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过,年关末,带鱼成柴爿(pán)”,随着一波波猝不及防的冷空气席卷南北,银光闪闪的带鱼强势上市,凭借肥厚的肉质与独特的海味,成为国人条件反射式的年货选择。
在物资匮乏的年岁里,一众两三指宽,甚至四指宽的带鱼里裹着家家户户瓷实的幸福感。作为高段位的吃货,中国人利用煎、炸、炖、煮、炒……成就了五花八门的带鱼吃法,而空气中久久不散的带鱼香,则是舌尖上不变的眷恋。
与大黄鱼、小黄鱼、墨鱼并称“四大海产”的带鱼,并非如菜市或海鲜市场所见,是个安静“躺平”的硬汉,而是生活在60~100米深的海域,长着獠牙大眼的肉食性动物。
带鱼,因鱼身扁长,状如带子而得名;又以浑身的银白色,被闽南人称为“白鱼”。它主要以捕食毛虾、乌贼及其他鱼类为生,因为贪食的习性,同类相残也是常有之事。不同于其他鱼类的水平游动,带鱼常年保持“竖立”的游走姿势,一旦猎物出现,它凶相毕露,急速煽动背鳍,快速完成捕食。
长相和生活习性的凶狠,成为带鱼深深印在沿海渔民心中的最强标签。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带鱼都与“刀”形影不离。日本将带鱼唤作“太刀鱼”,朝鲜地区的名字则有“寸刀”之意。在中国,古人绘编的《清宫海错图》更是将售卖带鱼的摊子描述为寒光闪闪的“刀剑铺子”。如今黄渤海地区,如青岛、日照等也将带鱼称为“刀鱼”或“鱽鱼”,这与长江第一鲜的“刀鱼”并非同一品种。当然,英语中也有称“cutlassfish”的语言习惯。
作为重农耕的国家,古代中国人很少吃到海鲜,对于带鱼的记载更是罕见。直至明代,福建人谢肇淛在其随笔札记《五杂俎》提及带鱼:“闽有带鱼长丈余,无鳞而腥,诸鱼中最贱者,献客不以登俎。然中人之家,用油沃煎,亦甚馨洁。”可见当时腥味较重的带鱼难登大雅之堂,但这丝毫也不耽误它成为海边人家的日常美味,清康熙年间的《日照县志》中便称带鱼“味佳”。
中国长达3.2万公里的黄金海岸线,隐藏着肥美丰富的海鲜,也成就了开渔期国人那些鲜掉眉毛的日子。国内带鱼食用品种主要有白带鱼、短带鱼、南海带鱼和小带鱼,其中最常吃的是白带鱼。无论是渤海、黄海,还是东海、南海都能看见它的踪迹。
每年秋冬时期,受冷空气影响,海洋中会出现暖水势力减弱、冷水范围扩张的情况。深居于此的带鱼,一旦觉察到水温微妙的变化,便成群结队向温暖地区聚集,开启季节性洄游。北方带鱼一般在黄海南部越冬,春季逐渐北上渤海,秋天则向南返回越冬地,形成了春季鱼汛和秋季鱼汛;南方带鱼主要在东海近海岸处南北向移动,因此东海带鱼有春汛和冬汛。古人更是用“一夜行九州”来风趣地描述带鱼快速迁徙的过程。
带鱼在全国拥有极高的普及率是有其天然优势的,首先是带鱼冬汛与天寒地冻的气候完美契合。冬汛一般从十一月份开始,前后可以持续三个月左右。在冷链尚不发达的上世纪五十年代,出海捕捞的带鱼,只需借助自然的“魔力”便可封存海洋的鲜味,在冬季寒冷且漫长的北方城市通行无阻,不化不腐。瘦长的身形和极小的内脏,也为冷冻运输和保存提供了更为便利的条件。
另外越冬洄游之际的带鱼,肉质肥厚,味道也最为鲜美。为过冬囤积的大量脂肪增添了入口的油润鲜香,紧致扎实的肌肉则将肉厚与软嫩平衡得恰到好处。当然,排列整齐的骨刺,也是它为人们所喜闻乐见的特征之一,解救了一众不会挑鱼刺的人。
从不易得的年末职工福利,到一代中国人的味觉记忆,带鱼从沿海地区深入每一个内陆城市,变成寻常百姓可负担的美好。直到今天,带鱼产量仍高居国内海洋鱼类之冠,每年维持在100万吨左右,主要来自浙江、江苏、福建、海南等省市。
作为全球带鱼第一消费大国,中国任何角落都飘着带鱼香。毫不夸张地说,每5条带鱼中有4条是被中国人吃掉的。一尾带鱼,遇上不同的地域饮食文化,便能做得花样百出:江浙人大巧不工的清蒸、上海人的香糟、闽粤地区的焗焖和生腌、辽鲁地区的焖烧……
要说名气最大的,还得看位列带鱼产量第一的东海。怀抱“中国四大渔场之一”的舟山渔场,北倚“中国六大中心渔场之一”的吕四渔场,东海出产的带鱼处处透着鲜亮。
最具代表性的舟山渔场地处长江、钱塘江、甬江三江入海口,时咸时淡的水质和沿岸频繁交汇的寒暖流,使这里形成了大量的养分和丰富的饵料,为带鱼的生长和越冬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北风一吹白雪飘,风里浪里带鱼钓。”熟知带鱼准确上市时间的舟山人,一到深秋,必定涌上码头眼巴巴等着刚刚出水的新鲜带鱼。相较于传统的钓带,近些年“雷达网”带鱼几乎成为当地人争抢的“头牌”。“雷达网”其实是一种捕获方式,通常在舟山近海50-100米的深海区作业。放置于海中的渔网,可追踪鱼群运动方向做三百六十度旋转,酷似雷达,捕获的野生带鱼也更为优质肥美。
拎着新鲜的雷达网带鱼,舟山人首选的尝鲜烹饪方式必定是清蒸。带鱼洗净切段上盘蒸,佐以葱、姜和适量的黄酒,撒盐简单调味。清蒸带鱼趁热上桌,鱼肉软嫩到需小心翼翼,才能夹起完整的一块。包裹着油脂入口,这一口鲜,绝非冷冻带鱼所能比拟的,是靠海吃海的人们才有的舌尖“特权”。
在舟山,还能以带鱼入羹汤,因人而异的菜蔬搭配,或滚刀的丝瓜,或寸长的芹菜,抑或是朵状的花菜,一碗荤素搭配的带鱼羹,喝汤吃肉好不酣畅淋漓!吃不完的带鱼,或抱盐腌制或摊开风干,保存起来,图一个来日方长。
到了台州,油脂与碳水完美混合的带鱼饭一定不能错过。点缀着胡萝卜丁、茭白丁等食材的米饭上盖着油煎后的带鱼肉,入口鲜、咸、甜、香,令人胃口大开。紧挨着的温州,则将带鱼美味界限拓宽,幼小的带鱼条子软若无骨,洗净后层层撒盐,加红曲、糯米和白萝卜丝入坛封存。三、四个月后,色泽红艳的白鳣生便做好了。这种吃法在福建霞浦一带也十分常见,生腌的小带鱼还有地道的名字——“带溜”,是配粥下饭必备的小菜。中意吃糟菜的上海人,将带鱼先油炸后糟卤,自成香糟带鱼美味。
北上山东、辽宁一带,舟山带鱼受欢迎程度就大打折扣了。大连人口中的“渤海刀”,青岛人眼里的“本地刀”才是各自认可的最好吃的带鱼。这种自信来自于他们身后的渤海和黄海,较高的纬度在降低海水温度的同时,也使带鱼生长速度变慢,风味积累周期更长。
宽大肥厚的带鱼,在山东,唯有红烧才最具家常气质。咸中带甜,肉烂刺酥,有种让人欲罢不能的魔力。若是不够过瘾,寻一地道胶东饭馆,点一份刀鱼贴饼,带鱼就饼,越吃越舒坦。另外烟台的豉香带鱼、威海的带鱼豆腐煲,也是充满地方特色的带鱼风味。到了辽南,便能看见东北人的豪爽,大开大合的炖也成了带鱼躲不开的结局。带鱼与茼蒿同炖,蔬菜的清香将带鱼的腥咸隐去,转而成就了汤底浓郁的鲜香,松软入味,热乎乎下肚,海风的刺骨也随之一扫而光。
仰赖地利之便,北京人的烙饼里不仅卷京酱肉丝,还可以卷带鱼。油炸后的带鱼,高压炖上一个多小时,焖酥的带鱼连同咸菜条、香葱段卷进大饼中,吃起来别有滋味。关键是带鱼的鱼刺达到入口即化的境界,完全没有剔刺的烦恼。
练就“行走的海鲜百科全书”本领的老饕们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海域——南海,足足有渤海、黄海和东海总面积的三倍之多。这里水温偏高,水流交换量大,易于各类海鲜的生长。因此,小到各种贝壳,大到各种海鱼,广东、海南等地餐桌上全年都有新鲜海产品的身影。
注重食材本味的广东人,对带鱼的烹饪和吃法也有独到的见解。在潮汕一带,揭阳人把每日三餐作杂咸的豆酱与带鱼上锅同蒸,咸鲜带甘的豆酱既能掩去令人不快的味道,又能激发出鱼肉的极致鲜香。酱香与鱼鲜水乳交融的豆酱蒸带鱼,也只有在揭阳当地才能享用到。
葱、蒜等香辛食材,同样也适合辅佐追求原汁原味的食物。腌好的带鱼煎至定型,或与青蒜一起焖至收汁,无需太多调料,入口软嫩的带鱼焖蒜便算大功告成;或放红葱头焗几分钟,高温使得葱香味渗透到鱼肉中,混合微微的焦香,葱焗带鱼的魅力确实难挡。
中国人对带鱼的烹饪,远不止这些。从沿海到内陆,一家一味的带鱼是国人饮食习惯与情感、记忆难分难舍的缩影。临近年尾,你最惦记的“妈妈牌”带鱼是什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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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科编辑丨肥肥、士博
图片编辑丨小虎
封图丨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