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5月13日,在北京某医院的病床上,一位老人临终前抓着自己老伴的手,动情叮嘱道:“我死以后,你们无论如何也要把我的骨灰送淮安,在我老家后院,埋在小时种过菜的地方,让我回到家乡去看看……”
这位老人名叫周恩寿,是周恩来总理的三弟,别名“周同宇”、“小黑子”。
由于周母过世得早,家中仅靠着周父一人,是无法维持四口人生活的。因此,周恩寿那腿脚不便的八叔周贻奎,和体弱多病的八婶杨氏,也曾艰难地接济过周家三兄弟一段时间。
在这期间,周恩寿在八叔和哥哥们的教导下,学习了一点文书和珠算。
后来因八叔家经济拮据,揭不开锅,兄弟三人便被寄养到了当时在东北工作的四伯父周曼青家中。
周曼青的工资虽算不得高,但勉强能供养一个人读书,便送了三兄弟中的老大周恩来去上学。
周恩来考入南开后就开始勤工俭学靠自己生活了。
有了兄长这样的珠玉在前,周恩寿也备受激励,不甘落于窠臼。
在他随着四伯父来到天津上学后,便十分用功,常因成绩好而接连跳级,深得师长们的喜爱。
周恩寿后来顺利考入南开中学,并且受到学校进步思潮影响,于1924年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成为了周恩来创建的“觉悟社”的一名交通员。
同年冬天,他又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开启了自己的革命生涯。
1925年,应组织要求,周恩寿以在北平宏达学院学习为借口,于北平市秘密展开党的地下交通与宣传工作。
期间一直与兄长们保持着紧密联系,还认识了未来的嫂子邓颖超。
当时两人还未结婚,周恩寿称其为“姐姐”,对她十分敬重,而邓颖超也将这个小弟视为家人,十分关心。
后来年迈的周恩寿回忆起那段岁月,总会说:“那时姐姐用毛线给我编织了一双棉鞋,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在寒冷的冬天穿上那么暖和的棉鞋。”
1926年北伐战争揭开序幕,当时刚好完成黄埔军校第四期学习任务的周恩寿被临危受命,出任了国民革命总政治部宣传员,于最危险的前线工作。
枪炮向来无眼,在周恩寿进行一次火线上的采访时,不幸被炸伤了右脚,抢救多时才得以脱险。
伤愈之后,工作严谨的周恩寿被稍加提职,继续奋斗在北伐宣传的岗位上。
但在后续的工作中,一向认真谨慎的周恩寿也犯了错误。
当时他有一个恋爱对象,两人关系很好,周恩寿在工作时听闻对方涉险,顿时失了分寸,短暂地离了工作队伍去寻她。
尽管离队时间很短,也没有造成任何损失,但此事传到周恩来耳中后却让他十分生气。
周恩来认为革命队伍纪律必须严明,对于三弟这样的行为,他半点不姑息,给了“擅离职守,撤职查办”的重大处分。
当时的周恩寿不过二十出头,正值年轻气盛,见哥哥如此惩罚自己不仅面子上过不去心里也难受,对此一直耿耿于怀,终于在一年后向周恩来提出自己要离开革命队伍去外地念书的想法。
周恩来对此很是震惊,与邓颖超一起先后劝阻周恩寿,但都未果。只得放任他自行脱党去往了四伯父居住的吉林,做了吉海铁路局的一名科员。
后来有人提起此事,周恩来也觉得是自己对三弟太过严厉,内疚地表示:“我那时年轻,火气大,是我对他帮助不够。”
即便如此,兄弟之情是割舍不断的,在周恩来身陷险境时,周恩寿依旧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1928年5月,周恩来和邓颖超要乘船赴莫斯科参加中共“六大”。船经过青岛时,被日本侦察兵盯上了,并一路跟踪他们到了大连。
周恩来察觉这一情况后便紧急在吉林落脚,入住了一家旅馆,以自己乳名给四伯父写了封简信:“问舅父好。”
对哥哥甚为了解的周恩寿一见信上周恩来将惯常用的称谓“四伯父”改成了“舅父”就意识到他们定是有了情况,急忙去旅馆接回了哥嫂,助他们暂时脱险。
因当时东北被日本人掌控,为掩人耳目,周恩来便独自先行,启程去了哈尔滨的二弟家。
翌日,邓颖超再由周恩寿陪同,与之会合,几经辗转才得以安全抵达莫斯科。
由这件事不难看出,周恩寿虽脱离了党,但心中依旧有党性,且周恩来对他的品性为人也是十分了解与信任。
周恩来晚年重病时回忆起从前,也会对周恩寿的孩子们说:“虽然你们父亲那时脱了党,但我相信他不会出卖我们,实际上他还掩护了我们。”
此后,周恩寿就一直活动在吉林与哈尔滨一带,为了谋生,税务、禁烟、证券等多个行业他都有所涉及。
他先后担任过曾任松江绥化税务局科长、哈尔滨税务监督署股长等职位。
在哈尔滨工作期间,周恩寿经兄长周恩来的同学的介绍,认识了满族姑娘王士琴,两人相恋几年,结为连理。
那个年代,时值乱世且交通不便,亲人之间一别多年不见是常有的事。自打1928年匆匆一别,周恩寿就多年未再见到大哥。
1931年,四伯父周曼青病逝,当时的周恩来正率领红军踏上了长征之路,暂时无从得知这一噩耗,即便知道了也无暇奔丧。
周恩寿便做主料理四伯父的丧事,还不忘在讣告上署上了周恩来的小名,以代他尽孝。
1943年,周恩寿举家搬到天津,想方设法与党组织取得了联系,即便如此兄弟二人也依旧没能团聚。
直到1946年重庆政治协商会议召开,周恩寿知道周恩来在重庆后,便主动给兄嫂写了封信。
周恩来接到消息,连忙让助手发了电报,约周恩寿于北平一聚。
至此,时隔十八年,分别的兄弟俩终于聚首。
在与周恩来重逢后,周恩寿提出了想继续参与革命的想法,一贯遵守组织纪律的周恩来为了避嫌并没有管理此事,而是让周恩寿自己去找组织代表叶剑英。
叶剑英觉得周恩寿是个可用之人,就依照当时形势,让他继续隐瞒身份,展开一些地下工作。
在组织的授意下,周恩寿回天津后便开了一家“民生客栈”,开始借做生意之名,暗中帮党组织运输一些稀缺的医疗药品与器械。
1947年人民解放战争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国民政府在倒台之前垂死挣扎,搞起了轰轰烈烈的保甲连坐制度,打击共产党人。
周恩来当时已经转战陕北,却不想周恩寿却遭人告发:他是周恩来的弟弟,而因此被国民政府逮捕入狱。
狱中的日子不好过,周恩寿几乎每天都要受到严刑拷打。
但任凭敌人浑身解数使尽,周恩寿也没有泄露半点有关党组织的消息,只承认自己是周恩来的弟弟,别的一概不知。
周恩来知晓此事后,托朋友、老师、同学等人设法营救三弟。
历经六个月,由南开大学教务主任伉乃如,和周恩来的南开同学常策欧两先生出面,才终于将周恩寿保释了出来。
遭受牢狱之灾后的周恩寿并没有因此退缩,而是仍选择了为革命奋斗,直到1949年北平解放成立新中国。
建国后,周恩寿踏入了政坛,但其职位并没有因自己的兄长是总理,而被特别优待,相反周恩来对自己的亲弟弟比对旁人更为严格。
他还嘱咐过手下人周恩寿身体不好常请病假,在任用时无论是工资还是职位都尽量按最低算。
不光如此,周恩来在周恩寿涉政之初还曾当面对他说:“我看你应先去上‘华大’学习后才能为人民工作。”
周恩寿也确实听从了兄长的话,于华北人民革命大学修学一年后,才被分配去做了个钢铁局的科长。
由于周恩寿的薪资不高,而他又有六个孩子,周恩来和邓颖超便主动承担了大侄女周秉德的生活支出,将她接到身边抚养,还送她去了北京师范大学女子附属中学学习。
1963年,周恩寿的胃病越发严重,病假请得很频繁,周恩来见他左右只有一年要退休了便建议他提前退休,免得耽误工作,还嘱咐了周恩寿当时的领导曾山办理此事。
曾山一方面觉得周恩寿之前身体尚好时工作兢兢业业,一生病就让他退休不近人情;另一方面觉得周恩来或许是随口一提,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过了一段时间后,周恩来见弟弟依旧在岗便主动找了两人。
他担心弟弟想不通其中关节,而影响兄弟情谊便特意和他详谈:“同宇,之所以让你提前退休,是因为你多病不能坚持正常工作,而且你也快到退休年龄了!
不能让别人在背后说,周恩来的弟弟长期请病假,快到年龄了却还不退休!你们的生活,看病钱不够的,我出。”
还非常严肃地批评了曾山:“他拿着全额的工资,却不能保证正常上班。你再不把他提前退休的事情处理好,我可就要给你处分了。”
这时曾山才充分意识到总理对家人的严格,对工作的严谨,提前一年给周恩寿办了退休手续。
周恩寿退休后,虽然薪资比起在岗差的自然不是一星半点,支付一大家子吃喝就有点不够看了。
周恩来其实心里也清楚,弟弟一直以来的捉襟见肘,早在周恩寿没退休前,他就每月都从自己工资中拿出100元来补贴三弟的家用。
而在周恩寿早退之后,周恩来更是将给予三弟家的补贴增到了200元,给了自己工资的一半。
于是,退休后的周恩寿就专心在家教养起了几个幼小的儿女,偶尔也和从前几个学友王光琦等人聚会闲聊,戏称他们聚会为“神仙会。”
但好景不长,不久后国内进入特殊时期,周恩来被反革命集团等人盯上。
这群人为整倒周恩来,开始四处找“黑材料”自然也就找到了周恩来的弟弟周恩寿身上。
为了想办法带走周恩寿,他们硬是把“神仙会”说成“反革命聚集地”,污蔑他是“刘少奇黑线上的人物”,以此发难周恩来。
因担心周恩寿落入反革命集团手中而枉送性命,周恩来为保护三弟,不得已将他送去了北京卫戍区监禁审查,这一去就是七年。
直到1975年周恩寿才重获自由。特殊时期结束后,1979年中央组织部队正式对周恩寿一案复查,洗清了他的冤屈。
接着,周恩寿先后当选为全国政协第五届和第六届委员,竭力为祖国和人民发挥自己的余热,后于1985年病逝。
在回顾起自己生平时,周恩寿有两件憾事:“一是没能给哥哥送别,二是没能回老家看看。”
人越上年岁就越发挂念亲人与家乡,周恩寿也不例外。
建国以后,他曾多次表示自己想回家乡看看,但都被周恩来劝服了。
一是当时内战悄然打响,他们兄弟俩若是回家,势必会被人盯上恐连累族中亲人;
二是当时苏皖一带在筹备土改,他们说是回去会增加别人工作的负担;
三则是接待方面的麻烦。
周恩来常对周恩寿说:“因为你是周恩来的弟弟。你回去之后,江苏省委、淮阴地委、淮安县委要派人陪同你、接待你,既浪费了地方的钱财,还要耽误地方上的工作。”
周恩寿每每听完都很认同哥哥的想法,就暂且压下了回家探望的心思。
家乡虽不能回,好歹有哥哥在。但周恩寿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连周恩来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1975年,周恩来病重住院,应他从前的嘱咐,大家都不准丢下工作来专程探望,所以亲属中除了邓颖超,其他人即便来医院也多是被劝返了。
周恩寿当时才出狱不久,自己也身患重病,有心无力,去探望过几次也都没能见上哥哥一面。
后来周恩来逝世,周恩寿因处于“群众监督”期还未得平反,没“资格”参加追悼会,连这最后一次见周恩来的机会也没有。
周恩寿就只能私下在家中设了灵堂,默默悼念。
周恩寿的一生,是深受哥哥影响的一生,他被生活打磨,疲于生存,却也忠于革命。
他被历史的浪潮推到了边际,却又在哥哥的教导下走入了浪潮中心。他一生坎坷,却坚持用自己的力量报效了祖国和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