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80后玩收藏20年：唯一标准是我觉得美，我自己喜欢
80后收藏家邓鑫，
是中国最早一批时尚摄影师，
合作过的人如今个个名字响当当：
成龙、任贤齐、刘青云、
章子怡、杨澜、袁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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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鑫家的地下室，两层楼打通，堆满了古代雕塑藏品和藏书
私下，他的兴趣却与时尚相去甚远，
痴迷流连在石窟、佛寺，和佛像独处，
由此开始了对古代雕塑，
尤其是早期佛教艺术的收藏和研究。
20年过去，他不仅构建起
一个初具规模、横跨欧亚的藏品体系，
还出版了两部专业书籍，
向大众推广被忽略的古代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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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与现代之美在家中和谐共存
邓鑫的藏品就放在家中，
与中古灯具、家居相搭配。
沙发边、茶桌上、书柜里……
日常生活中随手就可以拿起欣赏。
9月，一条到杭州拜访邓鑫，
与他聊了聊收藏与生活。
“其实收藏的决定性因素不止金钱，
工薪阶层也能玩收藏。
它跟你的审美、生活的选择有关。”
自述：邓鑫
编辑：朱玉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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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中的邓鑫
1999年，我从美术学院毕业，进入《女友》杂志做摄影记者，机缘巧合地开始往时尚摄影这个领域发展。
那是国内时尚摄影刚刚起步的年代，当年合作过的不少人现在都成了国内重量级的人物。
像是俞飞鸿、袁泉，我拍她们的时候都才刚出道。章子怡那时候大四，刚演了张艺谋的电影，我跑去她校园里给她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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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钟丽缇和张伦硕在健身房拍婚纱照
合作多了，很多人后来也慢慢成为朋友。像是钟丽缇和张伦硕的结婚照，就是我给拍的。他俩都喜欢健身，我们就在健身房拍了一组，红色球鞋搭配婚纱，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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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张亮的拍摄现场
还有张亮。第一次见面时他刚出道，大冬天拍春夏装，穿一件白色衬衫躺在竹筏上，水一直从竹筏间隙冒出来，弄得他衣服裤子全湿了，冻得不行。
我当时就觉得他特别敬业，把他推荐给很多品牌。我们一起去尼泊尔拍片，一起吃坏东西拉肚子，住100块钱的快捷酒店……后来《爸爸去哪儿》，他一下爆红，我开玩笑说，“你10年之前的照片，都在我手里。”
在时尚圈待久了，我渐渐觉得这个行业光鲜亮丽、繁华簇锦的背后，其实挺空的。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谢绝了很多无用社交，花更多时间和自己独处。
当时因为有很多海外的拍摄项目，在国外看了很多的博物馆和美术馆，许多雕塑带给人强烈的震撼和美的感受。但回看我们自己的国家，当时博物馆里字画、瓷器等比较多，其实雕塑是相对缺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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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在云冈石窟
我就想，那中国的古代雕塑是什么呢？其实就是庙宇、石窟里面的那些神像。2003年开始，我频繁地开车去山西、新疆、河南等地探寻寺观石窟，看到了很多非常原始的现场。
当时云冈石窟还没有围栏，人就可以走进去、站在佛像边上。双林寺的壁画，都是没有玻璃保护的，甚至可以用手去触摸。
我一个人，带一瓶水、几个烧饼，席地而坐，看着研究石窟的书，对照着面前的佛像，一待就是一整天，像是进入了另一个时空，我太太都觉得我“走火入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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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自己的专业，将古代雕塑拍出时髦感
我记得我收的第一件就是一个几百块的小木雕，在古玩市场淘的。当时就觉得，一个中国两三百年前的东西，为什么这么便宜？找美院学生现雕一个，可能成本都不够。当然今天来看它的艺术性是弱了一些，但我也一直保留着。
那个年代互联网不发达，我就去拜访了很多老一辈的古董藏家，买了特别多古代文明和古代艺术的书籍，自己回家学习、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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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鑫藏品 公元三世纪犍陀罗佛陀立像
积累到一定程度，我开始好奇中国佛造像的源头在哪里。翻了很多资料后，发现是古代印度，被称为犍陀罗的地方。它地处欧亚大陆连接点，是丝绸之路的交通要道。
在东西方文明的交融下，犍陀罗造像都长着一个个西方人的脸，高鼻梁、深眼窝，却身着袈裟、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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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世纪《佛陀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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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3世纪 悉达多太子逾城出家图
另一个很有意思的特点，犍陀罗是唯一把佛一生的故事雕刻在一个个石板上的。这些石板垒起来变成一个佛塔，只要围着转一圈，你就理解什么是佛教，什么是佛的一生。
犍陀罗佛传故事雕刻记录的是最完整，也最接近佛本源的故事。我毕生的理想就是能收齐这几百块佛砖，堆建一座佛塔。
中国的造像实际就从这里吸收了很多东西，然后加入了中国画的线条、我们自己对雕塑的理解。反过来，又深刻影响了朝鲜、韩国和日本的艺术。甚至到今天，回归我的本业，其实很多大牌时装都还在借鉴我们古代的纹样。
所以这一路走来其实很有意思，开始看的是古董，到最后，其实看的是文明，它的脉络和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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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鑫的收藏横跨多种题材
图为明代善财童子像、明代如意宝协侍菩萨像、清代长眉罗汉像
传统的古玩收藏只收最贵的，比如说佛、观音，是从市场出发的。我不太一样，我的标准只有美不美，我喜不喜欢，没有年代、地域、市场价值这些。
我觉得美是平等的，而且是很私人的。内心的喜爱，它能给你带来愉悦，这是第一购买力。
木雕，我认为是和我们的生活最亲近的，最温暖的，所以我购藏的数量也最多。我就希望把佛、观音、天王、童子、龙女、胁侍菩萨等等这些题材，全部按体系都收集起来。这其中很多其实艺术性、创作难度很高，但因为题材原因，价格都很便宜。
所以其实收藏的决定性因素不光是金钱，更多是对美、对历史、对艺术的认知。中产可以玩收藏，小康家庭可以玩收藏，工薪阶层也可以玩收藏。它跟金钱的多少没有关系，跟你的审美，你的趣味，你生活的选择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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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的灯都是可以随意移动的，配合藏品
如果说你只是冲着它未来能不能升值、赚钱，那还不如看股票升跌图。千万不能把爱好变成职业，这个逻辑如果想通了，你会发现两者是相互激励的。我每天努力地工作赚钱，回到家能打开一盏灯、欣赏一件古代的艺术品，刹那间能得到一些舒缓、慰藉。
我认为很重要的，是让藏品跟你自己的生活发生关系。在沙发上看书、在茶桌边喝茶，旁边就放着一件藏品。也不要玻璃罩子那些保护，随手就可以拿起来把玩、学习、讨论。
我自己家里，几乎没有什么硬装，非常简单，就像一张白纸。我花了很多心思去搭配不同历史时期、文明、风格的藏品，融合成一个很协调的空间，根据情绪每三四个月就可以变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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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层楼高的大书柜，与书柜中的藏品
地下两层打通，有了一个两层楼高的书柜，可以放下我很多古代艺术和历史文明的书籍资料。其中点缀着一些雕塑，当年是放在供案上的，而如今它背后的那本书，也许就正好记录着它的历史、故乡，构成一个新的场景，其实等于给了它第二次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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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窗下的树也特意种歪了一些，有飘逸之感
南北两侧都有一个天窗，引入天光，也可以空气对流。窗边一件天官题材的木雕，帽子是魏晋时期的，但造像本身却是明代的，其实是在还原那个时代的古代的场景。
它的衣袖是飘起来的，像是有风吹过，其实这就是中国人的智慧，西方表达飞就一定要有个翅膀，中国人衣袖一甩，就可以表达飞起来了。它也表现了安静的造像内心的动态，是心动，还是风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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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室位于家中几个通道的汇集点，“眼观六路”
茶室，基本都是小型雕塑，可以随手拿起来。一个100多年前的LV化妆箱，我把它改造成茶箱。背后的当代水墨，画了一块石头，中国人讲究要有一个坚硬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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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晋作永乐木雕仕女像
右手边则放了一件明代永乐时期的天官仕女，是由一整块楠木雕刻的。衣纹、飘带、如意的线条都非常流畅，上面还残留着当时淡淡的原彩。
我特意用两面镜子的夹角给她做了背景，因为其实很多造像的背面非常精彩，但没有人看过。
壁炉上，我做了一个像小舞台一样的布置，混搭各种不同国家、地区、时代的小型雕塑。
埃及费昂斯的贝斯神，被称为家庭的守护神，今天乐器贝斯的名称就由此而来；斯瓦特的持莲的观音造像，对我们中国喜马拉雅、西藏的造像有深远影响；明代的善财童子，大都会里有同样造型风格的藏品；公元前五百年阿契美尼德的羊头雕塑，是一个来通杯的杯口……
我是做摄影的，对灯光有自己的理解。我们家基本是无主灯设计，都是可移动的点状光源。收藏了特别多中古灯具，每个灯下面，都会搭配一些藏品，我觉得光是雕塑的灵魂，也是家的气氛。
地下室保尔·汉宁森（Poul Henningsen）设计的松果型大吊灯，由七十二片金属铜片包裹。每个叶片的位置和角度，经过精密的科学计算，使光源能隐藏其中，从任何角度仰视，都不会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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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拉德工业灯与藏品的搭配
收的最多的是法国的吉拉德（Jielde）工业灯系列。它的一大特点就在于球形关节里，不是电线穿过，而是用旋转铜片的方式来接电。我们今天看到的法国汽车、飞机，每一个车床旁边都有这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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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包豪斯与孟菲斯风格的碰撞：
包豪斯风格瓦西里椅，马歇尔·布劳耶（Marcel Breuer），1920s
孟菲斯风格Kristall临时茶几，米歇尔·德·卢奇（Michele de Lucchi），1981
一楼我太太和孩子待得比较多，我更多就放一些现代主义的藏品。包豪斯的简约、冷峻，和孟菲斯的新奇、怪诞碰撞，背后一张水松石山房的当代水墨，用英文写的书法。
沙发边是意大利雕塑家布鲁诺·瓦尔波特（Bruno Walpoth）的作品。他就住在森林旁边，用的木材都是自己砍下来的。
一条收藏，赞25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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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鑫收藏的布鲁诺木雕
我收藏的这件，以他儿子为模特。眼睛、肌肉、甚至是毛孔的质感、肌理的变化、放松的姿态，都展现得淋漓尽致。
几年过去，它皮壳的颜色发生了一些变化，还有一些小的细纹也在延展。这说明木雕的生命在继续绽放，这也是木雕的迷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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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京作 木雕漆作维摩诘造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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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考证这尊造像的真实题材、出处，邓鑫查阅了大量资料
对我而言，一件藏品带回家以后，其实是一个不断学习的过程，也是收藏最美好的部分。
比如我曾在拍卖会买过一件被认为是元代木雕的道教圣人像，经过近多年的研究，最终发现其实是一尊维摩诘造像。这在木雕领域是很重要的发现，因为之前认为维摩诘只有唐或唐以前才有。
中国这个领域目前还是很少人关注的，这些年我花了很多精力去推广早期佛教艺术，希望让更多人看到这些被忽略的古代之美。
前前后后用了8年的时间，为中国古代木雕造像艺术写书，查阅各种资料去论证每一件作品，再拍摄、设计，中间经历了太多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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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在净慈寺美术馆举办犍陀罗艺术的展览，也是中国第一次大规模的犍陀罗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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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邓鑫为这尊佛面办了场公益展
去年，我在杭州办了一场公益展览，展品就是一件犍陀罗膏泥造像的佛面。每位观众可以在展厅里一个人待5分钟，不能带手机，就安静地和佛对视，和自己独处，很多人出来都哭了。
我觉得现在这个时代，外界的干扰和诱惑太多，人很容易迷失。这些承载着古代文明的物件，能让你去思考过去的人是如何生活的，他们如何跟这个世界相处。
我有时候在想，人类社会到底是进步了，还是停滞、甚至倒退了？我们今天只是多了几个蓝牙耳机、触摸平板、智能手机，我们对自然的敬畏和理解，我们的智慧和想象力，其实是不如古人的。
例如古代用榫卯的方式，节约材料，同时又留有热胀冷缩的空间，木头不会开裂；又例如衣袖一摆就表达飞起来了，这种高级的表达在现在已经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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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邓鑫更多时间外出采风、做创作
我们都在被这个时代、被信息推着往前走，沉不下心来。古人，他不考虑时间成本。如何做好一件事？无非就是简单的坚持把它做下去。
我觉得挺值得学习的。我做摄影、做收藏能到今天，也不是说我有天赋或什么，无非就是我在坚持。20年前和我一起站在起跑线上的人，现在就剩我一个还在跑道上。
开公司也是，我也没有急功近利，都很佛系的，该休息的时候就告诉客户我要休息了，不会为了工作去牺牲生活。反而这种心态让同事都很放松，才能做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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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一角
对孩子的教育，我也挺佛系的。我们这代人享受到了改革开放的红利，可以去拼搏、开拓一些事业。现在年轻人的机会确实越来越少，未来大家可能都是社会的一个螺丝钉。
我曾经问我儿子长大后的目标是什么，他说就干自己喜欢的事情，租个房子、买辆自行车就可以了。
我觉得挺好。我就希望他简简单单、平平安安的，唯独就是一定要选一件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把它做下去。人一辈子其实都是在探寻自己，自己是最难了解的。
部分图片由嘉宾拍摄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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