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广州，人们普遍的印象就是：包容、开放、务实、低调、敢为天下先。笔者觉得除此之外，广州还有一种精神特质没有得到足够的挖掘和阐发，那就是温暖。这种温暖，并不仅仅指向广州身处南方给人的身体带来的温暖感，还指向心理上的温暖感，尤其是给外地移民带来的温暖感。

广州作为一线国际化大都市，它聚集着最优质的资源，难免会表现出其他二三线城市所不具备的高冷，比如房价高、竞争激烈、交通拥堵，所谓“高处不胜寒”。但这座城市的骨子里却是温暖的，这种温暖不是那种灼热的，也不是那种一见倾心的，它是一种有如空气般的存在，它是那么的不经意那么的日常，以至于无形，却又如影随形地渗透在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让人体会到一种被包裹的体贴与安全。

在语言上，广州当地人跟你讲粤语，只要发现你露出略微疑惑的表情，就会立马调频到普通话，哪怕是不标准到让人笑话的普通话。总之他们宁愿为难自己也不为难别人。

在饮食上，广州是美食的天堂，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可以慰藉疲惫身心的美食。广州的美食虽清淡却富有滋味，虽方便却宜于滋补，更重要的是，它的口味是任何地方的人都能接受的口味，不像或辣或甜或重油的其他菜系那样具有相当的排他性。

在消费上，广州消费力居全国前三，有钱人非常多，但通常都蛮低调，尤其穿得低调，露富的人少，炫富的人就更少，不会给弱势群体一种压迫感。而且广州可以满足不同档次的消费需求，中高档的商圈旁常有城中村拱卫，即便在太古汇这样的奢侈品购买场所，也有平价的品牌。

在人际沟通上，仅从人与人之间的称呼上就能感知到朴实的善意。只要是女性，通通是“靓女”；只要是男性，全部是“帅哥”。叫名字的时候，也是只叫名不叫姓，要知道，在北方，只有很亲密的关系才会这么叫。而人与人之间的隔膜防备，也正是在这一次次善意亲密的称呼中慢慢消融。

在广州，令人感到最温暖的，是异乡人对这座城市的信任和这座城市对异乡人的托举。在异乡人的眼中：广州即便是一座水泥森林，那也是被鲜花围绕的水泥森林。如果你在激烈的社会竞争中败下阵来，有无力解决的困难，只要你求助，就会有人真诚地帮助你；如果你只想找个地方默默地流泪，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看着城中村浓浓的烟火味，你会相信，即使有一天自己人生潦倒失意，也能在这个地方坚韧地活下去。你会相信，没有什么疲惫是街头巷尾的一顿美食不能安慰的，如果一顿不能，就来两顿。你会相信，这个地方的人信奉实力，崇尚做事，与其绞尽脑汁经营关系，不如扎扎实实经营好自己。你会相信，这个地方的契约规则，已经在人们心中打上深深的印记，如果有人违反，政府也会为自己主持公道。

而广州人的情绪，也如同这广州的四季，是一种比较恒定的温和的状态，不像北方那么四季分明、爱憎分明。热情的时候，两肋插刀，翻脸的时候，恨不能插你两刀。广州人仿佛有一种天然的情绪调控能力，他们的热爱与憎恶，通常都是比较淡定而平和的，他们对人善意而友好，但也会与他人保持足够的界限和距离。他们一般不会表现出汹涌的情感，但如果他们的底线被触犯，他们又是最生猛的行动上的反抗者。所以不温不火的广州，总是成为革命的策源地。

广州的这份温暖情意由来已久，具有深厚的历史传统。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甚至到了唐代，地处岭南的广州都是一个让中土人士感到蛮荒、神秘、倒吸一口冷气的地方。人迹罕至的丛林、神出鬼没的毒蛇与飞禽、湿热的瘴气、腥臊可怖的大海，构成了唐前岭南文学书写的关键词。或许正因为此，岭南成为历史上最常见的贬谪地之一。按照一般理解，从政治权力的中心被贬黜到荒蛮的岭南，这些文人应该是非常凄苦幽怨的。然而对于大多数贬谪文人而言，岭南竟成为了他们的福地，他们在岭南由困顿走向安顿，开辟了新的人生篇章。

这些贬谪文人之所以能够在岭南成功逆袭，一方面有赖于文人们自身的生命智慧，另一方面亦源于岭南的善意、包容与接纳。贬谪文人一般都是有罪之人，而岭南对于这些罪人是深具同情、心怀敬慕的。一般人看到的是他们身上的罪，而岭南百姓看到的却是他们身上的才德，总是毫无怨言地接纳着这些政治争斗中的落败者，抚慰着一颗颗从云端跌落的受伤的灵魂。大多数南贬文人，在岭南百姓的温暖下重新焕发生命的激情，将自己的命运与岭南大地的命运休戚与共，并最终实现了生命的蜕变与升华。而这些文人亦以深切的感恩之情，反哺回报岭南，他们凭借自身的优良素养与满腹才华，极大地提升了岭南的文明进程。

▲王焱

我们看到，无论是在古代，还是在当下，温暖作为广州的人文精神一直生生不息，代代相传，也正是这份温暖，使得很多移民对广州产生了一种“反认他乡为故乡”的归属感。苏轼云：“此心安处是吾乡。”一代又一代的移民与本地人一道汇聚成新的广州人，他们以广州为心灵的故乡，将热爱与汗水倾注到这片土地上，在这里生根发芽，开枝散叶，拼搏奋斗，最终铸就了广州辉煌的今天。

在此笔者也建议，广州在建构城市形象时，可以在“温暖”这一元素上做更多的文章。广州的城市叙事中，不应仅仅有城市之巅让人炫目仰视的高度，还要有城市之腹让人安心自在的温度。一线城市都很高冷，但广州很温暖。也正是这种温暖，使得在广州学习、工作、生活的人们即便“很卷”，仍对这座城产生深深的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