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文艺复兴洗礼之后的欧洲，开始从古希腊留存下来的诗歌中、从中世纪哥特式风格的骑士文学中、从吟唱诗人的乐声中，学会了颂扬“爱情”。

但这“爱情”，却一直难与婚姻直接挂钩。

米兰公爵遗孀、年仅14岁克里斯蒂娜的婚事就是如此，她是一枚哈布斯堡家族、瓦卢瓦家族、都铎家族与教皇之间权力博弈与平衡的棋子，一件婚姻市场上显赫的商品。

题图：《丹麦的克里斯蒂娜》 小荷尔拜因 1538年

亨利八世、克里维斯的安妮、洛林公爵、丹麦的克里斯蒂娜——这四位，为我们带来了一曲文艺复兴风格的 Changing Partners 四重唱。

现代意义的“爱情”对于欧洲人来说，还要等到莎士比亚来书写。

而此时距离莎翁出世，还要再等上三十年。

壹 米兰争霸赛

上回为大家介绍了荷尔拜因在1538年所绘这位梨涡浅笑的丹麦公主，我们再来看看她的娘家都有哪些狠角色。

话说1534年5月，在刚被正式加冕为神罗皇帝查理五世的主持下，历经劫难的米兰公爵弗朗西斯科二世·斯福尔扎（Francesco II Sforza 1495—1535年10月24日）迎娶了丹麦的克里斯蒂娜（Christine af Danmark 1521—1590年）。

这段婚姻非常短暂，弗朗西斯科二世在第二年10月去世，他与年仅14岁的克里斯蒂娜并没有留下子嗣。

这位斯福尔扎家族在米兰的最后统治者留下的肖像不多，以下这幅网传为提香工作室为他所作的肖像，据说有过剪裁，笔者未查到更详细的介绍。

弗朗西斯科二世肖像 提香工作室（传）

米兰公爵弗朗西斯科二世 大约1550年

另外还有一位不知名的画家，在1550年前后为他留下过一幅侧面画像。

从1477年开始，雇佣兵队长出生的弗朗西斯科一世·斯福尔扎从维斯孔蒂家族手中获得米兰公爵的头衔，直到弗朗西斯科二世去世，统治米兰近一个世纪的斯福尔扎家族到此剧终人散（可参阅此前有关达芬奇的内容）。

法国与神罗——瓦卢瓦家和哈布斯堡家，继续上演着米兰争霸赛。

最终，这块肥肉落入了查理五世的口中。

1556年，查理五世宣布退位，将米兰传给了儿子、西班牙的菲利普二世。哈布斯堡家族对米兰统治的合法性，继而在1559年4月西班牙、法兰西和英格兰三方共同签署的《卡托—康布雷西条约》中获得了确认。

贰 不走运的父王

克里斯蒂娜的父亲是克里斯蒂安二世（ChristianⅡ，1481—1559年），他曾是丹麦和挪威的国王（1513—1523年在位），也是瑞典国王（1520—1521年在位）。

克里斯蒂安二世的简历与北欧三国的国王（图源自网络）

但克里斯蒂娜并没享受过这些王室的待遇。

这位运气不好的国王热衷于艺术，当他还在位时，曾于1521年、也就是克里斯蒂娜刚出生那一年南下考察尼德兰，并且结识了伊拉斯谟和丢勒等人。

丢勒在1521年为这位雄心勃勃的中年国王留下了以下这幅素描草图，仅有39.9厘米高、纵为28.7厘米，如今收藏于大英博物馆。

克里斯蒂安二世素描稿 丢勒 1521年

画作中的克里斯蒂安二世有挺拔的鼻梁、迷离的眼神、卷曲的长发和胡须，戴着一顶软呢帽，像是一位19世纪出没于巴黎咖啡馆的那些文艺青年。

丢勒在日记中，详细记录了他在安特卫普与这位国王的会见。

当年7月2日，克里斯蒂安二世专门派人将准备返回故乡纽伦堡的丢勒接到其住处，丢勒用木炭条为他本尊和一位丹麦外交使节画了素描稿，国王对素描稿很满意，继续邀请丢勒陪同他去布鲁塞尔绘制一幅正式的油画肖像。

克里斯蒂安二世支付了丢勒30英镑（1536年小荷尔拜因同学被英格兰王室录用后，其年薪也是这个数目）。丢勒用了三天为他完成一幅肖像，遗憾的是油画原作早已散佚。

经过在南方几个月的考察之后，他似乎获得了一些治国之道。

当年9月，克里斯蒂安二世返回了丹麦，立刻着手实施他心目中的伟大改革。但这触动保守贵族的利益，1523年丹麦贵族就发动了针对国王的叛乱，他不得不带着家人在外流浪。

八年后、1531年他又带领军队杀回丹麦和挪威，但这只舰队遭遇了风暴，克里斯蒂安二世兵败被俘，此后余生都被政治对手所监禁。

叁 霸道的舅舅和姨妈

尽管有这么一位倒霉的、被监禁的国王父亲，作为米兰公爵遗孀的克里斯蒂娜，此时、此后也一直是欧洲所有权贵们争相攀亲的对象。

因为，她还有一位更有权势的母亲——奥地利的伊莎贝拉（1501—1526年），她是哈布斯堡家族绰号“美男子”的腓力一世与卡斯蒂利亚女王胡安娜一世的女儿，也是查理五世的亲妹妹（腓力一世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之子）。

此前我已经借小荷尔拜因为咱们留下的诸多画作，介绍了当时英格兰所处的历史关键时刻。

正是亨利八世为了与第一任妻子阿拉贡的凯瑟琳（1485年12月—1536年1月）闹离婚，才引出日后如此多的剧情。

而阿拉贡的凯瑟琳，是胡安娜的妹妹。

也就是说，亨利八世将查理五世的姨妈给休了后，又希望在自己第四次婚姻中迎娶查理五世的甥女。

话说1537年10月12日，亨利八世的三任珍·西摩生下期盼已久的男婴——日后的爱德华六世后，不到两个礼拜就因产后并发症去世。

克伦威尔立即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划，在全欧范围内为亨利八世寻觅新的婚姻对象。

在他们看来，丧偶2年的克里斯蒂娜是首要的合适人选。

克里斯蒂娜2岁时，就和家人流亡尼德兰，寄投于当时尼德兰的设摄政王奥地利的玛格丽特（Margaretha van Oostenrijk 1480—1530年）的宫廷中。

奥地利的玛格丽特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女儿，“美男子”的腓力一世的亲妹妹，也就是克里斯蒂娜的姑奶奶。

这位姑奶奶也是为文艺爱好者，吹拉弹唱样样在行，还会写诗。

她建造了一座图书馆，收藏各类经书、史籍，这其中就包括从她母亲——勃艮第女公爵“富有的玛丽“（Mary the Rich）传承下来的那本著名的贝里公爵的豪华时祷书（Très Riches Heures du Duc de Berry）。

贝里公爵的豪华时祷书 之五月

贝里公爵的豪华时祷书 之八月

贝里公爵的豪华时祷书 之一月

这套书也被翻译为《最美时祷书》，大约完成于1409—16年间，我曾在第三十八篇文章《最美月历图与北方文艺复兴的开端：英法百年战争中的勃艮第艺术家》有过详细介绍。

当姑奶奶——奥地利的玛格丽特于1530年去世后，尼德兰的统治权转交给了匈牙利的玛丽（Maria von Ungarn 1505—1558年）。

这位匈牙利的玛丽是奥地利的伊莎贝拉、查理五世的亲妹妹，也就是克里斯蒂娜的姨妈。

当克里斯蒂娜丧夫之后，就再度返回了尼德兰总督、匈牙利的玛丽的宫廷里。她的母亲奥地利的伊莎贝拉早在1526年就去世了，而父亲正被政治对手监禁，匈牙利的玛丽依照查理五世的嘱托，承担起对自己侄女的监护。

肆 被拒的求婚

在向哈布斯堡家族的克里斯蒂娜求婚队伍中，最为显赫的一方当属新晋教皇保罗三世（1534—1549年在位）。

这位来自法尔内塞家族的教皇一直都不是盏省油的灯，在此前介绍格列柯的系列文章中，我提到过他上位后如何为自己的私生子皮耶尔·法尔内塞，硬生生地弄出个帕尔玛公爵的贵族爵位（见第一百零五篇文章《法尔内塞家族豪取帕尔玛鸡犬升天，青年格列柯南下罗马大放厥词家族》）。

提香 《保罗三世与侄子》 约1546年

保罗三世向匈牙利的玛丽提议，将克里斯蒂娜嫁给自己侄女塞西莉亚·法尔内塞之子，但并未如愿。

为了向克里斯蒂娜求婚，英格兰的亨利八世派出荷尔拜因和一位大使前往布鲁塞尔，为克里斯蒂娜画像。

荷尔拜因一行在1538年3月10日抵达布鲁塞尔，两天后他用了三个小时，为16岁的克里斯蒂娜绘制了头部的素描稿。

在此基础上，完成了这幅《丹麦的克里斯蒂娜》。

画作中的克里斯蒂娜依然穿着黑色的丧服，但她的青春和美丽却难以被遮掩。

《丹麦的克里斯蒂娜》局部1

《丹麦的克里斯蒂娜》局部2

小荷尔拜因用绿松石色作为背景，构图极为低调而简洁，却是非常耐看。克里斯蒂娜一袭丝绸织锦的黑袍，衬有棕色毛皮，与她白皙的纤纤玉手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左手那枚红色的戒指，也更加醒目。

而更让人过目不忘的是，是她嘴角的那一抹浅笑，在当时所有一本正经的王室肖像画中，犹如昙花一现。

亨利八世对这幅肖像画非常满意，但有亲舅舅查理五世和姑姑照着的克里斯蒂娜却对亨利不太满意。

对于姻亲关系一直都很混乱的欧洲王室们来说，辈分与伦理倒不是要考虑的首要问题。克里斯蒂娜不愿意的另一主要因素，是担心自己受到亨利八世的虐待。

据说，她甩下了以下这句著名揶揄亨利的话：

“如果我有两个头，我会很高兴地把一个头交给英格兰国王。”

当然影响这场婚姻的另一个重要因素，是她的舅舅和姨妈作为坚定的天主教信徒，对已经迈出宗教改革步伐的都铎家族，并不待见。

伍 都铎与哈布斯堡的联姻

虽然如此，亨利八世和克伦威尔却想得有点多。

亨利不仅一直收藏着对方的肖像，而且持续向克里斯蒂娜的监护人尼德兰总督——匈牙利的玛丽表示希望这场联姻。这种追求持续了一年，直到1539年1月，玛丽的表态给了他一颗定心丸：“这场联姻永远不会发生。”

在收到这颗定心丸后，克伦威尔开启了B计划。

他派出小荷尔拜因远赴德意志北部、尼德兰边界克里维斯（ Cleves）小公国，绘制了那幅《克里维斯的安妮》。1539年3月，经过双方热情友好的数论协商谈判之后，这桩婚事便定了下来，当年10月4日签订了婚约。

而实际上在12年前，少女时期的克里维斯的安妮已经有过一次订婚，其订婚的对象是洛林公爵继承人——弗朗索瓦一世·德·洛林（1517—1545年），这位日后的洛林公爵是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的教子。

亨利八世、克里维斯的安妮、洛林公爵、丹麦的克里斯蒂娜，这四人组仿佛合唱了一首Changing Partners：

1540年克里维斯的安妮远赴英格兰与亨利八世成亲后，1541年7月10日，丹麦的克里斯蒂娜在布鲁塞尔嫁给了弗朗索瓦一世·德·洛林。

克里斯蒂娜曾一度表示自己的婚后生活非常幸福，但这种幸福也非常短暂。

在哈布斯堡家族与法国瓦卢瓦家族之间，洛林公爵一度扮演了中间人和调停者的角色，但他在1545年便去世，克里斯蒂娜成为洛林的摄政王并抚育了三个孩子。

一度想要和哈布斯堡家族联姻的都铎家族，最终也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在亨利八世去世后，他的长女玛丽一世在1554年7月嫁给了克里斯蒂娜的表弟：西班牙的菲利普二世。

荷尔拜因为玛丽一世所作的草图

而他的次女，伊丽莎白正是通过自己的“童贞”之躯，为都铎王朝在各种仰慕她的求婚对象的角力中，获得了胜出的机会。

伊丽莎白女王所开启了英格兰的那段黄金时代，不仅带来了强大的政治和军事实力以及海外殖民地的拓展，也孕育出了莎士比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