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视剧《风筝》之中,叛徒吴福因为怕死,背叛组织,供出了我党潜伏在国民党最高军事会议之中的女速记员。
郑耀先原本想要救吴福,看着他将速记员同志冒死送出来的情报出卖,郑利用纵火铅笔杀死了吴福,并且焚烧了情报,保护了速记员的安全。
这名女速记员的历史原型便是沈安娜。
她的故事要比电视剧中,更加惊心动魄,更加精彩。
1948 年 4 月,国民党《中央日报》发表了一张蒋介石在南京丁家桥国民党中央党部礼堂召开会议的照片,蒋介石站在主席台中央,主席台后侧就是两名速记员,正埋着头将蒋介石所说的话记录成一个个速记符号,靠着蒋介石最近的那位女速记员就是沈安娜。
她在国民党速记员这个职位上做了 14 年,深受蒋介石信任,国民党高级会议唯一女金牌速记员。
在国民党历届中央全体会议、中央常务委员会、国防最高委员会及军政会议上都负责速记工作。
曾记录过蒋介石、宋美龄、何应钦、白崇禧、陈诚及国民党军统、中统特务机构的报告……
也真是因此,获得了毛主席、周总理和党中央高度评价,有了「千里眼」、「顺风耳」的美誉 。
也因为沈安娜的「稳」、「快」、「准」,毛泽东感叹国共谈判变成了「玻璃瓶子里押宝」。
蒋介石开会时有一个特殊的习惯,在国民党高层决策会议之上,如果提到了绝密的问题,他会特别命令全部人员必须停下笔录,以免会议内容泄密。
一次,蒋介石又在会议期间,又在下令「下面的话不要记!」
蒋介石话音刚落,台下众多国军将领及机要人员纷纷停笔,看似认真听讲实则各怀心思,有人表面听着内心不屑一顾,有人看似漫不经心却在时刻算计。
而距离蒋介石最近的速记员沈安娜小姐,也静静放下了手中的笔,低头看向面前的稿件:她在用心记下蒋介石说的每一个字。
她清楚地知道,蒋介石越是说不让记录的话,越是共产党最想要了解的重点,她必须全部背下来。
会议中场休息时,沈安娜和其他的女同事们谈笑着走向女厕所,乘着这个间隙,她赶紧将方才蒋介石在会议上说的机密信息迅速写在草纸上,妥善藏好。
这便是沈安娜的厕所战术。
由于数次的军事机密疑似泄漏,国民党中央部队的保密工作作出了新的规定,不允许工作人员将任何文件和笔记带回家。
面对国民党的严防死守,沈安娜利用自己超强的记忆力,在厕所中,将蒋介石口中的很多重要情报、最高机密浓缩成一串串小小的符号。
然后将这些速记材料偷偷带回一份,回家后,她会迅速译成正式文件送给南方局。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很难。
记忆力要超强且精准,差之毫厘可能就干扰了千军万马的性命。
速记效率要很快,毕竟在厕所的时间要和正常人无异才不会被怀疑。
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长期用厕所战术作战的沈安娜一直处于神经紧张状态,她一面是国民党中央党部的红人,也是我党潜伏最深处的红色女谍,由中共中央南方局直接领导。
这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同志,一方面要和国民党高层虚与委蛇,一方面又要将组织上的任务尽心尽力的完成,这是要承担巨大心里压力的。
不仅如此,因为上游联络人的被捕,沈安娜曾和党组织失去联系长达三年之久。
作为一名地下潜伏工作者,没有什么比和上线断联更为绝望,沉着冷静的她并没有贸然行动,如同一个断电的灯泡一样,就这样蛰伏下来。
在那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沈安娜每日依旧搜集情报,抄录,等人来拿,然后销毁。
直到党组织派人再一次联系上她。
就如同《伪装者》里的明台一样,有些人对情报工作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
而沈安娜在速记方面的天赋,在当时的国民党系统内部可以说是无人能出其右,也赢得了蒋介石的器重和信任。
而她沉着冷静,大胆而又谨慎的性格,使得她迅速的成为了一名极为优秀的情报工作者,完成了一个又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出生在江苏泰兴一个书香门第的沈安娜,原名为沈琬。
从这个名字可以看出,父亲对沈琬的期望,希望她宛若美玉,做一个大家闺秀,要像玉一样洁白无暇,浑然天成。
而那个时代,每个年轻人都可以成为时代的弄潮儿,从名字的变化可以看出,沈安娜并没有按照父亲的期许走。
所有变化,都来源于沈安娜 17 岁那年。
那年的沈安娜在泰兴中学读书,遇到了红色教育家刘伯厚,在他的课上,沈安娜知道了什么叫三民主义,为什么要反帝反封建。
也知道了男孩子要报效祖国,女孩子也要得到自由的人生。
沈安娜深受刘伯厚的影响。
不久后,沈安娜便遇到了影响她一生的事情。
父亲给二姐许下一桩婚事,但接受过新思想的二姐非常不情愿。
自幼和二姐感情非常要好的沈安娜,自然就在一起出谋划策。
思来想去,两人都觉得,与其命运被家里安排,还不如跑出去掌握自己的命运。
于是,她和二姐一起离家出走,跑到了上海。
两姐妹本以为在上海这座开放的大城市能够找到机遇,改变自己的命运。
实际上,他们看到的却是更大的贫富差距,和被放大的剥削和不公平。
沈安娜没有办法倚靠自己在这座城市安身立命,也没有办法在这里找到中国的前途。
她虽然可以在学校念书,但每天依旧是心事重重、迷茫无奈。
所幸他们在老师毛啸岑家中找到了希望,这年春节拜年,他们遇到了两位校友舒曰信和华明之,和这两名地下共产党员成为挚友,找到了抗争的方向。
当时,苏联是共产主义的圣地,于是沈琬改名叫「沈安娜」,二姐改名叫「沈伊娜」。从那以后,沈安娜这个名字她用了一辈子。
沈伊娜也获得了爱情,后来和舒曰信结为了革命伴侣。
上海滩,居大不易,经济问题成为沈家姐妹最大的难题。
原本在务本中学读书的沈伊娜,被迫辍学,在一家私人医院当护士。
沈安娜不忍让姐姐太辛苦,听从舒曰信的建议,辍学前往速记学校学习速记,以便将来谋生。
这年年底,国民党浙江省政府派人前往沈安娜所在的学校招募速记员。
因沈安娜成绩优越,表现突出,校长决定派她和两名男生去实习。
沈安娜几乎没有花费什么力气就获得一份稳定的工作,但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对国民党政府非常反感,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校长。
回家后,沈安娜将情况告诉了二姐和姐夫。此时的沈伊娜已经是一名优秀的地下机要员,舒曰信也有着丰富的地下斗争经验。
他们敏感地意识到,这对组织来说是一个打入国民党内部的绝佳机会,劝说沈安娜积极应考,争取能够考上。
沈安娜犹豫不决,她深知国民党内部的腐败和灰暗,不想整日与这些人打交道。
姐姐和姐夫告诉她,情报工作在关键时候能够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只要有精准的情报配合地方武装斗争,可以避免前线的大量伤亡。
沈安娜马上就领会到这项工作的重要性,她整装待发,深入虎穴,前往浙江省政府报道。
正当中央红军进行艰难长征之时,年轻的沈安娜亦在国民党浙江省政府的高墙内,犹如一盏孤灯,勇敢进行着属于自己的斗争。
那年沈安娜还不到 20 岁,她必须收拾起满腔斗志,压抑心中对革命运动的热切向往,在死气沉沉的旧官僚主义衙门之中当一个小心谨慎、唯唯诺诺的小文员。
速记并不是一门轻松的工作,他需要记录时注意力高度集中,需要在不同语速下听得懂各种方言,不仅要记住每一个字,还要清楚的记录下来。
而沈安娜写得一手好字,每分钟可以速记 200 字,这种业务水平帮助她在浙江省政府机关脱颖而出。
备受欣赏的沈安娜经常在重要会议上做记录工作,也不动声色地搜集了一大堆国民党的机密文件。
工作一个月后,沈伊娜给沈安娜寄了一封信,希望她能回上海帮她筹办婚事。
沈安娜首次孤身深入虎穴,经验不足,组织上为了沈安娜的安全,让她回一趟「老家」,对她进行一些必要的指导。
沈安娜向上级请了假,挑选了几份重要文件,混在衣服之中装进行李箱,直接走出了宿舍,坐上火车回到上海。
沈伊娜见到妹妹带回来的文件,又惊喜又后怕,叮嘱妹妹下次千万不能这么莽撞。
而姐夫舒曰信却觉得沈安娜有勇有谋,将几份文件立刻送给上线王学文。
王学文仔细分析了沈安娜的情报以后,夸赞她一炮打响,不仅数量多,而且质量还很高。
肯定了沈安娜的能力的王学文,开始细心教导她做情报工作的原则和方法。
为了方便以后的工作,她和姐姐对外都叫王学文为「舅舅」。
在王学文的推荐下,19 岁的沈安娜成为中共中央特科的一员。
自此,江苏泰兴的沈家少了一个千金小姐,而国民党内部多了一位优秀的红色特工。
沈安娜能够做十几年的速记员都不被发现真实身份,必须是在方方面面都做到了几近于完美。
她的工作出色,挑不出纰漏,任职是校长推荐的,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没有破绽。
而且,她善于在国民党之中寻找「保护伞」,取得高层的信任。
沈安娜和科长薛元燕的关系不错,为了站稳脚跟,她还认了薛夫人做干娘,主动做她两个孩子的家教,利用休息时间认真辅导功课,后来干脆直接住到了他们家的空房之中。这样一来,她在住所之中整理文件就安全了许多。
薛元燕对沈安娜非常满意,曾经多次在浙江省主席黄绍竑和秘书长朱家骅的面前夸奖沈安娜。
有意思的是,后来蒋介石因为不信任黄绍竑,把他调到了湖北省政府当主席,由亲信朱家骅担任浙江省政府主席。
原本政府机关之中的公职人员几乎都换了血,而沈安娜却留了下来。
因为沈安娜的业务能力很强,和办公室的同事关系都不错,就得到了朱家骅的赏识和信任,成为了朱家骅的心腹。
不仅如此,沈安娜还利用工作便利和国民党的「元老派」打好关系,向他们敬求墨宝。在沈安娜的家中,居正、于右任等人的书法作品就挂在最显眼的地方,旁人多以为沈安娜非常敬重这些国民党高官,且和他们关系良好。
延安的姑娘们大多打扮朴素,短发军装是她们的标配,而沈安娜打扮时髦,穿着精致的旗袍,包里是化妆品和手帕,常去看美国电影,喝咖啡,生活小资,和国民党官员心中的女共产党员截然不同。
沈安娜还抓住机会接触到了宋美龄,给宋美龄做速记工作。她知道宋美龄气质脱俗,工作当天专门挑选一件最合体的旗袍,打扮得整齐入时去参加工作。
速记文件她总是誊抄得很工整,用心装订,以艺术字体写上标题再交给宋美龄翻阅,以此获得了宋美龄的好感和信任。
这些表面工作,沈安娜都做得非常细致,根本看不出破绽。
当然,最危险和最关键的,就是情报的传递问题。
刚开始,沈安娜用隐形药水写情报,夹在家信之中寄往上海姐姐家。
而有一次,药水突然失效,还没有到沈伊娜手上已经显现了出来。
药水的不稳定性,对于沈安娜姐妹,以至于这一条线上的情报人员,都是一个致命的隐患,党组织立刻让沈安娜停止使用隐形药水。
在没有更好的替代品之前,一切情报只好由沈伊娜亲自去杭州取,或者沈安娜亲自送到上海来。
作为速记员,沈安娜身份敏感,倘若频繁离开杭州很容易引起注意,因此在党组织的深思熟虑下,组织决定让正在国民党交通部上海国际无线电台潜伏的华明之,利用节假日的时间去杭州取情报,了解沈安娜的情况。
华明之常常和沈安娜在茶楼里面见面,有的时候会扮作情侣在西湖假装约会,秘密传递信息。几次接触之后,两人的感情升温,倒真的谈起恋爱来。
华明之在西湖边教沈安娜唱歌吹口琴,指导她的工作,畅想革命的前景。
上级领导王学文向党组织请示两人的恋情,组织同意两人结为夫妇,沈安娜和华明之选择在中秋节当日结婚。
婚后不久,华明之在组织的派遣之下前往浙赣铁路局工作,更加方便传达信息。他成了沈安娜的战友,在危机之时可以商量对策,沈安娜不再是孤身一人奋斗在虎穴之中。
这时,妻子是红花,丈夫是绿叶,夫妻二人深入虎穴,配合得天衣无缝。
在华明之的提议之下,沈安娜将情报用最小的字写在很薄的纸张之上,装进火柴盒或者香烟盒子里,这样藏匿情报就更加容易,也更加安全。
杭州失陷后,浙江省政府被迫迁移到了山区。
倘若沈安娜一起转移,就很难第一时间获得重要情报了,也极有可能无法和组织联系。
沈安娜听闻浙江省政府机关的要员都已经前往武汉,而中共的重要领导人也有不少在武汉,于是决定独自前往武汉与组织联络。
到了武汉后,沈安娜到处打听武汉八路军办事处的地址。她还不是党员,此时寻找组织难上加难。
当初因为年纪小,经验少,沈安娜觉得自己不够入党的在资格,不敢提出入党要求。
经过一年的革命历练后,她才向姐夫舒曰信提出了入党要求。而舒曰信遗憾地告诉她:上级有指示,因上海组织破坏严重,暂时不发展党员。
动荡的时局让沈安娜入党之事被耽搁下来。
可巧沈安娜在街头偶遇了华明之的入党介绍人鲁自诚,在他的引见之下,终于来到了武汉八路军办事处。见到了董必武和周恩来。
董必武建议她可以去寻找原来的上司朱家骅,继续打入敌人内部。
和组织恢复了联系后,沈安娜马上前往国民党中央党部求见朱家骅。朱家骅看到沈安娜显得十分高兴,夸奖道:「沈小姐,难得你从杭州赶到武汉效忠党国,真是有为青年啊!」
沈安娜顺着他的话:「我千辛万苦来打武汉,请主席安排我工作。」
此时武汉中央党部速记的工作正好缺人手,朱家骅希望沈安娜能尽快报道。只是当时有规定中央党部的工作人员一定要是国民党员,朱家骅询问沈安娜是否加入了国民党,沈安娜随机应变:「在浙江的时候我还很年轻,没有参加国民党,现在参加,可以吗?」
朱家骅根本没有怀疑,马上让秘书为沈安娜办理了特别入党手续。所谓特别入党,就是由三名国民党中央委员会联名介绍和批准的入党方式,审批更快。沈安娜的党证编号旁边还有一个醒目的「特」字,在机关工作的话,上上下下都要高看她一眼。
沈安娜在紧急情况下加入了国民党,心中十分不安,她马上和董必武、周恩来联系,以为会遭到上级的批评,没想到董必武肯定了她的临场应变能力。
沈安娜打入国民党中央机关之后越来越觉得压抑和迷茫,特别是看到八路军办事处送走一批又一批的红色青年,她也想和其他同志一样前往革命圣地延安,做回自我,成为一名普普通通光明正大的战士,在抗日前线痛痛快快参加群众运动。
沈安娜在丈夫的掩护之下偷偷来到了八路军办事处,见到了董必武和博古,告诉了他们自己的想法。董必武和博古都表示不赞同,董必武开玩笑说:「你要是去了延安,我们这里可就没有小速记员了?」
沈安娜听了董必武的话显然非常沮丧,她答应继续潜伏,可内心对于这份工作变得有些抗拒。
沈安娜的工作是隐蔽的,身边除了丈夫没有可以完全信任的同事,她必须对所有的同事竖立防心,敷衍着领导,将革命激情埋在心中,她不怕危险,只是一天又一天和这些双手沾满同志鲜血的敌人一同工作,笑脸相迎,她觉得憋气和苦恼。
一天晚上,周恩来和邓颖超专门来找沈安娜谈话,针对她最近困惑,周恩来耐心开导:「你有这样好的工作条件,获得了重要的情报,你也有速记的专长。换作别人是没有办法像你这样打入国民党核心机关的。你要以大局为重,以革命事业为重。」
沈安娜向周恩来提出是否可以前往延安学习一年,周恩来笑着说:「去一天也不行啊,你去了延安,就不可能再回到国民党中央党部了。你在国统区一样是可以学习的,你可以从国民党的报纸上看出不少东西。只有长期潜伏,才能为党做出更大的贡献。为了情报工作,你要敢当无名英雄。」
无名英雄,这个词让一直处于困惑和迷茫的沈安娜,终于清醒。
是啊,为了革命,每一位战士都在牺牲自我,并不是站在前线流血流汗的才是英雄,在这条看不见的战线上,同样需要英雄。
没有人比她更合适这份情报工作,周恩来的一席话,让沈安娜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信仰,
哪怕是一盏孤灯,她也可以坚持下去。
不久后,国民党机关开始向重庆撤离,沈安娜和华明之按照董必武的指示继续潜伏,沈安娜担任了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的速记工作,她的身影开始出现在国民党高层会议之上。
打入国民党中央,不仅意味着可以接触到更机密的情报,也意味着更危险的处境。
就连负责统筹情报工作的周恩来,也提醒沈安娜:「在国民党核心工作,一定要注意隐蔽,既要大胆,又要谨慎。」
因为朱家骅的关系,没有任何人怀疑过沈安娜。
一次偶然的机会,蒋介石从沈安娜身旁路过,和办公室其他同事立马站起问好不同,沈安娜正埋头工作未曾发现他的到来,不经意间的举动引起了蒋介石的注意。
事后蒋介石还专门考察了沈安娜,并确定:她很可靠。
由于出色的业务能力,再加上蒋介石的器重,蒋介石主持会议之时,她就是速记的不二人选。甚至被称为深受蒋介石信赖的国民党高级会议唯一女金牌速记员。
如此,沈安娜手里的情报,就越加重要。
每次会议结束之后,沈安娜会将底稿详细誊抄,华明之将其整理之后交给中共中央南方局派来的上级领导吴克坚的手中,再由他上报到延安,交到毛泽东的手上。
这一年,沈安娜才 23 岁,却已经是情报高手了,沈安娜也终于申请入党成功,成为了一名共产主义战士。
她的入党没有宣誓仪式,也没有任何证件证明,只有介绍人卢竟如的一句通知,一个拥抱。对她而言,这已经是对她此前工作的最大肯定。
成为了共产党员,沈安娜对自己的要求更高,几乎是拼了命地搜集情报,即便身怀六甲,她还在遵循上级指示搜集国民党五届九中全会的情报。
沈安娜就是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和极大的精神压力之下生下了孩子,也落下了一身的病根。
母子平安,本是一件喜事,而危险也在偷偷靠近沈安娜夫妇。
皖南事变爆发,新四军 6000 多名同志牺牲。在「庆功会」上,国民党高官们洋洋得意,沈安娜必须忍住心中的悲痛,她咬破了自己的下唇,才强迫自己没有留下一滴眼泪。
打击远远不止这一件,沈安娜和华明之的直接领导人改为徐仲航,老徐的对外身份是正中书局总管理处的工作人员,正在等着办理好国民党党证后入职。
奈何党证还没下来,徐仲航突然被捕,沈安娜和华明之没有了他的消息,也断了和党中央的联系。
沈安娜心急如焚,万般无奈下给正中书局总管理处写了一封信,说孩子生病了,借徐仲航的钱要等到下个月才能还。
这封信后来到了特务的手上,他们拿着信来质问沈安娜为何会向徐仲航借钱。沈安娜知道徐仲航已经出事了,只是惊讶片刻,马上就恢复了镇静,生气地反问特务:「你们有什么证据说人家是共产党。」特务说从徐仲航的抽屉里面找到了许多「反动书本」。
沈安娜摸到了底,知道自己这封信也做不了决定性的证据,她反倒更有了底气,对两个特务强硬地说:「你们有什么事,就去找朱家骅秘书长报告吧。」
那时候的朱家骅已经是中统局的局长,沈安娜还在兼任他的速记员。沈安娜是朱家骅信任的老部下了,这些小特务们的确不敢招惹朱家骅,碰了一鼻子灰。
由于沈安娜在国民党内的良好关系,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虽然侥幸逃过一劫,可沈安娜和党组织的联系却中断了。
而这一断,就是三年。
沈安娜表面上很淡定,回去之后和华明之把家中还未传达出去的文件材料全部烧毁。
晚上,他们彻夜难眠,分析着事态可能发展的方向,考虑着最坏的打算。
沈安娜想起革命引路人鲁自诚三次被捕,三次都遭受了酷刑,鼻梁骨被打歪,胸口被烫伤,始终不曾出卖组织。夫妻俩发誓要学习鲁自诚,一定要坚守党的秘密,必要时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
打定主意之后,两人反而轻松了许多,每天照常上班,尽量显得若无其事,等候组织的联系。
她白天搜集情报,晚上和丈夫整理抄录,每天都在等人来拿,然而一天又一天,他们没等来取情报的同志,再一次次亲手将这些情报全部烧毁。
这是沈安娜从事潜伏工作以来最为艰难的时期。
最为绝望的是,他们并不知道需要在这里等多久。
他们居住的房子紧挨着国民党宪兵队的驻地,半夜还能听见拷打、惨叫的声音,孩子们晚上常常被吓醒。
因为房子年久失修,一到下雨天就开始漏雨,夫妻俩只能一人一把伞,抱着孩子躲在角落之中。
其实,他们有数次可以调到更好住所的机会,都被沈安娜以各种借口推掉了。
因为一搬家就会和组织彻底失去联系,一定要守在这里等着组织来寻找他们。
沈安娜的家距离八路军办事处很近,可在办事处周围有特务日夜监视,这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根本不能联系。
三年来,他们夫妇二人互相鼓励,低沉之时会铭记组织的「长期埋伏,等待时机」的教导。
他们一刻也没有停止自己的工作,坚信组织一定会再次联系上他们。
在重庆召开的国民党五届十中全会上,国民党元老张继在会议上悲叹:「提到共产党我就汗流浃背。」他说完直接面对蒋介石,大声道:「共产党就在你的身边,你还不知道呢!」
正在低头记录的沈安娜表面上一脸平静,可内心却紧张的「噗通」直跳,冷汗瞬间便浸湿了内衣。
张继这句话是为刺激蒋介石,蒋介石也被他成功气得拂袖而去。
而张继哪会知道,让他汗流浃背的共产党员,此刻就坐在他的不远处,亲眼看着他们内斗。
直到 1945 年的一天,「老家」的人终于敲响了沈安娜的家门,沈安娜打开门一看,原来是老领导吴克坚。
隐忍许久的沈安娜和华明之激动地流下眼泪,他们立刻把徐仲航被捕的消息告诉了吴克坚,这才知道原来党组织已经顺利将徐仲航营救出来,他们悬了 3 年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徐仲航的铮铮铁骨,沈安娜夫妇的冷静持重没有贸然行动,让组织的损失降到了最低。
1946 年 3 月,蒋介石召开两次最高军事会议,策划半年内击溃八路军、新四军主力、然后分区围剿。在会上确定了军事部署和兵力调配。
这些最高机密情报,都被沈安娜用速记符号记录下来,然后连夜翻译整理送至延安。
对于那一时期的情报,周恩来给予沈安娜「迅速、准确」的四字嘉奖。
解放军解放南京后,沈安娜和华明之终于得到了他们期盼已久的指示。
与狼共舞十四载, 红颜丹心志不改。
终于,他们可以不必随国民党南下了,而是前往上海,迎接解放的到来。
当时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长已经换了陈立夫,陈立夫指示机要处长带走最优秀的速记员沈安娜。
沈安娜借口要为立法院院会担任速记,不能马上离开,还将自己的印章及刻有自己姓名的戒指交给处长,让他放松警惕,以为沈安娜马上就会跟上来。
乘着国民党内部一片混乱,她再次推脱自己要回上海看一眼家人。临去上海之前,沈安娜还为解放军渡江指挥部弄到了南京地区的军队布防图等绝密文件。
那些朝夕相处的同事们一定不会想到,向来穿着高级旗袍、打扮时髦的高级速记员沈安娜,马上就要换上解放军的军装,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充满着期待。
国民党的高官们面对节节败退的战况总是疑惑不解,他们曾经依仗着雄厚的经济实力,强大的兵力和武器,以为这是一场终将胜利的战斗。而他们不知道,在他们的身边,这位柔弱的女子,正用一支笔,捅进了他们的心脏。
新中国成立后,沈安娜夫妇分别进入了国家安全局和上海安全局工作。
1983 年,两人离休, 住在北京西郊,2003 年,华明之因病去世。
在二老的家里曾经挂着一副《荷趣图》,整幅画的中央是一片大荷叶,而荷花藏在了荷叶的后面。
沈安娜几乎每天都会看这幅画, 因为华明之以前总说,沈安娜是红花, 他是绿叶。
沈安娜说:「我要永远依偎在他身旁。」
2010 年 6 月 16 日, 95 岁的沈安娜因病在北京逝世。
在临终前, 她常常陷于昏迷之中, 70 年前潜伏的场景历历在目, 她在梦中小声呢喃:「我暴露了?他们抓人了,从后门跑……」
沈安娜在 19 岁接触中国共产党的思想理论, 还未正式入党, 没有系统学习就打入敌人内部。这位坚持潜伏 14 年之久的红色特工,22 岁加入国民党, 24 岁才加入共产党,在战争年代, 接触最多的就是敌人, 甚至有 3 年都不能和组织联系上。
她活了 95 岁, 经历过很多事, 有战乱,有和平, 有喜怒哀乐,看到了中国经济的腾飞, 也看到了中华民族复兴指日可待,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 我们没人知道她想起的是什么场景, 我们能知道的是,那 14 年的经历,她至死都不曾忘记。
在这条看不到的战线之上,年轻的沈安娜从未动摇过, 一直坚守着最初的信仰,在个人和利益高于一切的今天,这样的精神力量是无法想象的。
有人说,沈安娜是按住蒋介石脉搏的人,而她只说:「只有党中央,中情部, 南方局和周恩来能按住蒋介石的脉搏, 我们个人怎么可能?我最伟大的恩师是中国共产党,我只是践行了我对党的承诺。」
相关文献:
《丹心素裹:中共情报员沈安娜口述实录》,中共党史出版社
《卧底在敌人心脏》, 北方文学出版社
《隐蔽战线统帅周恩来》,中共党史出版社
《环球人物》2008 年 11 月,李荣刚
【本篇故事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