正值明朝正德年间。虽然明军的弓箭和刀枪比起葡萄牙人的火炮差了好几个时代，可是人数优势摆在那里，700多个葡萄牙人进攻广州无异于蚍蜉撼大树，毫无疑问地惨败。
明武宗朱厚照
1535年，被击败后的葡萄牙人不甘心就此退出中国，可又无法和明军正面对抗，只能仓皇逃窜。当时的中国，实行海禁政策，不允许沿海居民出海经商，也不允许外夷入境，但是在巨大的利润诱惑下，福建、广东各地犯禁的行为屡禁不止。也正是通过这些私自出海的商人，葡萄牙由此得到机会，在珠江西岸的一个小滩涂落脚，这里就是濠镜，也就是日后的澳门。
当时的葡萄牙人因为体毛茂盛、面容怪异，被广东沿海居民称为“红毛夷”，他们在澳门落脚后趁着海防松懈，不断侵占珠海、中山一带的沿海岛屿与土地。当时的澳门甚至不是一个渔村，只是一片荒滩，平时只有一些渔民在此打渔晒货，葡萄牙人就趁机贿赂香山知县，并承诺帮助明军打击珠江口的海盗，终于得到官府允许，在澳门暂时落脚。
但这种“落脚”不是葡萄牙人想要的，他们想的是将此建设为殖民地，并以此和中国做生意。当时的明朝腐败横行，1553年葡萄牙人收买珠江海道副使，半买半送，以每年向明朝缴纳2万两白银的代价租借澳门“晒货”。1582年，万历皇帝正式允许葡萄牙人租借澳门。葡萄牙人认为“天高皇帝远”，就在澳门偷偷修建城堡，设立行政机构，开始堂而皇之地管理当地百姓，澳门开始成为葡萄牙人实质意义上的第一座中国境内的“殖民地”。
葡萄牙人在澳门建有军工厂，生产的大炮明军也多有装备，被称为“红夷大炮”，努尔哈赤就是被此炮打死
和葡萄牙人的交往，并不是晚清的那种“丧权辱国”，因为明朝自始至终都把握着主导权。葡萄牙人虽然可以自己决定地方事务，但事事必须要禀告给香山官府，明朝依旧拥有澳门的主权，只是暂且“租借红夷”，香山官府每年巡查一次，设立督察官，附近还有1000多人的官兵驻扎，并且除了地租，葡萄牙人每年收入1/5要上缴给明朝。
供职于明朝宫廷的葡萄牙传教士利玛窦
葡萄牙人进入广东内地需要审批，但基本只允许在香山和广州境内活动。1590年，葡萄牙人擅自修建城墙与炮塔，被香山官府知道后，当即派兵包围葡萄牙人的据点，强行拆除葡萄牙人的炮台，吓得许多葡萄牙人连夜准备坐船逃离。最重要的是，虽然澳门的葡萄牙人可以自行裁断司法事务，但这不代表他们拥有后来帝国主义列强的那种无法无天的“治外法权”，他们仍然要遵循中国的法律。
葡萄牙人还为明军进贡了许多新式的欧洲火炮，被称为“红夷大炮”，后来明军在和清兵的交战中，凭着红夷大炮一度力挽狂澜。当然，这些葡萄牙人最开始都是偷渡进来的“夷人”，他们和香山官府单方面达成协议，对澳门的租借其实是“非法占有”。
明朝时期，从葡萄牙人手里缴获的“佛朗机炮”，也俗称“红夷大炮”
到了16世纪，葡萄牙人建成了印度果阿-马六甲-中国澳门-日本长崎的贸易链条，而澳门也渐渐从一个小荒滩发展为一座商业港口。1580年，澳门人口约为4000人，其中葡萄牙人只有1000多人，其余是华人和葡萄牙人从各地带到澳门的奴工，小小的澳门开始呈现出和祖国大陆不同的样貌，东西文化在此激烈碰撞。
土生葡人
1645年之后，因为中原易主和天下大乱，大量广东百姓为了逃难进入澳门，成为第一批真正定居在澳门的百姓。“澳门”之名就是在那时出现的，因为百姓普遍信奉来自福建莆田的海神妈祖，“澳门”就是葡萄牙人对粤语“妈港”的音译。与此同时，大量葡萄牙传教士的到来，也培养了中国南方地区的第一代基督徒。
妈祖阁
1620年后，因为香山官府的腐败无能，定居澳门100多年的葡萄牙人动起了鸠占鹊巢的坏心思，1633年葡萄牙未经明朝政府允许，堂而皇之地任命了澳门第一任总督马士嘉璐，并且非法宣称澳门为葡萄牙王国领土，开启了“殖民时代”。此时的大明王朝已经风雨飘摇，自顾无暇，葡萄牙人就因此卑鄙地侵占了了大量土地，大致上形成了今天澳门的格局。
清王朝定鼎中原之后，继续延续了明朝时期对澳门葡萄牙人的管理模式，使得澳门成为重要的对外口岸。葡萄牙人学乖了，他们对外宣称澳门仍然是清王朝的领土，对内则将其打造为事实意义上的殖民地。当时的澳门作为一个中转港口，人口稀少，1650年澳门登记在册的人口只有6000多人，大部分都是各国的水手和来自广东的农民、海盗。1641年，日本德川幕府宣布海禁，长崎的葡萄牙水手和传教士被驱逐出境，都来到了澳门。
德川幕府驱逐长崎葡萄牙人
此时的澳门性别极度失调，基本上都是男性人口，打架斗殴事件很频繁，葡萄牙总督就认为“单身汉危害社会安全”，于是，1650年就大力鼓励葡萄牙水手和印度、广东、日本、马来妇女结合，成婚定居，这也成为第一代土生葡人的来源，几乎全部都是葡萄牙男性与印度、马来人、中国女性的后代，很少有纯白人血统的。
清朝平定三藩之乱后，海内初定，便腾出手来处理澳门的红夷事务，康熙帝好大喜功，在得到葡萄牙人表示愿意供奉清王朝为正朔，并将贡银提升至3万两每年的承诺后，便继续允许葡萄牙人“租地”，甚至撤走了香山官府的督察，这无疑加固了葡萄牙人对澳门的统治。
葡萄牙人殖民澳门
海禁政策让中国损失了大量白银，1757年便特许广州十三行作为唯一的对外口岸，而近水楼台先得月，葡萄牙人是唯一在中国境内的西方势力，他们成为世界各国和中国贸易的中间商，澳门也由此迅速繁荣。越来越多的欧洲人涌入澳门，第二、三代土生葡人也由此出现。
20世纪30年代的土生葡人聚会，这些人往往都出身自富裕的家庭
与此同时，部分广东地区的世家大族也开始进入澳门定居，和欧洲商人接触。澳门的华人大家族以娶葡萄牙女人为荣，葡萄牙富人也喜欢娶中国女人，还学会了纳妾。这一点实在是封建的残留，和香港的华人社会在清朝灭亡后很长一段时间还是维持“大清律”一样，澳门也直到1971年才正式废除“一夫多妻制”，赌王何鸿燊在此前就有4个妻子，都是合法的。
土生葡人混血家庭
到了19世纪末，澳门的土生葡人数量已经超过正儿八经的葡萄牙人，成为有权有势的社会阶层。澳葡时期，澳门分为华人社会和白人社会，彼此并不相通，官方语言是葡萄牙语，可是民间都使用粤语，这个时候土生葡人的先天优势就显现出来了，他们成为沟通殖民政府和澳门百姓的桥梁。当时的澳门种族隔离、阶级森严，葡萄牙人和华人的坟墓都是分开的，而土生葡人就靠着充当“中间阶层”成为澳门实际意义上最大权力的掌握者。
但是，当时的土生葡人虽然习惯于和华人交涉，但仍然把自己认作是葡萄牙人。其实，土生葡人不一定认同中国，但一定认同澳门，说粤语、吃米饭、用筷子，和普通的广东人也没有很大的差别，四舍五入也算“中国人”，但是毕竟他们大部分人仍然保留着葡萄牙国籍，所以后来的澳门特区政府也还是尊重他们的自我选择。只能说时至今日，绝大部分土生葡人其实除了外表有细微差别和信奉天主教外，和普通的中国澳门人没有什么区别，语言都是粤语，习惯都是中式的，也用筷子，也过春节。但历史的遗留问题还没有真正解决。
近代以来，中国积贫积弱，内忧外患，风雨飘摇。1840年，一场鸦片战争正式开启了中国百年的血泪史，帝国主义列强纷至沓来，此时，在澳门苟了200多年的葡萄牙人眼见清政府大势已去，就“翻身做主”，仿照英国提出了许多“不平等要求”，甚至想要永久占有澳门。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清政府打不赢英法，还打不赢你一个葡萄牙吗？最终，葡萄牙人只是得到了澳门99年的租期和40年的借期，当时的清朝官员甚至不认为葡萄牙是“列强”。
时局图
澳葡时期，占人口5%的葡萄牙人是统治阶级，而占人口90%的华人都是二等公民，剩下的就是土生葡人，他们都是出身中国大家族和葡萄牙官僚阶级，是澳门事实上的统治者。葡萄牙人对澳门的治理可以说是一塌糊涂，除了捞钱，基本没有什么社会建设投入。澳门人普遍不喜欢葡萄牙殖民者，而土生葡人就成为润滑剂。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葡萄牙彻底衰落了，无力维持对澳门的殖民统治，华人新贵开始崛起，这个时候，土生葡人就开始中国化，纷纷学习粤语，融入华人社会。土生葡人大多是葡萄牙父亲和中国母亲所生，容貌艳丽，又都出身名门，精通粤语，所以很多人喜欢跑到更为发达的香港去混饭吃，比如李嘉欣就是去香港发展的土生葡人一代。
在土生葡人中，诞生了许多选美冠军、明星、富豪，土生葡人澳门毕氏四姐妹，都曾经是澳门小姐的冠军。
澳门毕氏四姐妹，出身土生葡人家庭，四姐妹都曾获澳门小姐
1949年，新中国成立，本着“充分利用”的原则，没有直接收复港澳地区，香港和澳门都在二战之后迎来华人社会的崛起。其中，澳葡政府的统治远远不如港英政府，在新中国的支持下，澳门三公接管了社会权力，爱国企业家何贤成为澳门和内地交流的重要人物。
何贤，生于广东广州番禺，澳门三公之一，1941年因为日本入侵而逃难澳门，发家之后，长期援助新中国
1966年，澳门工人抗议澳葡政府不合理的薪酬制度，向新中国求助，广东方面毫不犹豫地派出军舰包围澳门，解放军立刻开赴拱北口岸，为澳门工人们撑腰，在新中国的压力下，澳葡政府只能答应废除不合理的制度，史称“红色炮艇外交”，让新中国声名大振。
1974年，葡萄牙右翼政府被康乃馨革命推翻，新政府宣布废除一切殖民制度，主动向新中国移交澳门，但是当时的我国政府出于对外交流的目的没有答应。不过，从1975年就开始了“澳人治澳”，土生葡人们也立刻转向，开始主动融入中国社会。
康乃馨革命
澳葡政府就更加摆烂，司法混乱、社会动荡，当时的澳门，腐败横行、黑帮肆虐，因为澳葡政府的无能，澳门黑帮成为维持秩序的重要力量。90年代的崩牙驹名震香江，还投资拍摄了自己的传记电影《濠江风云》，可以说是校长到一定程度了。
1998年香港电影《濠江风云》，讲述澳门黑帮教父尹国驹的故事
但更讽刺的是，就在他的传记电影上映的1998年，他本人也正好被澳门警方逮捕。
1998年，澳门最大的黑帮14K的头目崩牙驹被捕，他被称为“澳葡末期的澳门教父”
1999年12月20日，澳门正式回归祖国，所有澳门居民立刻拥有中国国籍。但问题是土生葡人，既不是完全的华人，也不是完全的白人，他们的身份认定一度成为澳门特区政府的一个大问题。当时的中国澳门，主要有中国人、葡萄牙人、外来务工群体和土生葡人。
1999年12月20日，澳门回归祖国
一开始，土生葡人很抗拒成为中国人，他们依旧以葡萄牙作为祖国，大约40%的人回流葡萄牙，10%移民去了巴西。当《七子之歌》唱响珠江，“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的歌词打动了许多土生葡人，他们终于放下历史芥蒂，拥抱新的身份。
2002年，澳门特区政府首次对土生葡人群体进行人口普查，查明约1.8万人，他们全部已经融入澳门社会，大部分人都不会说葡萄牙语，可是大部分人也都保留着葡萄牙国籍。2003年，《中葡联合声明》发布，表示要继续尊重澳门葡萄牙裔人口的文化传统。无论是中国还是葡萄牙，都无法否认，土生葡人是澳门人的这一个历史既定历史，他们的故乡不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葡萄牙，也不是他们不熟悉的中国内地，但一定是澳门。
澳门人民欢迎驻澳部队
葡萄牙的国际地位并不高，可以说是欧洲的边缘国家，而中国是一个大国，土生葡人也渐渐感受到中国的影响力。澳门只有大约70万人口，比内地许多县城的人口还少，可以说是一个典型的“熟人社会”，这些土生葡人，虽然长着一张外国脸，有着高鼻梁、大眼睛和褐色的皮肤，可是一张口就是一嘴地道的广东话，根本无法真正回到葡萄牙社会了。
土生葡人的归属问题很复杂，一般而言，1999年澳门回归后，所有澳门永久居民都可以自动获得中国国籍，但是根据澳门特区政府和葡萄牙政府的协议，在澳门出生的中葡混血儿或葡萄牙人作为土生葡人，可以继续保留澳门永居权，同时还可以自由选择中国或葡萄牙国籍，土生葡人群体中，也包括从其他葡语地区比如巴西移民澳门的葡萄牙裔人口的后代，而这些土生葡人即使是离开了澳门，也拥有澳门永久居留权。
欧安利，律师及政治家，澳门土生葡人代表人士，2004年加入中国国籍，澳门立法委员，全国政协委员
由于中国不承认双国籍，绝大部分土生葡人会选择留在澳门，但保留葡萄牙国籍，也有许多人回流葡萄牙或移民去巴西，但事无绝对，新世纪以来，许多土生葡人已经建立了高度的中国认同，比如澳门立法委员欧安利就在2004年放弃葡萄牙国籍，加入中国国籍，自述道：“我是澳门人，是土生葡人，但更是中国人”。也有许多土生葡人迁居香港，比如歌星“肥妈”玛丽亚。
澳门是一个高收入、高消费社会，寸土寸金、就业问题很突出，而土生葡人往往无法和澳门的华人竞争，经过几代人的混血，今天的土生葡人混杂了大量血统，葡萄牙血统其实所剩无几，许多欧洲白人的特征都没了，更多的是印度和东南亚血统，他们普遍皮肤黝黑，眼窝深遂，身材高大。
随着这些土生葡人数量日渐稀少，再加上广东话是最主要的交际语言，而他们的后代要么回到葡萄牙或进入葡语学校学习正规的葡萄牙语，要么和中国澳门人一样接受中文普通话教育，因此，土生葡语可以说是几乎消亡了。土生葡语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确认为“极度濒危的语言之一”，2012年，土生葡语被澳门特区政府列入《澳门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土生葡人代表访问内地
和爱尔兰、苏格兰等国家或地区本土语言被外来的“官方语言”英语打压的情况不同，澳门一直都以粤语作为主要语言，以中文作为官方文字，虽然葡萄牙语在法律意义上还是澳门的官方语言之一，但10个人里有1个会说就不错了，以葡萄牙语为母语的澳门人口还不到2%，远远低于中文和英语的使用率。这的确是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在澳门这个“前葡萄牙殖民地”，没什么人会说葡语，这一点和英语、法语和西班牙语横行的前殖民地国家和地区不同。
飞文基，澳门土生葡人协会主席
语言就是文化的象征，它已经暗示着土生葡人融入中国的趋势。今天，许多土生葡人都不太会说葡萄牙语，比较好的情况都是葡语混粤语，在澳门基本不存在日常生活中的纯葡语交流，更别说使用人口更少的土生葡语。其一是因为葡萄牙的国际影响力令人堪忧，学习葡语收效不大；其二是因为澳门和内地联系非常密切，中文一直处于强势地位；其三是葡萄牙人对澳门的治理可以说是一塌糊涂，葡语的地位根本无法和国际性语言英语相提并论。
这也是历史的常态，因为土生葡语和土生葡人本身都是全球化时代的产物，它的诞生与消亡都是全球化的应有之义。历史来来去去，澳门没有义务替他们保留那段殖民岁月的记忆，唯一可以保存土生葡人历史记忆的只有土生葡人自己。2015年，葡萄牙葡侨事务局统计，最终确定回流葡萄牙的土生葡人只有8000多人，其余依旧留在澳门。
历史的浪潮依旧拍打在礁石之上，千百年来不曾停歇。对于土生葡人而言，或许来自哪里已经不重要，更重要的是心之所安即故乡。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