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哙,刘邦的连襟,西汉开国功臣。
此人屠狗出身,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超级猛人。在鸿门宴上凭一盾一剑直闯项羽军帐,一顿生吃肘子镇了全场,成功解救刘邦脱险回营,在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包括《史记》《汉书》《资治通鉴》在内的多种史书都记载了他的这一高光时刻,尤其是《资治通鉴》的描写极为精彩,不但对他的表情、神态刻画的极为传神,而且画面感也极为强烈,即便是在今天也能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其原文如下:
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遂入,披帷立,目视项羽,头发上指,目眦尽裂。项羽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也。”项羽曰:“壮士!赐之卮酒!”则与斗卮酒。哙拜谢,起,立而饮之。项羽曰:“赐之彘肩!”则与一生彘肩。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其上,拔剑切而啖之。(《资治通鉴·第九卷·汉纪一》)
就是这一传神至极的描述,给樊哙深深地打上标签,让人极易忽略他接下来的一席话。实际上,他在吃完肘子喝完酒后说得那一席话,才让项羽打消了除掉刘邦的念头。他说:
“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夫秦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还军霸上以待将军。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爵之赏,而听细人之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将军不取也!”(《资治通鉴·第九卷·汉纪一》)
这段话虽然字数不多,但传递出的信息量非常丰富,几乎不带一个脏字把项羽骂了个体无完肤,不得不让他有所顾忌。
首先,他搬出楚怀王之约说事,让刘邦站上了道义的制高点,而项羽则是彻头彻尾的信弃义。虽然项羽从来不讲信义,但要公开不要脸,多多少少还是有所顾忌的。
第二,说刘邦虽然先入咸阳,但没有称王的野心,他对秦王宫室财富秋毫无犯,而且驻军霸上,就是在等待项羽来做最终处置。当然这是彻头彻尾的胡说,但在场面上却挑不出一点毛病。
第三,接着拿亡秦的教训吓唬项羽,让他掂量掂量杀刘邦的后果,不要铤而走险一意孤行,导致自己亲离众叛满盘皆输。
这一番话层次分明、有理有据,完全不像一个屠狗莽夫的风格,颇有《三国演义》中诸葛亮舌战群儒的气度,这绝不是一个只懂屠狗杀伐的所能说出来,如果不是最初的记录着司马迁的文辞修饰,那就是我们真的小看樊哙了。
其实,刘邦刚入咸阳的时候,见到秦王的宫室、珍宝、美人,也统统想据为己有,好好潇洒享受一下。
这时候,也是樊哙第一个站出来劝谏他:“沛公欲有天下耶,将为富家翁耶?凡此奢丽之物,皆秦所以亡也,沛公何用焉!愿急还霸上,无留宫中!(《资治通鉴·第九卷·汉纪一》)”
一开始,刘邦还不愿意听。接着张良又劝谏说:“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夫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所虐’。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愿沛公听樊哙言!(《资治通鉴·第九卷·汉纪一》)”刘邦这才还军霸上。
从这一点上来看,樊哙的战略眼光绝不亚于“独先入收秦丞相府图籍藏之(《资治通鉴·第九卷·汉纪一》)”萧何和“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张良,不但忠勇可嘉,而且谋略出众。
即便后来功成名就,身为大汉舞阳侯、高祖连襟的尊贵身份,对已经失势的淮阴侯韩信还跪拜送迎,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资治通鉴·第十一卷·汉纪三》)”这绝不是樊哙害怕韩信,而是樊哙格局大,他是为了大汉江山社稷才如此谦卑。
对于韩信,樊哙再熟悉不过。这位秦汉之际最具战力的悍将,贫贱时能忍得胯下之辱,发达后却极度矜骄、不甘人下,这样的人一旦心怀怨望而铤而走险,对大汉江山的威胁实在太大,樊哙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不想刺激他而已。
后来,黥布造反的时候,正好赶上刘邦生病,整天卧在宫中不想见人,就连周勃、灌婴这样的猛人都不敢进宫。在这关键时候,也是樊哙领着群臣闯进宫中流涕进谏:“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见臣等计事,顾独与一宦者绝乎?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汉书·传·樊郦滕灌傅靳周传》)”高祖刘邦这才“笑而起”,并亲自领兵出征,黥布之反快被平定了。
从《史记》《汉书》到《资治通鉴》,司马迁、班固、司马光三位史学大家,都把绝大部分笔墨用在记述樊哙的战功上,特别是在《资治通鉴》对樊哙的记载中,最出彩的当属本文引述的这一段,从樊哙撞倒卫士、怒目张须倒生吃肘子,司马光的如椽之笔把樊哙不怕天、不怕地的忠勇形象描写的淋漓尽致,致使后人误认为樊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猛人莽夫,忽略了他过人的口才和深谋远虑的战略眼光。
其实,樊哙虽然出身市井,但绝不是一名只知征战的猛人莽夫,而是智勇双全才略出众的优秀将领,其对西汉创建的功劳,恐怕仅次于张良萧何和曹参韩信这些震古烁今的英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