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条艺术主理人玉茹,
今天为大家介绍素人艺术家孙瑶瑶。
她是合肥一位平凡的家庭主妇,
此前的二十年里,
做饭、带孩子是她生活的全部。
46岁,没有受过专业艺术训练的她开始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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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瑶瑶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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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瑶瑶在工作室
如今4年过去,
她已经办了两场个展,好评如潮。
画家陈丹青更说,
孙瑶瑶的画画让他“吃醋”,
有着职业画家无可比拟的
泼辣生猛的“感觉”与惊人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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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瑶瑶最新个展“回到种子里去”
在站台中国开幕
1月,我来到合肥拜访孙瑶瑶。
她就如她画里一样的质朴、纯净,
一袭黑色长裙,不加任何矫饰,
不好意思地谈起她为个展开幕
特意买了100多元的珍珠耳环,
最后却还是觉得不合适而摘了。
我们一起聊了聊她脱下围裙、拿起画笔的旅程。
“画画让我像是重新活了一次,
我想用我的余生去做我喜欢的事。”
编辑:金 璐
责编:朱玉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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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艺术主理人玉茹探访孙瑶瑶工作室
孙瑶瑶心中那颗关于画画的种子很早就已经种下。因为父亲在县城剧团拉主胡,孙瑶瑶从小学习二胡。初中在安徽黄梅戏学校读戏音专业时,她每天的日常都是一个人找一个角落,反复地练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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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瑶瑶儿时练习拉二胡
“那时候看舞美班的孩子,总是背着画夹出去写生,拍回来很多好看的照片,还会在自己的T恤上创作绘画,我就觉得他们活得很自由,特别羡慕。”
这颗种子深埋了几十年的时间。她跟我回忆,自己29岁才生孩子,虽然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艺术剧院工作,但因为生完孩子后非常忙碌,基本上就没有再去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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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瑶瑶在家做饭
从儿子出生,到申请完大学,将近20年的时间里,在家里带孩子是她生活唯一的重心。早上6点多起床做早饭,送孩子去上学,然后回家做饭,再接、再送,一天要跑好几趟,周末还要送他去一些别的兴趣班。
“每天的时间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完全没有时间做自己的事情,但是心里有一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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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瑶瑶在画室进行油画写生
儿子读高中后,不需要接送了,空余的时间一下子多了起来。孙瑶瑶很快在网上找到一家成人画室,约了一节试听课。在此之前她完全没有画过画,“哪怕素描都没有学过”,但画室给了很大的自由度,让她可以直接开始画油画。
“当时选了一张莫奈相对简单的画来临摹,画完以后特别幸福。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画画,能完整地画一张,而且(看着)还不错。”
在那之后,她就开始了对画画“上瘾”的日子,每周雷打不动要去两次画室,画室的人都称她为“勤奋的瑶瑶”。儿子出国后,她去加拿大陪读,也找了家附近的画室练习,疫情期间画室关门,租住的公寓很小,也不方便画油画,她只能从网上买了本子和彩色铅笔,开始尝试在纸上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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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瑶瑶创作的纸本色粉画
左:《远山》
右:《咖啡馆一角》
在各种意义上,孙瑶瑶都是一个很内向的人,但为了画画,她主动联系上30多年都没有联系过的老同学朱春林,因为那是她唯一知道在艺术领域的老师——当年他考到了中央美院油画系,现在在中国艺术研究院做油画院的院长。“他从最开始就很鼓励我,跟我说你画得非常好,要坚持画下去。”
朱春林的鼓励给了她很大的信心,就这样每天画一幅,直到回国前,一下子画了一百多张。
孙瑶瑶跟我提到自己在戏音专业上的成绩很好,但因为那个年代“重专业轻文化”的氛围,没考上大学,言语中流露出对“没有读很多书”的遗憾,但是在画画这件事上,她没想到能收到越来越多出乎意料的反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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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瑶瑶在油画院进修时
去浙江、青岛等地写生
2021年,48岁、非专业的她被中国艺术研究院油画院研修班录取。“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们愿意收我,特别开心。那一年里我是我们班画得最多的,每天都画到师傅拿着电筒来赶人了才肯走。”
油画院修复室的邰武旗老师还将她的画拿给了陈丹青看,陈丹青不仅对其泼辣生猛的“感觉”和极具生命力的能量赞不绝口,甚至还临摹了一张。时至今日回想,孙瑶瑶依旧觉得不敢相信。“画画带给了我太多惊喜和幸福感,我特别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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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艺术主理人玉茹拜访孙瑶瑶家
墙上挂着孙瑶瑶给儿子画的画像
聊天的字里行间里,我发现孤独感似乎贯穿着孙瑶瑶人生的各个阶段——小时候一个人独自练琴,婚后因为和朋友出去时总是扫兴地要提前回家带孩子,也逐渐退出了各种聚会。
但她选择温暖地拥抱了这种孤独。“不用和人社交也挺好的,我好像更喜欢大自然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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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孙瑶瑶,在公园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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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花,2022
布面油画
60×30cm
儿时没有小伙伴一起玩,她就很喜欢去家对面的公园,自己在那里摘野花、观察蜻蜓、跟蚂蚁玩。
开始画画后,也就自然而然地开始记录自然中那些微小的细节、简单的愉悦:金色麦田里两只鸭子正在戏水,远处的农家升起炊烟;从公园里拾来的野花,精心点缀后成了画布上和谐的黄白相间;在集市上看到那些角落里没有人要的、形态各异的小南瓜,她像宝贝一样买回家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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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田里的两只鸭子,2023
布面油画
80×60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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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小南瓜,2023
布面油画
50×70cm
“我自己很喜欢很宁静的一种孤独感,虽然是一个人,也很温暖。”
如今孩子长大独立了,丈夫忙事业,她则一个人走上了画画的路,她形容家人们“各忙各的”。我问她想不想孩子,她说,“当然会想,但我觉得大家自己做自己的事情更好,我们也互相不打扰。我现在也很享受这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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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孙瑶瑶在加拿大公园遇到的小松鼠
下:孙瑶瑶给玉茹介绍她画的小松鼠
在工作室的小茶几上,放着一幅蓝色的小松鼠。孙瑶瑶兴奋地给我介绍那是她在加拿大的公园里遇到的,那只松鼠站在一根倒下的粗壮树干上,她就驻足蹲下来近距离地观察。“它不像别的松鼠一样,一受惊就跑开了,反而很镇定地踱来踱去。整整半个小时,我就坐在它对面,好像有一种和它对话的感觉。”
回到家之后,她就把它画了下来,特别的蓝色,全白的肚皮,泛着金色的尾巴,期待在未来的某天还能再遇见它。
还有一次她印象深刻。画人体写生时,大家正对着一个70多岁的老人模特作画,教室里突然飞来一只蜻蜓,她就顺手抓住了它,一边观察,一边把它也留在了画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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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莎奶奶的美好生活组画,2021
布面油画
60×50cm
孙瑶瑶过去很少画人物肖像,唯独塔莎奶奶是个例外。塔莎奶奶也是插画家,坚持画画直到90多岁,在家里养了很多小动物,每天在园子里劳作,种四季的花卉,穿着碎花长裙,戴着头巾。
“我很喜欢她的状态,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去画她,一张还不够,就这样画了十几张,甚至从晚上11点画到早上六点也不觉得累。那是我理想的一种生活。”她反复说了好几次,一直平静的语气里也泛起了一些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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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瑶瑶给玉茹介绍工作室留下的画作
尽管已经办了两次个展,孙瑶瑶觉得自己并不是“画家”,只是一个“很爱画画的人”。在工作室里还有不少画从未展出过,大多是比较早期的作品。
桌上放着一幅叫《秋田》的画,由几个大色块组成,那是她的第一幅写生画。“那时候跟着朱春林老师到福建五夫,甚至颜料、画笔、画框和架子都是朱老师帮着借来的,结果到了那儿,我完全不敢下笔。因为大家都是学生或者专业的老师,我怕别人笑话。”
一个上午过去了,她面前还是一块白布,别人去吃午饭的时候,她也没心思去,趁着没人对着窗外收割完的田野,画了这一幅。后来她才知道,当时这幅画被很多人围观,觉得画得“很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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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墙上的“塔莎奶奶”系列
工作室里最多的还是《塔莎奶奶的生活组画》。这些画其实很多人喜欢,但她暂时不想出售,想自己先留着。
“我想留一个纪念,也是对自己的一个提醒。很多人担心我学多了以后,会失去那种‘朴拙’,说实话我也害怕。我不想丢掉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也不想忘记了画画最初给我带来的愉悦。看到它们,就会想起最初画它们时的那种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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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瑶瑶在工作室创作
看着孙瑶瑶在工作室里忙碌的样子,我好像看到她离自己笔下的世界越来越近。她就像塔莎奶奶那样,沉浸在自己的时间里,在画静物之前,她把花瓶摆弄来摆弄去,不好意思地笑着问我是不是这样更好一些,好像有些不自信,但是落下笔的时候,却又坚定而果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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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瑶瑶工作室一角
几十年前她所向往的“自由自在”,如今也已不再是只能观望的遥远想象。拍摄那天,她准备去公园写生,画架、画笔、颜料和一堆画材把两个帆布包装得鼓鼓囊囊,笑着跟我说去写生要带的家伙事儿可不比摄影师更少。我们来到湖边,她麻利地支起画架,不再说话,沉浸在画布上。
“很多人都觉得我太吃亏了,几十年在家里带孩子,也没有了自己的事业,我不这么觉得。为家庭、为孩子花费的时间和精力,我其实得到了很多快乐,也和他共同成长了,我不后悔。”
“但是现在我想花更多的时间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人生其实很短,我要抓紧时间,我觉得我现在还来得及。画画给我一种像是重生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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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瑶瑶在公园写生
冬日的阳光将水面照得波光粼粼,芦苇杆随意地错落在岸边,对岸的山和光秃的树桠凸显着冷色调,孙瑶瑶指给我们看远处的鸟窝和飞起来的鸟,然后把它们都留在画布上。
在户外写生,一画就是一整天,太阳移动的角度宣告着时间的流逝,但她将时间留在了笔下。“如果有人问我你的时间都去哪儿了,我说我的时间都在画里呢,我愿意这么去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