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是中国古老的一种饮料,起源于何时已经无法考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至唐宋才兴盛起来。蔡绦在《铁围山丛谈》中断言:“茶之尚,盖自唐人始,至本朝为盛,而本朝又至祐陵时益穷极新出,无以复加矣!“永祐陵是徽宗的寝陵,后人常以祐陵代指徽宗。

唐人开始把饮茶作为时尚,中唐时期,陆羽写了一部著作《茶经》,可谓关于茶的百科全书。《茶经》分十章,涉及茶的起源、形状、功用、名称、品质以及采茶制茶的用具,提到饮茶时水的品质、温度,但这不算严格意义上的茶艺。这表明,茶艺至少到宋代才逐渐成熟。

《茶经》第一句:“茶者,南方之嘉木也。”后面在第八部分写到产茶地,除了太行山之南,其它七个全在传统意义上的中国南方。到了宋代,福建、江浙一带茶叶产量和质量超过了其它地区,这里的茶叶通过运河源源不断被运到汴京,成为皇室贡品和士大夫闲暇时的奢侈品。最受皇家欢迎的茶是福建的团饼茶。

茶业的繁荣展带动了茶艺的发展,汴京有钱且有闲的官僚、富商不断研究烹茶、饮茶的方法和技巧,茶被打上文化和艺术的标签,文人雅士趋之如鹜。作为领风气之先的艺术家,徽宗也是茶艺的集大成者。

大观元年,百废俱兴,海内晏然,徽宗欣然编纂了一本关于茶的专论,叫《大观茶论》。《大观茶论》2800多字,除序论外,有二十章篇目,分别是地产、天时、采择、蒸压、制造、鉴辨、白茶、罗碾、盏、筅、瓶、杓、水、点、味、香、色、藏焙、品名和外焙。

徽宗在序论中写道:

至若茶之为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而知矣。中澹闲洁,韵高致静,非遑遽之时可得而好尚矣。

翻译成白话文就是:

茶凝聚了瓯闽的秀气,集中了山川的灵气,饮茶可以开阔胸襟、清除郁闷,使人精神清爽、心境平和,这种妙处不是凡夫俗子能够体会的。茶中自有淡泊清洁、高雅宁静的情趣,这不是心烦意乱的时候能够消受的。

这段序论中,徽宗对品茶评价甚高,把它当作“祛襟涤滞,致清导和”的高雅之事,甚至与“熏陶德化,雅尚相推”,与高尚的道德品质和优雅的社会风气相提并论。在统治者眼里,没有孤立的艺术,艺术都是社会风气的反映;而茶道是一种精神,一种纯净高雅的精神。

接下来他说得更为透彻:

且物之兴废,固自有时,然亦系平时之污隆。时或遑遽,人怀劳悴,则向所谓常须而日用,犹且汲汲营求,惟恐不获,饮茶何暇议哉!世既累洽,人恬物熙,则常须而日用者,固久厌饫狼籍。而天下之士,励志清白,兢为闲暇修索之玩,莫不碎玉锵金,啜英咀华。较筐箧之精,争鉴裁之别,虽下士于此时,不以蓄茶为羞,可谓盛世之情尚也。

翻译过来:

事物的兴盛或者衰败固然取决于时运,但也和社会形势的变换有关。如果人心惊恐不安,百姓劳烦忧虑,为日常生活而疲于奔命,惟恐衣食无着,哪还有闲心考虑饮茶这样的事呢?现在长时间太平相承,人民安适,物质充裕,日常所用丰盛得可以随处丢弃。而天下的读书人向往清静高雅,追求闲暇清寂的生活,无不醉心于金石古玩,饮茶品茗。人们争相比较茶箧包装的精巧,争相品评判别茶品的高下。即使才德卑贱之人,也不会以收藏茶叶为羞耻,可以称得上是盛世的情趣和时尚啊!

徽宗在崇宁年间政绩不菲,大观之后逐渐惰政,兴趣转移到茶艺、音乐、书法、绘画、古器和花石,这段文字为探究他的思想转变提供了依据,这也是我们长篇累牍引用原文的原因。徽宗汲汲于太平盛世,他醉心于艺术,除了爱好,还有就是借此显示自己治国有道,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大观茶论》接下来的二十篇,地产、天时、采择是种茶环节;蒸压、制造、藏焙、外焙是加工环节;鉴辨、白茶是选茶环节;罗碾、盏、筅、瓶、杓、水介绍茶艺工具和介质;点是茶艺的核心,全称是点茶;味、香、色是品鉴茶汤;品名写茶的种类。

其中最精彩的是点茶。宋代流行的点茶方法大致是,先将团茶饼在微火上稍作炙烤,去除水分,在木质茶臼里捣碎并碾成粉末状,再放到茶碗中。然后以沸水冲点,并用茶筅用力搅拌至出现泡沫,称之为“运筅”或“击拂”,使茶叶与水充分交融成乳状。注水和击拂同时进行,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讲究技艺娴熟,恰到好处。点茶讲究力道的大小,力道和工具运用的和谐。徽宗对手指、腕力的描述尤为精彩,整个过程点茶的乐趣、生活的情趣跃然而出:开水从茶上面倒下去,绕着茶面注入细线一样的一圈。注水要快,这样茶叶漂浮在水面上静止不动,同时用力击拂,茶的色泽渐渐地舒展开来,茶面上就泛起泡沫,就是汤花,像错落有致的珠玉一样。

徽宗的身份,不可能亲自去种茶、采茶、加工茶,即便饮茶也有专人侍候,但我们不能因此断定徽宗不会点茶,不能断定这篇《大观茶论》出自他人代笔。宋代的茶艺集中在点茶环节,点茶犹如抚琴、绘画是时尚,许多有身份有地位的士大夫、学者都会自己动手点茶。苏轼在一首诗里描述禅师点茶的情节,说“先生有意续茶经,会使老谦名不朽”,老谦是对这位禅师的戏称,禅师仅凭点茶就会名垂千古,这样的雅事皇帝为什么不能亲历亲为呢?

其实史料中不乏关于徽宗点茶的记载。蔡京在《延福宫曲宴记》就写道:“宣和二年十二月癸己,召宰执亲王等曲宴于延福宫,……上命近侍取茶具,亲手注汤击拂,少顷白乳浮盏面,如疏星淡月,顾诸臣日:此自布茶。饮毕皆顿首谢。”徽宗在宴请群臣时当众表演点茶技艺,看来确实没少在茶文化上下工夫。

徽宗在一些书画也会涉及到茶艺,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文会图》即描绘茶酒合宴中文人会集的盛大场面。图画主题部分是一个巨大的黑漆食案,九位雅士围桌而坐,每个人面前都摆放着茶盏和酒杯,茶盏在左,酒杯在右。此外还有插花和瓜果。他们似乎在攀谈着感兴趣的话题,其中一个人正拱手请教,另外两个人比划着手势,还有一位绿衣男子立身欲坐,或者刚刚离席回来。九位雅士一旁还有四位童子正在端盏换茶。

食案后方有一石几,上面瑶琴一张、香炉一尊、琴谱数页,分明有人抚琴而歌,不知是不是那位绿衣男子。

食案左侧,竹边树下两位文士语言寒暄,拱手行礼。图画正近处是备茶场景,有茶炉、茶几、茶桌,茶几上面放着酒樽、菜肴、汤瓶等。茶炉上正煨火煮水,汤瓶前放有茶箧、水瓮;茶几旁一位童子手持茶勺正从茶罐里舀取茶末放入茶盏,意在点茶。这分明就是一幅茶事图,用图画的形式表现宋朝的品茶盛事,而绘画之人正是徽宗。

图画右上方有一则徽宗亲笔题诗:儒林华国古今同,吟咏挥毫醉醒中。多士作新知入彀,画图犹喜见文雄。当年唐太宗看见新晋进士鱼贯而出,高兴地说:天下英雄入我彀中矣!徽宗自诩唐太宗,不过他网罗的不是英雄,而是儒林文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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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郭瑞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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