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可能因为身份高贵而受到一定优待,但是毕竟是蹲监,商纣又是暴君,也并非是优哉游哉,毫发无损,按传言,至少他的长子伯邑考死于那段时间。
《太公金匮》载“文王问太公曰:‘天下失道,忠谏者死。予子伯邑考为王仆御,无故烹之;囚予于羑里以其羹歠(音绰)予。’”姬昌亲口说伯邑考为帝辛驾车,后来帝辛无故煮了伯邑考,还把自己囚禁到羑里,送给儿子做成的羹汤让自己喝。《帝王世纪》认为商纣不仅囚禁了姬昌,又将伯邑考作为人质留在朝廷为帝辛驾车,帝辛把伯邑考做成羹汤赐给姬昌,称“圣人应该不会喝用他儿子做成的羹汤”,但是姬昌却喝了,帝辛说“谁说西伯是圣人,吃了他儿子的肉尚且不知。”《封神演义》发挥小说的想象力,称伯邑考作为太子亲自去商都营救父王,不料妲己爱上了他长相俊美,欲与之欢娱,不过伯邑考是正经人,义正言辞予以拒绝还羞辱妲己一番。妲己恼羞成怒,哭哭啼啼诬告伯邑考于纣王。纣王大怒,将其做成肉饼。
伯邑考事迹完全不可考。《史记·管蔡世家》认为太姒十子中“唯发、旦贤,左右辅文王,故文王舍伯邑考而以发为太子”,文王死后武王继位时“伯邑考既已前卒矣”,但是并没有说何时、为何早死,而且“伯邑考,其后不知所封”,连其后人如何也不知道。《太公金匮》《帝王世纪》所谓则是后世传言,只是其中一种可能。
不过,不论按照《吕氏春秋·贵直论·过理》杀梅伯而遗其醢,还是按照《太公金匮》《帝王世纪》杀伯邑考遗其醢,姬昌可能真的吃人肉了。《楚辞·天问》载“受赐兹醢,西伯上告”,估计吃完之后感觉罪孽深重,祈祷上天宽宥。
可能就是因为监狱风云异常凶险,姬昌才在在监狱里玩卦以专心致志于一件事而转移注意力、排解恐惧。而监狱外的姬发、闳夭、散宜生等人都急坏了。
后来闳夭、散宜生、吕尚集齐了七龙宝珠——“有莘氏美女,骊戎之文马,有熊九驷,他奇怪物”等稀世珍品通过费仲进贡给帝辛赎罪。
——《左传·庄公二十八年》载“晋伐骊戎”指晋献公伐骊戎国,《国语·晋语一》还称出伐之前,晋献公让卜人占卜,得到的结果是“胜而不吉”。晋打败骊戎,骊戎之君把骊姬进献给晋献公,骊姬生子之后干政,意欲晋献公废太子立其子,引起晋国一场腥风血雨,后来晋文公重耳继位,才平息乱政,其本人也成为“春秋五霸”之一。一说骊戎在今陕西省西安市临潼区东,一说在今山西省析城﹑王屋两山之间。春秋初期,晋国应不可能跑大老远用兵西安,那时的骊戎当在晋国附近,则可能就在今晋、豫交界处的析城山﹑王屋山一带。《史记·秦本纪》则载申侯先祖为郦山之女,秦国祖先曾娶郦山之女。更早时,骊戎可能是在西部,或是骊山女部族的一支,后来曾东迁。《汉书·律历志》载“骊山女亦为天子,在殷、周间”,可能她们部族还处于母系氏族阶段,是神话中黎山老母的原型?如此,“骊戎之文马”可能来自于陕西之西。
他们集齐了“七龙宝珠”后为什么通过费仲给帝辛呢?
可见,大概姬昌他们或许就是故意满足费仲的贪财心理,“成人之恶”,让他骄傲自满,把这种情绪传递给帝辛,使他们君臣在荒淫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当然姬周请费仲帮忙从中斡旋,也要送去不少礼物,不然费仲未必帮忙。
费仲带着姬周的人把宝物献给商纣,纣王见到如此多的好物件高兴坏了,说:“这其中一件就足够释放周昌了”,还顺便出卖了告密者——“说你的坏话的人是崇侯虎!”
《周本纪》所载周人营救姬昌也见于《尚书大传》,还是分头行动:“太公之羑里见文王”,散宜生西至犬戎、西海之滨、东至有参(一作莘)氏、南至江淮之浦寻找美女宝物,“陈于纣庭,纣悦,曰非子罪也,崇侯也,遂遣西伯伐崇”;“四子遂见西伯于羑里,献宝以免文王”;“西伯得四友献宝免于虎口而克耆”;“得三子献宝,纣释文王而出伐黎”。
按《尚书大传》,四友营救姬昌时还能在羑里见面,可见推测姬昌在监狱受到优待果然是真的(见第一处链接)。
姬昌被囚,周氏国设法营救符合人之常情。根据《战国策·赵策三》“昔者文王之拘于羡里,而武王羁于玉门”及《吕氏春秋·孝行览第二·首时》“王季历困而死,文王苦之,有不忘羑里之丑,时未可也。武王事之,夙夜不懈,亦不忘王门之辱”,传达出一个消息是姬发曾在帝辛的朝廷受辱,但是文献没有明确记载。如果此事确真的话,很可能是武王曾去求见帝辛。或许帝辛没有重视姬发,害得他在王宫门口徘徊许久。
帝辛释放姬昌,除了周人通过搜索宝物贿赂商纣等办法营救外,也有其他说法。
《左传·襄公三十一年》载“纣囚文王七年,诸侯皆从之囚。纣于是乎惧而归之”。是诸侯们都要与姬昌共同坐牢,帝辛害怕坏了,不得不放了他。《逸周书·程典解》也载“商王用宗谗,震怒无疆,诸侯不娱,逆诸文王”,商纣因听信谗言(似乎指崇侯虎告密),大为震怒,因此囚禁姬昌,而诸侯们都不高兴了,前去迎接文王。这简直就是梁山好汉江州劫法场营救宋江的母版。
《吕氏春秋·恃君览·行论》认为姬昌觉悟高,在监狱表现好,获得减刑:“文王曰‘父虽无道,子敢不事父乎?君虽不惠,臣敢不事君乎?孰王而可畔也?’纣乃赦之。”姬昌无罪被囚,还心心念念的忠心于商纣,声称即便君上对我不好,我作为臣怎敢抱怨?我难道就因为君上教训我一顿我就不再忠心了吗?这话说得多动听,商纣王当然也受用,被感动了,所以就释放了他。
出土文献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国竹简《容成氏》记载纣释放姬昌也有姬昌忠心的成分,另外还因为帝辛有求于他:帝辛奢侈残暴,丰、镐、郍、邘、鹿、耆、崇、密须氏九邦叛商,“文王闻之,曰:‘虽君无道,臣敢勿事乎?虽父无道,子敢勿事乎?孰天子而可反?’纣闻之,乃出文王于夏台之下而问焉,曰:‘九邦者其可来乎?’文王曰:‘可。’”即在他国叛变之时,姬昌虽然身受囹圄,依然满怀忠君热情,又会说好话,帝辛便命他帮助自己平乱。
商纣不仅释放姬昌,还“赐弓矢斧钺,使得征伐,为西伯”。《礼记·王制》“诸侯,赐弓矢然后征,赐斧钺然后杀”,《周礼·春官》“九命为伯”,伯含有大、长(张)的意思。周朝时,天子赏赐诸侯弓矢斧钺,以至高礼仪封其为霸主,令其得“专征伐权”。商纣封赐姬昌,从此姬昌成为西部方伯即西伯,就是西部的带头大哥。周原甲骨刻辞有“册周方伯”,大概就是指册封姬昌为方伯。姬昌可谓是因祸得福。
西伯昌可是一位心怀天下的人,不仅仅满足于自己的政治地位,还要为被商纣残害的百姓着想,他当即表示要献出“洛西之地”,请求帝辛废除炮烙之刑。帝辛得到一大片土地,就答应了。
姬昌被封为西伯及请求废除炮烙之刑还有一种说法。《吕氏春秋·季秋纪·顺民》称“文王处岐事纣,冤侮雅逊,朝夕必时,上贡必适,祭祀必敬。纣喜,命文王称西伯,赐之千里之地。文王载拜稽首而辞曰:‘愿为民请炮烙之刑。’” 即因为姬昌侍奉帝辛很用心,帝辛高兴,赏赐他千里之地。但是姬昌不肯接受土地赏赐,而是希望帝辛能除去炮烙之刑。还评论说姬昌不是不喜欢千里之地,而是希望得到民心,所以姬昌非常智慧。
《竹书纪年》还载,商纣“释西伯,诸侯逆西伯,归于程”,次年“西伯率诸侯入贡”,想必商纣释放姬昌后,姬昌更加忠心,也得到了老领导商纣的高度认可。
后世艳称“文王受命”:《尚书·召诰》“惟(文)王受命”,《无逸》“文王受命……”,《君奭》“天不庸释于文王受命”;《诗经·大雅·大明》“有命自天,命此文王”;《逸周书·文传解》“惟文王受命之九年……”
但是,姬昌到底怎么“受命”,受得谁的命,却一直说不清道不明。
一说文王被帝辛封为西伯,有专征伐权,因此是“受命”,受当时天子帝辛的君命。
一说是“断虞芮之讼”而受命。
姬昌被释放,又为百姓废除了炮烙之刑,便回老家了,开始“阴修德行善”(《殷本纪》)、“阴行善”(《周本纪》)、“与吕尚阴谋修德以倾商政”(《齐太公世家》)。
《周本纪》称因为西伯暗地里修德行善,获得拥戴,“诸侯皆来决平”,于是发生了虞芮争讼及姬昌断虞芮之讼的事件。
《诗经·大雅·绵》载“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根据《毛传》、《孔子家语·好生》《周本纪》等,附近的虞、芮两国因国界问题发生争执,久而不平,连年不决,听说姬昌是仁人相与约定不如去找西伯评理吧。
两人刚到周国,就见耕地的人互相把田界相让(农民种地,家家之间有一个陇作为地界,有的人喜欢占便宜,故意把田界往外翻,时间长了,田界就被他推出去很多,因此引发邻里矛盾。至今有些农民依然如此),路上的行人也互相礼让;到了城中,男女在路边分开走,老年人没有背着东西走的;到了朝廷,士大夫卿也互相礼让。两人惭愧的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我们真是小人呀,不可以到君子的家里去。我们所争的,却是周国所耻辱的,我们这不是自取其辱吗?”于是又相约回去了。
而且这两人回去后反而不觉得耻辱了,到处乱说,以至于被人记下来,到现在我们都知道那两国君主的挫事。当然那时知道的更多,《毛传》甚至称“天下闻之而归者四十余国”。
司马迁认为姬昌断虞芮之讼标志着他受命之始:《周本纪》“诸侯闻之曰:“西伯盖受命之君。”“诗人道西伯,盖受命之年称王而断虞芮之讼”。《齐太公世家》“周西伯政平,及断虞芮之讼,而诗人称西伯受命曰文王。”《刘敬叔孙通传》“及文王为西伯,断虞芮之讼,始受命”。
姬昌能够断虞芮之讼,就是以地方盟主的身份,解决小弟国的纠纷,实际意思是姬周有了实力治理诸侯,相当于是与商分庭抗礼的帝王,所以是受命了。
另一说则是上天通过一件奇异的事,传授姬昌天命。
《逸周书·程寤解》载,姬昌老婆太姒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商王的庭院里长满荆棘,而姬发把周国庭院的梓树带到商廷,顷刻间生产出各种木材。古代荆棘是荒野常见的小灌木,这事寓意着商朝廷宗庙成了荒野即商朝灭亡。而姬发又把周的木头带到商廷,寓意着姬发或周将带周而兴。合起来的意思是,太姒梦见周将代商,而最终做成此事的人是姬发。太姒赶紧把这事告诉老公,姬昌立刻组织巫师与太姒、姬发一起占卜,结果显示为“吉”:“受商命于皇上帝”。出土文献《清华简》有一篇内容与此几乎完全相同,也被学者定名为《程寤》。《逸周书·大开武解》便称“天降寤于程,程降因于商”,即上天在程邑降梦,这是因为商将要灭亡。
另外:《墨子·非攻下》载“赤鸟衔珪,降周之岐社,曰:‘天命周文王伐殷有国。’”《吕氏春秋·有始览·应同》“文王之时,天先见火,赤乌衔丹书集于周社。”认为某一年发生了一件赤鸟事件,姬昌便受天命了。
《尚书·无逸》周公说“文王受命惟中身”,总之,文王在中年时“受命”了。
其实所谓“受命”就是受到统治天下的大命成为帝王,还要进行一定的改制,如西汉董仲舒《春秋繁露》“王者必受命而后王,王者必改正朔,易服色,制礼乐,一统于天下”。《周本纪》谓文王“盖受命之年称王”,“改法度,制正朔矣。追尊古公为太王,公季为王季”。《帝王世纪》称“文王即位四十二年……更为受命之元年,始称王矣。”
但是儒家说姬昌讲道德,是忠臣,便不能光明正大的说他当时就僭越称王了,而且姬昌确曾有“受命”这件事,周又灭商,还得以“受命”来说明周取代商的正义性、合法性。但是儒家一边吹嘘姬昌道德,一边又要树立法统,这么一翻操作,便把大家搞糊涂了。
而周人本身却不回避、忌讳这件事,《尚书》说得很直白,《康诰》“天乃大命文王殪(音意,义杀)戎殷”,《召诰》“皇天上帝改厥元子兹大国殷之命”,人家就大大方方的说文王受命伐商并取而代之,《诗经·鲁颂·閟宫》甚至声称公亶父迁周时便“实始翦商”。后世司马迁、皇普谧写《史记》《帝王世纪》时就给指出来了,就是他姬昌当时称王了。
简单来说就是,姬昌从商都回来后,便自称“受命”,有了灭商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