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图:谭文平 佘履安 郑玉焓 高国栋
今天,我们作自我介绍时,常常称华夏儿女,中华民族的后代。一个“华”字,从语义到语用,意蕴隽永深长。
华,古同“花”。事物最美好的部分。中国古称华夏,今称中华。
从“花”的本义,到族群名称,“华”字的意义历经演化,其中的文化深意,已然沉淀在文字之中。它既是中华文明的历史演绎,也是中国人有关民族记忆的思想建构。
隔着岁月长河,溯源“华”的演化,就是一次灵魂归乡之旅。在这处精神的桃花源里,感知数千年文明延续的奇迹。
春华秋实,古人对生活的美好期冀
刻于青铜器上的金文中,“华”宛如一株繁花盛开的树木,上有花茎,下有根枝。与后来出现的“花”字更为形似。小篆的“华”字形和金文大体相同。
▲“华”字的演变。
实际上,在魏晋南北朝之前,是只见“华”字,不闻“花”字的。人们讲“华”时,指的就是“花”。
《说文解字》记载,“华,荣也。从艸。”这个“荣”又如何理解呢?《尔雅》里解释称:“木谓之华,艸谓之荣。”也就是说,树木开的花才称为“华”。
翻阅《诗经》,无论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还是“何彼襛矣,唐棣之华”,都佐证了这个“华”多指灿烂明艳的花朵。
《礼记·月令》中写道:“仲春,桃始华。”其“华”则为灿烂春光下“新生”的征兆。
农耕社会,人们从农业生产生活的实践中,悟出了一个道理:花开得好,果实才会丰硕。
从花朵这个本义出发,“华”衍生出了无数引人遐想和赞叹的美好寓意。
如“灿烂绚丽”,《九歌·山鬼》:“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如“事物的精华”,《滕王阁序》:“物华天宝。”
如“美好的时光”,李商隐《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或许是有感于“华”字的“兼职”身份越来越多,我们的先人索性新造了“花”字为其“减负”。清王念孙《广雅疏证》卷一考证,华、花为古今字,华为古字,花为晋朝时才出现的今字。因而,今天只有在成语“春华秋实”“华而不实”中,才会使用到“华”的本义,其他情况都用“花”字表达。
事实上,“华”与“花”的解绑,让“华”的文化意义更厚重。
华夏之华,延展出文化共同体符号
“华”的文化内涵,在时代更迭中已发生质的升华。此时的“华”,已不仅仅指称花花草草,而更多地与政事和民生紧密关联。相较从前,“华”的涵义有了另一番格局。
“华”,作为族群共同体的名称,出现在史籍,可追溯至《左传》。《左传·定公十年》曰:“裔不谋夏,夷不乱华。”
唐朝学者孔颖达的《春秋左传正义》疏曰:“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华、夏一也。”即认为“华”和“夏”是同义反复。
“华夏”,始见《尚书·周书·武成》:“华夏蛮貊,罔不率俾。” 华与夏的合用,从地理学意义上升华,延展出文化认同的价值理念。
当时的中国,用“四夷”这一并不具体的词语,称呼“华夏”以外的民族,这是按照生活、生产方式及以此为基础形成的行为方式和价值观,把着眼点放在了文明方式上。
以文明区别民族的意义在于,虽然不同民族因为生存的自然和社会环境不同,形成了不同的文明体系,而这种文明属性在后天是可以变化的。“四夷”通过认同、学习并掌握农业文明社会的“礼”,逐渐成为了“华夏”的一部分。
而“华”,就是文德,即礼乐教化。
“野蛮的征服者总是被那些他们所征服民族的较高文明所征服,这是一条永恒的规律。”
在西周礼制面前,每个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都试图以各种方式“从周”,寻求在中原建立政权的正统与正当。
“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因此,像北魏等这样由“四夷”建立的王朝,也能够被承认为“正统王朝”。
▲河北邯郸盟台公园的《胡服骑射》浮雕。(金华 摄)
自立国以来,对于北魏政权来说,在与南朝的对峙中取得文化心理优势,是其选择“正统化”的驱动力。孝文帝时期,将“正统化”向彻底的“华夏化”推进,迁都洛阳、禁穿胡服、设国子学、官场禁说鲜卑语……在这场改制中,拓跋鲜卑的汉化,与汉人的胡化并行,打开了民族文化融合的大门。
从历史进程看,华夷之间的交流、碰撞与融合,共同创造了中华文明最初的模样。这是中国形成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思想肇始,也是中华文明具有突出统一性和包容性的实证。在这个过程中,借由文化渠道影响边界的拓展,一个体量庞大的华夏民族逐渐形成。
中华民族,共同体认的精神桃花源
唐代《唐律疏议》对“中华”有这样的阐释:“中华者,中国也。亲被王教,自属中国,衣冠威仪,习俗孝悌,居身礼仪,故谓之中华。”
由此可见,在“华夏”的多民族来源前提下,“中华”一词,天然有着“多民族共存”的包容特质。
这种包容性,成为“中华民族”发展演进的源流法则。
1902年至1905年期间,梁启超先后撰文,正式提出了“中华民族”一词,并对“中华民族”的内涵作了分析推论,即中华民族指中国境内的所有民族,是多元的、混合的。
1907年,杨度发表《金铁主义说》一文称,所有生长于中国这块土地上的民族经过交流融合,已经不可分割地形成一个中华民族。这为“中华民族”赋予了现代文化人类学的意蕴。
1912年1月,孙中山提出“五族共和”的理论,进一步将现代民族主义落到了实处。
当归属感有了具体的诠释,精神也就找到了原乡。
在此意义上,“中华民族”,就是一处精神桃花源,一个被生活在中华大地上众多民族共同体认的精神家园。
▲9月11日,“石榴花开籽籽连心”——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图片展在西藏大学(纳金校区)举行启动仪式。西藏大学学生在观看图片展。(图片来源:新华社)
“华夷一体”的民族观念、“和而不同”的民族治理思想,这缕文明的霞光,随着字形的一笔一划,超越了传统血脉亲缘的种族意识,在“共同体”的深刻内涵下,穿越古今的内在联系,照见风华正茂的中华文化。
2019年,有一句很火的网络语“此生无悔入华夏,来生愿在种花家”。“种花家”谐音“中华家”,再次将“花”的意象同“华”关联起来,汉字“华”,越发璀璨光耀。
2023年央视春晚,一首《花开种花家》牵引出文明的传承与当下的连接,唱出了“中华”的自信与恒常。
“种花家”的表义,已然成为互联网传播过程中彼此心照不宣的暗号。这又何尝不是一场互联网的汉字寻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