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及其西面的中亚地区,是柰的故乡,绵苹果的原产区。新疆绵苹果在古籍中的名称是“阿里马”(Alma),系突厥语“果”之意。元朝李志常(1193-1256年)《长春真人西游记》记载:“(1221年)九月二十七日,至阿里马城,……宿于西果园,土人呼果为阿里马,盖多果实,以是名其城。”耶律楚材(1190-1244年)《西游录》卷上:“既过圆池(今新疆赛里木湖),南下皆林檎木,树阴蓊翳,不露日色。既出阴山,有阿里马城。西人目林檎曰阿里马,附郭皆林檎园囿,由此名焉。”这里的“阿里马城”,自唐代至元代都是中亚名城,西域重镇、后来曾作为察合台汗国首都的阿力麻里(今新疆伊犁霍城境)。通常认为,丘处机、耶律楚材看到的“多果实”、“树阴蓊翳”之地,就是伊犁谷地以东、生长大批野生绵苹果的风景胜地果子沟。耶律楚材将果子沟和阿力麻里的水果视为林檎,是因为新疆野苹果与林檎形状、品种接近而致。

元代周伯琦《扈从诗后序》:“宣德,宣平县境也,地宜树木,园林连属,宛然燕南。有御花园,杂植诸果,中置行宫。果有名平波者,似来檎而大,味甘松,相传种自西域来,故又名之曰回回果,皆殊品也。”元朝后期太医忽思慧著《饮膳正要》,除记载平波果外,同样写到了柰。在他笔下,这两种水果区别是很明显的。《饮膳正要·卷三·果品》“柰”条:“柰子味苦寒,多食令人腹胀,病人不可食。”同卷“平波”条:“平波味甘,无毒,止渴生津,置衣服箧笥中,香气可爱。”由此可见当时柰与平波还是有区别的。元顺帝时熊梦祥编纂的大都方志《析津志》“物产”门中“果之品”首列葡萄,其次为“频婆”,注云:“大如桃,上京者佳”。同书“岁纪”门:“八月,……都城当诸角头市中,设瓜果、香水梨、银丝枣、大小枣栗、御黄子、频婆、柰子、红果子、松子、榛子诸般时果发卖。”频婆名列于八月的“时果”之中,而这时频婆就是平波,即后来的苹果。

明朝,关于北京地区大量栽培“频婆”、“苹婆”果的记载很多,同时还正式出现了“苹果”这个名字,它们显然与元末的“平波”果为同一水果。被引用最多的是万历后期王象晋(1561-1653年)《群芳谱·果谱》中的“苹果”条:“苹果:出北地,燕赵者尤佳。接用林檎体。树身耸直,叶青,似林檎而大,果如梨而圆滑。生青,熟则半红半白,或全红,光洁可爱玩,香闻数步。味甘松,未熟者食如棉絮,过熟又沙烂不堪食,惟八九分熟者最佳。”这则记载,被认为是中国最早出现的苹果这个名字。从文中还可以看出当时的苹果是使用林檎嫁接的。

万历时谢肇淛《五杂组·卷十一·物部三》则将“上苑之苹婆、西凉之葡萄、吴下之杨梅”并列为各地名果。上林苑是北京郊区的皇家苑囿,应该是作为一种比较高级的水果在其中栽培。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卷二·城东内外》“春场”条记述了苹婆果的冷藏方法:“十二月……八日,先期凿冰方尺,至日纳冰窖中,鉴深二丈,冰以入,则固之,封如阜。内冰启冰,中涓为政。凡苹婆果入春而市者,附藏焉。附乎冰者,启之,如初摘于树,离乎冰,则化如泥。其窖在安定门及崇文门外。”文中“中涓”代指宦官,因此所窖藏苹婆果,当系供应宫廷食用。同书卷三《城南内外》“韦公寺”条记载寺南观音阁有“苹婆一株,高五、六丈”。附近又有海棠树、柰子树各一株,所结果实“海棠红于苹婆,苹婆红于柰子”。
张居正的儿子张懋修在《墨卿谈乘·卷十一》写道:“燕地果之佳者,称频婆,大者如瓯,其色初碧,后半赤乃熟,核如林禽,味甘脆轻浮。按古果部无此,宋人果品亦无之,或以为元人方得此种于外远之夷,此亦或然。按燕中佳果,皆由枝接别根,而土又沙疏,是以瓜果蔬菜易生。若频婆者,得非以林禽核接大梨树而化成者乎?……或曰:矧如由接而成,何以名频婆乎?曰:此胡音也。……《翻译名义》云:‘频婆此云相思’。是亦夷音耳,燕中名果之义,或亦取此乎?然未闻西番称此果也。”张懋修认为频婆是元人从“外远之夷”得到的新品种,并且推断“频婆”一名为“夷音”。从记载来看,到了明朝中后期,频婆果的栽培已不限于北京,而发展到北方其他一些地区。记载较多的是山东和河北。

明弘治年间,《易州志》描写频婆果“大如鹅卵而圆,色红碧”,是“北果之最美者”,猜测“名不知何谓,岂种出胡地,流入中国,讹传其音欤?”明朝的频婆果,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明人在记载另外一种与苹果种属相近的古老水果“柰”时,提到柰也有频婆(或苹婆)的别名。李时珍《本草纲目》和徐光启《农政全书》,其中均无频婆(苹婆)专条,同时却又在“柰”条下说柰的别名是频婆,将柰与频婆看成是一种水果。

王象晋《群芳谱·果谱》“柰”条云“柰,一名苹婆,与林檎一类而二种。江南虽有,西土最丰。树与叶皆似林檎,而实稍大,味酸,微带涩。可栽,可压。白者为素柰,赤者为丹柰,亦曰朱柰,青者为绿柰,皆夏熟。”。与李时珍、徐光启不同,王象晋紧接“柰”条之后又单列了“苹果”一条。显然他试图区分这两种都有“苹婆”之名的水果,所以才将后者简称为“苹果”。古人对水果的分类主要依靠地域、颜色、形状、味道来分,对于许多同一种属却有很多差别的水果,就很难对其准确分类,或者出现一物多名现象。


  清朝,苹果作为北方名果,已经在北方各个省份广泛栽培,各种书籍也对其多有记载。清汪灏等奉敕撰《广群芳谱》,书中沿袭《群芳谱》分类法,以“柰”、“苹果”并列,指出苹果与柰“盖……一类二种也”。认为频婆(苹婆)果是苹果,不是柰。此后雍正朝鄂尔泰、张廷玉等奉敕编撰农书《授时通考》,亦将苹果立为专条,载入卷六三《农余·果一》。可见清人对苹果和柰的区别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苹果的名称也进一步为世所知。

康熙帝对柰属果类下过一番功夫研究。他总结说:“柰有数种,其树皆疏直,叶皆大而厚,花带微红,其实之形色,各以种分。小而赤者,曰柰子。大而赤者,曰槟子。白而点红,或纯白,圆且大者,曰苹婆果。半红白,脆有津者,曰花红。绵而沙者,曰沙果。”康熙帝似乎对苹果有特别的喜爱,常用以赏赐臣下。光绪朝《临朐县志·卷八·风土·物产》还引用康熙时张新编撰的《齐雅》,描述了频婆果运销南方的情况:“频婆……柔脆嫩软,沾手即溃,不能远饷他邦。贩者半熟摘下,蔫困三四日,俟其绵软,纸包排置筐中,负之而走。比过江,一枚可得百钱。以青州产为上。”说明频婆果在当时的江南地区是一种珍贵水果。因为绵苹果的原产地是新疆,所以清代去过新疆的文人墨客多有诗文吟诵。纪昀(1724-1805年)《乌鲁木齐杂诗之物产·其四》:“红笠乌衫担侧挑,苹婆杏子绿蒲桃。”洪亮吉(1746-1809年)《伊犁纪事诗》:“风光谷雨尤奇丽,苹果花开雀舌香。”晚清萧雄《听园西疆杂述诗·卷三·瓜果四首·其四》:“山北山南杏子多,更夸仙果好频婆”。自注云:“果亦特出,或青或红,大者如盌。皮似李,光润而薄。肉轻松,嚼之绵爽甘芳,味清且正。大约分两种,一疏而脆,一泥而如腐者。即佛经舍卫国之频婆果也。”

  在明朝很长一段时间里,苹果“止产北地,淮以南绝无之”。《学圃余疏》记载“吴地素无,近亦有移植之者”,虽然“亦能花能果”,但却“形味俱减”,可见栽培很不成功。清朝前期,大致上也是如此,所以才有山东苹果“过江一枚可得百钱”的说法。最晚到清朝中期,南方一些边远省份开始有栽种苹果的记载。乾隆《福建通志·卷一○·物产·福州府·果之属》:“频婆,似林檎而大,味尤胜。本出北地,今郡亦或种之。”清全祖望《鲒埼亭集·外编·卷四八·说苹婆果》:“苹婆果、来禽(林檎),皆柰之属,特其产少异耳。苹婆果雄于北,来禽贵于南,柰盛于西。其风味则以苹婆为上,柰次之,来禽又次之。新城王氏《群芳谱》尚考之未晰。佛书所谓苹婆果,肖如来之唇,正指北方之种而言,非柰也。王氏因《广志》而误耳。”在这里苹婆、柰、来禽被认为是三种不同的水果,生长在不同的地区。

云南一些地方因为海拔高,气候与北方相对接近,能适应苹果的生长,清代云南开始种植苹果。张泓《滇南新语》“瓜果异”条:“滇之……瓜、梨、杏、枣、樱桃、苹果之类,味俱淡。”檀萃《滇海虞衡志·卷一○·志果》:“苹婆果南中最少,而滇出盈街。”道光六年(1826年),阮元调任云贵总督,此后他在云南的多首诗作都提到当地的苹果。阮元撰写的《揅经室集·续集卷八·频果》:“有花曰优钵,有鸟曰频伽。诘屈闻梵音,便觉奇可夸。频果乃大柰,滇产尤珍嘉。首夏已堪食,季夏皆如瓜。甘松若棉絮,红绿比玉瑕。或艳称频婆,其言出释家。译语为相思(原注:《采兰杂记》:果称频婆,华言相思也),岂是思无邪?何以窃梵言,呼我果与花。因思译性者,谬恐千里差。”在这里可知,阮元认为柰和频婆是一种水果。

虽然“苹果”一词在明朝后期已经出现,但在清朝它仍与“频婆”、“苹婆”等名称混用,亦或写作“频果”。到晚清,随着西洋苹果的广泛种植,苹果之名逐渐完全取代了苹婆果等名称。清末民初徐珂辑《清稗类钞·植物类》“苹果”条;“苹果为落叶亚乔木,干高丈余,叶椭圆,锯齿甚细,春日开淡红花。实圆略扁,径二寸许,生青,熟半红半白,或全红,夏秋之交成熟,味甘松。北方产果之区,首推芝罘(今山东烟台西北)。芝罘苹果,国中称最,实美国种也。美教士倪费(倪维思)取美果之佳者,植之于芝罘,仍不失为良品,非若橘之逾淮而即为枳也。皮红肉硬,可久藏,然味虽佳而香则逊。人以其原种之来自美国旧金山也,故称之曰金山苹果。”当时的徐珂已经开始注意到西洋苹果的优良,不过倪维思不是在旧金山引种的苹果,而是在纽约。

综上所述:柰是原产于中国古代的一种本土水果,柰就是绵苹果。早在西汉时,西域原产中国绵苹果的一个品种柰,即已传入内地,逐渐开始广泛栽培。其中某种红色柰,在唐朝或许曾被比作频婆果,但这个名称并未流行。苹果的名称,源于佛经中的频婆果。两果原非一物,其名称的混同,属于中印文化交流中的“误读”现象。中国本土最早被称为频婆果的果类,是生长于岭南地区的一种亚热带坚果。它大概与印度频婆果的品种较接近。因其生长范围不广,不甚为世所知。最晚在元朝中后期,中国绵苹果一个更新的品种由西域输入内地,并在北京地区栽培。这一品种与柰本属同类,但经过改良,外观、口味已与柰有较大区别。时人借用佛经中“色丹且润”的频婆果来称呼它,曾异写作平波、平坡,到明朝仍固定为频婆,亦作苹婆,明后期开始简写为苹果。清朝苹果在北方的栽培更加广泛,在南方福建、云南等省亦有出现。频婆、苹婆、苹果等名,仍迭相使用。晚清西洋苹果传入中国,因其品种更加优良,逐渐取代了原来的绵苹果。新品种继续沿用苹果之名。与此同时,频婆、苹婆等旧名则随着中国绵苹果栽培的萎缩而逐渐消失。

石洞彩苹果

现在中国内地还栽培绵苹果地方,只有河北张家口市怀来县小南辛堡镇南部山区,也就是王象晋书中的燕赵之地”。这这里有一个名叫石洞村的小村落,依然在坚持种植一个古老的中国绵苹果品种石洞彩苹果”,可以说是苹果活化石据传这个品种是从西域引种到河北地区种植的,石洞彩苹果是一个古老且在古代和现代都较为知名的中国绵苹果品种从元朝起就已经是宫廷贡品建国初期曾作为国宴用果。1958年,石洞村彩苹果受到国务院和河北省人民委员会嘉奖,周恩来总理曾题词中国彩苹果第一村2017110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农业部正式批准对石洞彩苹果实施农产品地理标志登记保护。

石洞彩苹果扁圆形,果形端正,着色指数在60-90%,色彩粉艳条红,香气浓郁,绵中微脆,是地地道道的苹果。石洞彩苹果与现代的西洋苹果差别较多,价格较低,因此现在见到的基本都是数量不多的百年老树。彩苹果与西洋苹果有哪些不同呢?首先,彩苹果含糖量远远低于西洋苹果,它的甜度应该说是“淡甜”,与甘甜不搭边。在硬度上,它的果肉硬度绵软,果肉内的果汁也比较少,类似于沙果。其次,彩苹果的个头相对红富士苹果要小得多,单果重只有90-110g。外观青色带有红晕,果面光滑,没有斑点,果形也端庄,算是苹果中的“小家碧玉”。第三,在经济效益上,彩苹果相对于目前主流的苹果品种而言,产量极低,而且传统的彩苹果果树栽培生长过于缓慢,一棵树要长十多年才能结果。像石洞村当地的彩苹果,很多结果的都是百年老树,经济效益极低。现在种植苹果都追求最快的经济效益,要结果快、挂果多、产量大,因此彩苹果被淘汰。彩苹果还受到了气候的限制,离开河北这一片的气候,种植起来更加麻烦。种种因素叠加导致了目前的彩苹果只能是一个比较小众的地方品种,而且随时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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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叶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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