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的暑假,在台湾建中上高二的白先勇正急匆匆赶去补习班上课,在上楼梯时因为太着急,与另一个同样赶着去教室的少年撞在了一起。

那个少年便是王国祥,他和白先勇同级不同班,因为迟到抢着上楼梯,两人因此结识。

这个场景,即使在几十年后回忆起来依旧鲜活如故,对于白先勇而言,初见时的怦然心动,便是永恒的一往情深。


只如初见

1937年,白先勇在广西南宁出生,是民国时期高级将领白崇禧的八公子。

虽然有个名将老爹,但白先勇的童年也历经战火,颠沛流离,后来日军攻破桂林城,白、马两家几十口人便辗转一个多月去了重庆。

因为年龄小,加上湿冷的气候,白先勇患上了肺结核,非常致命又有传染性,白崇禧只能把儿子隔离在家。

每到家里宴客,他只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哪里也不能去,外面的热闹似乎与他无关。

因为肺痨病,白先勇无法像同龄人一样去上学,这让他的童年相当孤独,性格变得内向起来。

1952年,白先勇一家从香港去了台湾,此时他的肺病已经痊愈,但在上学后的白先勇还是习惯独来独往。


四年的隔离让白先勇很难开始社交,融入集体生活对他来说是件很不容易的事,白先勇只能在学习上下狠劲,用功课缓解神经紧张。

因为家中常有古典文学书籍,白先勇闲暇时间就拿来翻一翻,那精彩的《蜀山剑侠传》、跌宕起伏的《啼笑因缘》都深深吸引着他。

此外四大名著和巴金等名家的著作,白先勇也爱不释手,反复研读,极其广泛的阅读下,他的文学水平得到极大提高。

1954年的暑假,因为迟到两人在楼梯相撞,奇妙的缘分下,王国祥和白先勇就这样相识了。

年少时的白先勇对自己的取向只是一种朦胧的感觉,但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后,本来就沉默寡言的他变得更加孤立,极少主动交朋友。


可看到王国祥时,17岁的白先勇心底就被一股温暖和亲切的感觉所打动,他形容那是种“异姓手足,福祸同当”之感,两人逐渐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友。

白先勇最先感到对王国祥别样的情愫,这个白净的少年性格温厚善良,在很多时候都让他心生好感。

临近毕业,白先勇获得了保送机会可以去台大念书,但他想攻读水利专业,未来去往长江三峡修建水利工程。

当时台湾的台南成功大学的水利系是王牌,于是白先勇放弃了保送名额,选择申请台南成功大学。

王国祥无比支持挚友的决定,而他自己成绩优异,本来也可以考去台大,但也为了心仪的专业而选择了台南成功大学,报考电机系。


两人双双考入同一所大学,商量着在校外的军眷村租了房,一起上课和生活,度过了非常惬意轻松的一年。

王国祥是物理学科的顶尖人才,白先勇则才华横溢,是文学才俊,两人擅长的领域互补,性格上也志趣相投,友谊越发地深厚起来。

只是在台南成大念着念着,白先勇最感兴趣和最放不下的还是文学,几番思考后他选择直接退学重考。

学霸换专业就像玩似的,白先勇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台湾大学的外文系,王国祥此时也决定要研究理论科学而非工程,于是也选择从成大退学,准备去台大的物理系。


转学、转系加上转院,不仅是流程复杂,要求也十分苛刻,台湾大学做为台湾省内的顶尖学府,物理系也不是那么容易考上的。

但王国祥通过了重重测试,最终做为唯一合格的学生被台大顺利录取,得知这个消息时,白先勇甚至比王国祥还要高兴,他看着王国祥的双眼里似乎有星光在闪耀。

从一起考上台南成大,到一起退学又重新报考台湾大学,王国祥和白先勇的人生轨迹总是交汇在一起。

白先勇在台大度过了相当充实和美好的岁月,他文思泉涌,接连写出《月梦》、《寂寞的十七岁》等小说,均是他少年时期的心境体现,笔触细腻而动人。

他们都如愿奔赴志向所在,这份少年时期萌发的情谊也在继续延续下去,与彼此相伴。


守望相助

1960年,还在读大三的王国祥因为身体不适去看了医生,本以为只是学业压力导致的劳累,没成想经过诊断,医生告知他患上的是“再生性功能贫血”。

这是一种少见的血液病,因为骨髓造血功能出现问题,病人需要长期的输血和药物治疗来控制病情,即使这样也很难治愈。

生病的那一年,王国祥在学校和医院两边跑,为了治病几乎散尽家财,可治疗效果还是不好。

血液类疾病一般都伴随凝血功能障碍和血小板过低,任何伤口止血都会很困难,没办法,王国祥只能先从学校退学,每月到医院输血治疗,每次至少要输500cc起。


那段时间,王国祥的牙龈也常常血流不止,眼睛里也总是有血块,看上去红得吓人。

在得知王国祥患病后,白先勇心急如焚,四处打听其他的治疗手段,王国祥也是个不服输的倔脾气,凭借坚强的意志,他一直在和病魔作斗争。

后来,白先勇的亲戚推荐了一个江南名医,有治愈这类病症的经验,他带王国祥去看过后,通过服用特制的中药,王国祥好转起来,终于不用靠输血来维持生命了。

20岁那年,白先勇大学毕业,挚友病情得到控制,自己也正是青春大好,意气风发的年华,一切似乎都在好起来的时候,他却从家里听到噩耗:母亲马佩璋病故。


这无疑是个晴天霹雳!坚强勇敢的母亲一直是他心里的支柱,她的离去让白先勇痛彻肺腑,体会到了命运的无情和残忍。

本来计划毕业后去美国读书的白先勇,推迟了四十多天才平复悲伤,坐上求学的飞机去往异国。

到美国后,他两年无法动笔写作,直到1964年才写下在美国的第一篇小说,所幸,在那些灰暗低落的日子里,王国祥都陪伴在他左右。

1973年春,白先勇和王国祥先后在美国定居,一个在圣芭芭拉当讲师,一个在东岸宾州的州立大学攻读博士后。

白先勇居住的地方叫做“隐谷”,大有隐匿于市的韵味,但搬进来的第一天,白先勇就看到了院子里的景象:杂草丛生,藤蔓纵横,真是一片破败。


这让白先勇动了修剪花园的念头,但这个工作量实在太大,他一个人肯定无法完成,于是他想到了王国祥。

得知白先勇准备重新改造居住地,王国祥立即过来当帮手,两人马上做起了园艺工作,清理出来几大卡车的杂草和灌木,屋子前边的花园才得以显现出本来的样貌。

都是和书本打交道的读书人,之前从没有这样劳作过,但有彼此陪伴,愣是每天都扎在院子里忙得腰酸背痛,用了三十天的时间完成了改造。

白先勇和王国祥还买来三棵意大利柏树苗种下,就像种下了对未来生活的希望。


干活的间隙,他们会拿出自己酿的杏子酒,坐在门廊前相互对饮,仰面着还有些温度的晚风,望着夏季的天空被夕阳的余晖染成漂亮的金色。

那时王国祥刚被录用,白先勇则拿到了终身教职,小说《台北人》刚刚成功出版,以后的日子就像这辽阔的天际,充满着无限的美好和希望。

转眼,平淡安稳的十年过去了,种下的树苗长成了三棵大树,俨然成了他们院子里的地标,加上另外一棵山茶花,远看非常显眼。

在这期间,白先勇写完了后来轰动台湾的《孽子》,这也是他唯一的长篇小说。


书中描写了一群在台北街头仿徨的年轻人们,他们的父辈大多是从大陆撤到台湾的军人,而他们却是那个时代的同性恋群体。

保守的父亲,“离经叛道”的儿子,感人至深的同性之恋,《孽子》一经发表就轰动了台湾,更是华语文坛首部同志文学作品,可谓开山鼻祖。

曾经有记者问白先勇,是否曾和父亲白崇禧谈过自己的性取向?

白先勇说没有,但父亲会看他写的书,看完后从不主动说什么,这在白先勇看来无疑是一种理解。

父亲的心愿一直是“希望子女幸福”,他也尽力做到了,对于儿子的性取向,他表达了自己的尊重和包容。


天人永隔

王国祥因为工作的关系总是在外面出差,有时去德国,有时候飞加拿大,但只有有空都会去白先勇家里小住,看看他们共同种下的花和树。

1989年,白先勇发现院里三棵原本青葱的柏树,其中一棵有点异样,有不少叶子变得焦黄,轻轻一碰就会掉落,这让他心中有隐隐的不安。

也就是在这一年,王国祥旧病复发,且发展迅速,之前的药方失效,眼见健康状况急转直下,住进了医院。

本以为病魔早已远离,却不知在身体里潜伏了二十年!

如今来势汹汹,此时的王国祥已经50多岁,身体不如当年,情况很不乐观。


即使如此,他还是和年轻时一样忍耐力惊人,因为长期输液,手臂上的静脉都淤青红肿了,也不会喊一声痛。

可在与疾病抗争的日日夜夜,谁的内心都会被沉重和恐惧所占据,尤其是在独处的时候。

白先勇能做的就是时刻陪伴着王国祥,这是场艰巨的“战斗”,白先勇也要振作起来,用信心和意志力和爱人共渡难关。

有时从医院出来后,白先勇就带着王国祥去吃广东菜,点一份地道的广味炒蟹,这是王国祥最爱吃的佳肴。

接着两人去看电影,或者租些录影带回家一起煲剧、看访谈···用尽方法去短暂地远离疾病和痛苦。


就这样过去了三年,1992年8月,回到家的白先勇发现王国祥出现呼吸困难,赶紧把他送到了医院,住院两天后王国祥精神恢复了不少。

白先勇一直陪护到了第二天下午,晚上王国祥让白先勇先回去吃饭,白先勇点点头,觉得王国祥应该很快就能出院,便说明早再来接他,殊不知这成为了两人最后一场对话。

第二天早上,万国祥出现心跳骤停,那几天白先勇都守在加护病房外,直到8月17日这天,心脏显示器上的波动变成了直线。

王国祥才刚刚过完55岁生日便离开了人世,白先勇陪着他走完了最后一段生命的旅途,接下来白先勇将独自面对失去爱人的生活。


把王国祥的骨灰带回台湾安置好后,白先勇就回到了美国的家,因为多日无人照料,花园里又多了些杂草和灌木,加上那年的圣芭芭拉出现旱情,草坪几乎枯死。

这让白先勇想起了刚到美国的那一天,可两人患难与共,相知相守的回忆还在,那个相伴38年的人却不在了,

这座花园一如他现在忧郁的心情,荒芜失色,沉浸在无尽思念中的白先勇再次搁笔,没有写作。

第二年,白先勇辞掉在圣芭芭拉加州大学分院的教职,开始研究《红楼梦》、重新编排推广昆曲《牡丹亭》。


他对世界的“无常”之感,从很小的时候便扎根了,随着身边亲友的离世,他越发感到人世之间,没有什么不会凋零和毁灭。

不管是有胆有识的名门闺秀、自己所敬爱的母亲马佩璋,还是身为桂系军阀领袖的父亲白崇禧,亦或是温润如玉的挚友王国祥,这些让他的生命发光发热的人,最终都离他而去。


1998年,王国祥去世六年后,白先勇写下悼文《树犹如此》,从17岁到55岁,从青葱到知命,他和王国祥的故事都通过这篇文章娓娓道来。

白先勇曾说,他和王国祥的关系是恋人,但远不止是恋人,他们的情谊超出了恋人和手足的定义,或许应该被称为“生死之交”。

2012年5月,白先勇回到了桂林,重新踏上了这片阔别将近六十年的故乡的土地,而当年兄弟姐妹总共十人,现在回到故土的只有他。

在榕湖宾馆开完会后,白先勇走在桂林的街头,前方迎来一群孩童,他们不知眼前的老爷爷是谁,叽叽喳喳地围了上来。

问了几个孩子的年龄,正和当年白先勇同家人们离开桂林时一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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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笔仙紫历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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