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笃德

——诗人张笃德读王天抒摄影作品随想

每日一读,一晃写了三十篇了,王天抒的摄影作品,每一张照片是一个故事,有无尽的可能和想象,这就是生活本身大于艺术。抛开摄影专业技术不谈,画面呈现已得到展现。写这些文字时想了很多,关于街拍与抓拍、纪实与新纪实,人文主义与批判现实主义、超现实主义的关系,在不同的照片里有不同程度的表达。在解读照片时,我提醒自己,一是不做过度解读,二是把照片里寓含的没被发现的深意发掘出来。这样的努力得到网上关注和认可,有读者留言说,每天都期待着新的更新。美篇发出,一天阅读达3000人,多家公众号、平台转载。感谢摄影家王天抒,用镜头带给我们熟视无睹的日常、凡俗生活中不一样的情感世界和人文感受,以及带给我们的人生思考和如何生存的意义!

读王天抒摄影作品之

一个人和他的世界

冬天城市的马路上,一个穿旧将校服、戴老式棉帽子,帽子的两翼像翅膀欲飞的人。

他表情肃然、肢体动作有些生硬。手上捧着一个金猪造型的储蓄罐,上面红色的金元宝和招财进宝四个字汇成吉祥的字符、鲜红的玻璃纸花格外抢眼。

喜庆与富贵都在这个人的怀里,城市高楼大厦、车流穿梭,都引不起他的注意。

他目光沉迷、执着,正好和怀里储蓄罐上猪的眼神一致,都是望着手指的方向,对幸福向往和生活憧憬十分强烈,手指越过不可跨的黄线,他捧着储蓄罐的特写形象,让不远处的楼群、车流变得虚幻、不真实。

元·刘唐卿在《降桑椹》第二折写过:“招财进宝臻佳瑞,合家无虑保安存。”

手捧招财进宝的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流浪汉、精神病患、进城的农民,由此想到鲁迅笔下的阿Q,想到被金钱迷惑的社会,想到现实中的你我……

一个人和他的世界,储蓄罐成了心中至宝和生活的主基调?这张照片有如一枚硬币投入了储蓄罐,咯噔一下,让人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读王天抒摄影作品之

雨幕

如果生活是一座舞台,一场雨就是生活里的一段插曲。

当雨水溅起的那一刻,一场来自现实的演出拉开了序幕。

真实的场景被雨幕隔离成两个世界,一边是被雨幕遮蔽、恣意而行的豪华版SUV;一边暴露在雨水里、穿雨披呆若木鸡的老人。

老人成为这台演出的主角,雨水在他面前和护拦一样,成为另一种路障。

看不清晰的是具有绝对优势和强大力量的机器,看得清清楚楚的是正承受被无视和轻贱羞辱的老年人。

快速发展的社会,已将穿雨披的老年人抛弃,他身后的观众都是舞台下面没有话语权的芸芸众生。

雨水沿老年人的眉梢、顺着老迈的脸流下来,表情无可奈何。他唯一能做的是把手里拎着的盒饭藏在身后,还有雨披下不能被淋湿的物品。

防不胜防的事情经历的太多太多,面对突如其来一帘雨幕,他除了接受还能做什么…他如此坦然,说明再大的雨水也阻挡不了对生活的感召和吸引,人生中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坚强支撑。

读王天抒摄影作品之

爱情的模样

街拍,拍什么?爱情,一定是最好的选题。

爱情,在东方是私密的,在公共场所会被认为伤风败俗、有伤大雅。

时代进步,新世纪的中国无论物质还是思想已经和国际接轨。

在老工业城区的街头,两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老人背影走进了我们视线。

红灯停,在斑马线前,男人把随身带的折叠板凳打开坐下来休息,老伴把手放在男人的头顶,当扶手借以卸力,也是一种休息。

这样的情景太暖心了,年轻人拥拥抱抱、卿卿我我不稀奇,还没有经历挫折和伤害,他们按捺不住的荷尔蒙,随时都要秀一下恩爱,浓浓爱意,人生畅快。可年已古稀,相互陪伴,出双入对,肢体爱抚,自然而然,现实中多么难能可贵,具有教科书般的意义。

走过一个路口的长度也就几米,坐下来等候也就几分钟,可镜头里的老两口是用一生换来的默契,在人来车往的十字路口,爱情呈现出真实的模样。

街拍的力量来自于瞬间,来自于日常而又不寻常。这张照片画面不宏大,但撼动人心。抛去国度、历史背景,其效果不逊色于著名摄影师罗贝尔·杜瓦诺于1950年拍摄的《巴黎市政厅前的吻》。杜瓦诺的拍摄对象是法国年轻情侣、激情浪漫、有仪式感,而王天抒拍摄的是东方老夫老妻、自然朴拙、接地气。

王天抒的这张照片可以说是中国式爱情的见证和赞歌。

读王天抒摄影作品之

角落或一幅未命名的油画

摄影师通过他的照片要传递给这个世界什么样的信息:战争、灾难、贫穷、疾病、麻木、喜怒哀乐的情绪,生命中的困惑,现实的批判,精神的引领。

这张照片第一眼我就十分喜欢:浓烈的色彩像一幅油画,视觉冲击感强烈,远看近观,光线深沉,具有立体感。

但静下来,我却找不到解读的入口。红裤子,穿脏了的白胶鞋,一堆破旧不堪鞋子,氧化了的砖墙,说明这是一个院落或墙角,映现了贫穷落后及其背后的生活场景。

如果是一组照片就好了,可以互为补充,从不同的角度和画面的构成,分析其真实状态,还原完整的叙事。

显然,独立成片是摄影者有意为之,放弃了对上半身以及更多的背景表达,给读者留下更多想象空间。

红裤子是学生服,农村留守儿童或者失学儿童站在家里一角的感觉,红色突出、热烈,犹如强烈的思想冲动,具有压倒一切的力量,对应的是一地旧的变形的鞋,像停泊、侧翻的小船。脚的前方空旷起来,想象有一条路从画面中延伸开来,通向外面的世界……

读王天抒摄影作品之

水彩画里的春天

江南古巷,柔柔地漾着暗香,像一幅色彩青秀、淡雅的水彩画,绵长寂寞的青石板,斑驳陆离的暗色砖墙,撑了油纸伞在烟雨迷蒙中踽踽独行、倚在门前手执扇子的的纤丽女子,流淌着江南柔美娇媚的韵律。

读到过一首《 古城雨景》的七绝:

烟雨迷蒙美凤凰,大街小巷绽芬芳。

虽然时令枫红叶,却胜三春百卉香。

墙上画面里两个江南女子和蹲在地上干活的北方两个女人形成对比,墙上画面里的女人年轻、性感、高贵、典雅,蹲在地上的底层环卫工人,穿一身臃肿工作服工作服色彩很艳,,把自己包裹很严,打破了墙上画面背景的温婉。红色工作服和红雨伞相呼应,蓝色工作服和女字蓝花旗袍色泽相同,墙上女字分别手里拿着坤包、折扇,地上的女人手戴劳动手套手里攥着枯枝。

背景和现实、远和近、虚幻与真实、服装和道具、青春和年老,穿旗袍女性妖妖闲适和工作服臃肿、劳作艰辛,都成了巧合和反差。

水彩画的春天就是北方劳动妇女心中的春天。

读王天抒摄影作品之

听人闲扯的狗

街头巷尾、房前屋后,三五成群,或站或坐、或盘腿或趿拉鞋,女人聚在一起,家长里短,或有或无的故事,时光在闲扯中就打发了。就连没事的小狗,都加入了无聊的行列,无聊到它眯起眼睛,有了困意,说明她们讲的内容实在没有什么新奇,不趴下睡去,是迎合主人的喜好,给足主人面子。

这张照片挺有趣的,神龙不见头和尾,一个人坐在凳子上脚丫很抢眼,脚下的鞋都很休闲的样子,围在一起的凳子、人都身子和腿,唯有小狗是完整的,狗就在人当中,小狗的神态把这张照片的内容突出出来,闲扯成为生活日常组成部分,无所事事也是居民区里的重要内容。

小狗,其实早已是人群中的一员,小狗的面部表情就是民间的表情。喜怒哀乐、优雅、闲适、鼓噪、戾气满身,都是环境的反应和写照,一只小狗是生活的晴雨表,和平年代的无聊,远离崇高、重大、转向普通不能在普通的生活场景,具有诙谐、幽默的效果。

读王天抒摄影作品之

劳动以后

劳动是繁重的,强硕的身体是最好的佐证。

劳动是紧张的,绷紧每一根神经。

劳动是沉闷的,能听到汗水滴落的声音。

劳动是危险的。危险如电光一闪而过。

看不见他们劳动的场景。跨在肩膀上的绳索捋得整齐,每天使用的工具,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设备搬运、安装,或者用绳索把自己悬挂在空中作业,站在钢筋水泥、脚手架、厂房屋脊、烟筒上,绳索维系工作、生活、家庭、生命。

两个工友,彼此合作,配合默契,工作时的互相援手,技术上的交流,一句温暖的安慰或者鼓励,被关照过的心,像手中举起的红色安全帽一一一平安符。

劳动以后,多么开心啊!又一次胜利和凯旋。劳动以后,从压抑中释放生命欢悦,从疲惫中卸下劳累,因劳动者喜欢的无声方式跟工友打招呼,满满的友情和信赖。然后两个人肩并肩走回工厂,或者去喝酒,犒劳自己的辛苦和付出。

看过很多拍劳动者的照片,有国内、国外的,有一个人或者一群人,有的在工作,有的在休息,大多是正面表达劳动者。而王天抒这张照片反其道而行之,从劳动者,结束劳动后的背影和举动中,发现了劳动者童心未泯的情感世界,这让我想到法国摄影家马克·吕布拍的著名的《巴黎铁塔上跳舞的油漆工人》,对于劳动者的美有全新的发现,对劳动者表达有別出心裁的理解。

读王天抒摄影作品之

瞬间

街拍,考量的是摄影家把握瞬间的能力和技术。

在路口斑马线上,一辆后座上载着两个女学生的摩托车,前轮与一个走在斑马线的人左脚产生交集。只一瞬间,骑摩托车的人和被压着脚的行者,还有摩托车后座上的女学生,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脚和车轮。

问题的起源都是为了争取时间:后座上的女学生在校园铃声督促中选折快、灵的摩托车;行者匆忙于他的路途;骑手急于多拉快跑、抢下一单生意。

路口、斑马线,都市人的节奏,在这一瞬间凝固、放大,偶然性事件使人和现实的关系、社会的关系、人的关系,瞬间发生改变,带来无尽思考。都市节奏带来太多急躁,焦虑,无奈,窘境……

快节奏的都市生活是因,那么在这一瞬间发生和还要继续发生的就是果?若事无大碍,彼此宽容一笑,重新融入人流、车流。反之矛盾升级,彼此纠缠不休,谩骂和殴打,围观,交通拥堵……

街拍将瞬间发生的人和事在自然光照条件下真实呈现,摄影的技巧、构图、人物瞬间状态的捕捉,成为城市的一张切片,既是记录又是玩味,既是偶然又是必然。男女老幼,各种表情,不同的肢体语言,充分体现了布列松“决定性瞬间”的摄影精髓。

读王天抒摄影作品之

福

福,太大了,大过了日常,大过现实。中华民族字典里,“福”像长在每个人心里的花,无处不在、千姿百态地盛开。

辞旧迎新,福字被放大、耸立在最醒目的位置。门窗上正贴;祥云的雕饰;供奉的圣果;衣服上的桃符;百种不同写法;商场里镀金的招牌和广告……

福字下面站着的两个男人:一个男人顾影自怜,在新购置的皮鞋上的反射光里找到了幸福,另一个男人专注地打电话,心无旁骛,倾情的样子沉浸在幸福中。

福是人在现实中最低的欲望,也是理想世界的天堂。

为了福,我们穷尽一生、耗尽所有的能力和智慧,甚至不择手段、挖空心思,假以鞭炮、鲜花、红地毯和歌声。

空气里满满“福”气,年年岁岁祈福、降福、享福、造福……

福,一种永远走不出的美好心结。

读王天抒摄影作品之

不一样的烟火

中国历朝历代都不乏烟火气,《清明上河图》把宋朝市井生活大全活灵活现地展示出来,繁闹的街市,不同行业、不同生计意趣盎然。

疫情过后,淄博烧烤火出圈,地方官员一段哽咽诉说听哭无数网友。淄博曾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工业城市,随着产能的转变,渐渐失去了原有优势,可不甘人后的淄博,一直在努力寻找突破口。

烧烤的真情与温暖,以及对生活不气馁的心,成就了这座城市。

近些年,北方城市的街路边,有头脑灵光、小有技能的人,遂把家中铁床摆在外边,做起了按摩生意,足疗、肩周、颈项、腰托……

为了竞争招揽顾客,工厂里使用的十八般工具都派上了用场,假以祖传的民间技术,上升到实用并可以理解的理论,这倒符合北方工业人的特点,木锤、铁锤分别敲打不同的部位,平头、圆头用力大小也各有讲究,远远看去,犹如工厂操作台上的技工,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地在忙手上的活计。

这样脑洞大开的绝技,不一样的烟火成为城市生活里别致的一道的风景。

由此想到张国荣演唱的《我》:“不用闪躲,为我喜欢的生活而活,不用粉墨,就站在光明的角落,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天空海阔,要做最坚强的泡沫。我喜欢我, 让蔷薇开出一种结果,孤独的沙漠里, 一样盛放的赤裸裸……”

文中图片选自《方寸烟火》《人间不失》(<方寸烟火>收录的作品是从摄影师王天抒自2005年以来每天街拍积累的十多万张底片中精选的,摄影师拍摄的大众并非简单的众生相,而是去捕捉凡俗中饶有趣味的烟火味道;<人间不失>拍摄于2020年全年的沈阳城。这些作品生动、鲜活、有趣,刷亮了我们的眼球和思维,让我们忍不住根据自己的经验,去完善和续写那些照片没有完成的故事)郑幼幼工作室策划/编辑。出版社:浙江摄影出版社

关于作者:

张笃德,笔名竹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抚顺市作家协会顾问。辽宁省第三届签约作家。在《人民日报》《中国作家》《人民文学》《诗刊》等发表诗歌,有多首诗歌获全国大赛一二三等奖,并被收入年度诗选及各种权威选本。著有诗集《竹马诗选》《一个人的生命能走多远》《最后的工厂》,自编散文集《美好的误区》《集外集》,《一个人的生命能走多远》获得中国作协重点作品项目扶持,《最后的工厂》获得中国作协定点深入生活项目扶持,参评第七届鲁迅文学奖,荣获辽宁文学奖(诗歌奖)。

关于摄影师:

王天抒,首部摄影作品集《方寸烟火》获沙特阿拉伯 ADAB 出版社之邀,在 22 个阿拉伯国家/地区出版发行,是国内为数不多的输出海外版权的个人摄影师作品集之一。2022年出版《人间不失》摄影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