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软肋”｜农村抗疫痛点在哪？5位基层医务谈当前最大难题
澎湃新闻2022-12-22 14:35
冬季本是呼吸道疾病高发期，而近期感染奥密克戎病毒的居民人数也在不断增加。与此同时，农村疫情的防治、救治情况究竟如何？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近日采访了全国5个省份在外务工人员相对较多地区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乡镇卫生院、村卫生室相关负责人及全科医生，了解基层抗击疫情的情况。
在采访过程中我们发现，城乡之间医疗物资储备情况存在较大差异，而对于许多乡村卫生服务机构而言，药品短缺和人员不够是当前面临的最大难题。
以下为受访者自述。
“医院管理者要有预判性，提前储备好药品抵抗疫情冲击”
口述者：宁夏固原市某县乡镇卫生院负责人
我在基层卫生院工作并担任基层卫生院院长有十多年时间了。我们这个卫生院所在的辖区有5万余人，家庭医生签约了5.6万余人。卫生院辐射周边百姓有近10万人。院里医务工作人员百余人，医生25人。
防疫“二十条”实施以后，感觉疫情防控有放松的迹象。我们想到届时感染人数增加，肯定会有医疗资源挤兑的现象，作为医院的管理者要有预判性，12月1日左右我们医院进了一些药，提前做好准备。到“新十条”实施以后，也就是12月7日，我们医院所有准备已经到位。直到现在医院还有一部分布洛芬缓释胶囊、布洛芬混悬液、复方氨酚烷胺、四季抗病毒合剂、板蓝根等药品。
12月7日以后到现在这算是第一波冲击，辖区内基本三分之一的老百姓都感染了奥密克戎，这三分之一主要是年轻人和孩子感染居多。从12月7日至今，医院诊疗人次数有七八千人次，每日门诊量约有500人次左右，还有一部分百姓是居家治疗。
有患者想来开药提前做准备，我们也给老百姓解释，有病拿药，没病把药留给有需要的人。因为辖区内老百姓基本情况我们都很熟悉，这也是基层卫生院的优势。我给我们的临床医生也不断叮嘱，目前药房库存药品如果放开，一天药就开完了，后面没有药了咱们更难受，要把药开给真正得病、有需要的人。
防疫“新十条”出台之后，大概有十天左右的缓冲期，我们这就出现了阳性病例，医院也就有医务人员感染了。
截至目前，我们医院医务工作人员基本上80%已经感染并康复了，我也基本康复了。大家都在坚守，身体都不舒服，院里一度缩短医务人员工作时间，由原来的两班倒改成三班倒、四班倒。既不能让大家被击垮，也要满足基本的医疗需求。而我们医务人员也要尽量自己做好防护，不能传染给病人。现在看大家都坚持下来了，基本上都康复了，医疗秩序也恢复正常了。
应对奥密克戎，在我看现在核心问题是控制发烧，浑身酸痛这些症状咱们都能忍过去，但是发烧这个要命。
我们辖区老年人大概有4000多人，有基础性疾病的老年人占30%，约1000余人。现在医院有120张床位，重症比例按照750人里有5人是重症来算，我们辖区重症不超过50个人。还有失能、脑梗、行动不便、半身不遂的老年人，如果感染必须得住院，把床位要留给他们。
有些老人行动方便的话，还是居家治疗为主。不过根据目前奥密克戎这个病毒的毒性来看，按我们的了解，大部分老年人还是能扛过去的。但也建议老年人尽量别出门，做好防护，先不要被感染。
希望在下一波疫情来之前，也就是元旦之后更多人返乡回来时，基层药品能供应上。药品如果不到位，我们的压力会更大。
我也在观察，大城市第一波疫情再有一个月基本就过去了，那我们就有机会了，我们再坚持一个月。我天天算，大城市的感染情况、市场情况，这些情况自己了解了，再给职工说职工才有信心。
预计下一波疫情应该是元月开始，感染人数应该是现在的两倍吧。不过接下来我们也有计划，如果再没药品，我们就全面启动中药汤剂，还可以住院、吊针。
此外N95口罩我们现在库存将近2万只，能再用40多天。抗原当时进了1000多支，现在还有四五百支，我们征求患者意见是否需要使用抗原。
我是有信心应对第二波疫情，如果药能补上，我们更有信心。另外，我观察感染之后就是三天症状最重，三天过去以后基本上就进入康复期了。建议老百姓不要盲目囤药，造成药物浪费。
“布洛芬等药品已缺货半个月”
口述者：山西省吕梁市某乡镇卫生院负责人
我工作所在的镇卫生院距离县城约30公里。镇上有居民4万余人，但常住人口约有1.1万人，三分之二的人都在外打工。其中老年人有5000余人。前段时间摸底，5000多名老年人中，2000多人有高血压，500多人有糖尿病，此外还有一些老人有慢肺阻、脑卒中等基础病。
“新十条”发布以来院里工作压力很大，每天门诊量有130人次左右，比11月门诊量增加了一倍。患者以感冒、发烧等症状为主。
当下院里的困难主要是没有药且人手不够。布洛芬、对乙酰氨基酚等药品已经半个月都没货了。近日山西省卫健委发布《山西省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中医药防治方案》，院里主要靠中药汤剂，好多人吃两三副就没事了，效果挺好的。
我到现在还没有感染，但医院有一部分医生已经感染了。现在先不说阳不阳，医务人员只有发烧最难受的时候可以休息一下，最多休息三天，没有症状就要上班。没办法，转不开，平时院里人手也不够，遇到这个情况更是麻烦。
现在医生值班每人轮一天，值一天班24个小时，没有轮休。我们医院有6名医生，只有1名是在编在岗人员，其他5名都是返聘人员。按照镇上的人口来算，医院最少应该有10名医生才能把医院运转开来，现在压力很大。
我也有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倒不是怕回去感染家人。一方面回不去，另外自己也不准备回去，也没有那个时间回去。
接下来，我们要给镇上60岁以上老年人打加强针，疫苗是充足的。最担心有基础性疾病的老年人。最近院里就有一位有30余年糖尿病史的老年人，感染奥密克戎后，已经第四天了还没有退烧。前两天送到县医院，县医院也是床位紧缺，现在还是在我们院里继续观察治疗。主要县里也没有那么多医生，医生感染的也多。不过目前老年人感染比例不是太高，主要是年轻人感染的多。
口罩和抗原这些目前都有，最紧缺的就是药品。如果按80%的人都要感染来说，每人半盒布洛芬，至少需要几千盒布洛芬。
下个月要继续准备中药。还可以打针，比如柴胡、氨基比林。但是布洛芬和对乙酰氨基酚也需要，那个药效果会快一点，病人吃了会舒服一些。
元旦以后这波返乡潮来临，我们靠谁也靠不上，只能自己干。也建议大家尽量不要乱跑，做好防护。而对乡镇卫生院来说，只有真正提高基层医务人员的待遇才能留住人，同时上边医院不要挖下边的医生，会好一点。
“希望外出务工人员返乡后先居家观察”
口述者：贵州省黔东南州某村卫生室全科医生
我们村有3000余名村民，常住村民有2000余人。65岁以上的老年人有200余人，患有高血压的有100多人，糖尿病的有几十人。村卫生室有2名医生、一名护士、一名药师，我是卫生室的负责人。
12月7日以来，我们村里外出打工的一部分人返乡回来之后，感冒的特别多，每天都有八九十人次来村卫生室看病。我们从早晨七点半上班，到晚上六点半下班。每天病人很多，喝一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只能撑下来。村里小学老师也都感染了，戴口罩坚持上课。
2022年12月21日，贵州省丹寨县，在扬武镇羊望村新冠疫苗临时接种点，医务人员为村民接种第二剂次加强针新冠疫苗。 视觉中国 图村民有什么症状就开什么药，如果他有咳嗽的，就开强力枇杷露吃，如果流鼻涕就给他一点感冒药吃，对症下药几天都好了。布洛芬、对乙酰氨基酚，这些我们只是开少量的，给三天的药。村民吃完三天的药如果还不好，再来看再开。小孩子倒没有什么反应，大部分是四五十岁的患者反应比较明显。目前为止大家都还好，没有重症。最重的也只是全身酸痛，然后在生病这7天之内，有2天发高烧，有2天喉咙痛、全身酸痛，都是这样的症状。
一周前我自己也感冒了，发烧，前几天头疼得要爆炸，咳嗽厉害。我也没有去做核酸，如果去查肯定是阳性。这几天就吃了一点板蓝根，然后拼命喝水，现在也好多了。因为发烧是在晚上，第二天白天退烧了还是去坚持上班。没办法，卫生室有三个人都感冒了，没人就只能撑下来。
我家也在村里。卫生室下班之后，要把自己消毒好再回家，回到家全程戴口罩。他们吃完饭我再吃，然后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家里人一直都很支持我的工作。我家也有老人、小孩，80多岁的婆婆，两个多月大的孙孙。但是最近婆婆也说自己感冒了。
原来我们这里管控的比较严，只要一回来，该隔离就隔离，该测核酸的就测核酸，没有阳性再进村。这一段时间外出打工至少有300人回来了，所以这村子里面这一段时间就老火（贵州方言，指辛苦、困难），工作量就很大。
村民们对这个病现在也都坦然接受，因为大家知道这种病传染性比较快、比较强，已经慢慢适应了，原来很恐惧很害怕。我们也会跟大家解释，做一些思想工作，比如你生病真的是阳性了，也就意味着你再来一次新冠疫苗加强针，以后就没事了，这样他们心里面就不会害怕。
现在村里也没有什么困难。药品我们这里也都跟得上，如果缺最多缺半天、一天，然后马上补齐。现在也害怕老年人有并发症，不过目前到现在为止都还好，老年人抵抗力还比较强。村民也全部签约了家庭医生，一旦有危重病人，我们送他转诊。
从外面回来的人，我们在村子里面都会喊广播，让他居家隔离，他自己在家隔离一个星期之后才出来走动。有些也听话，有些也不听，回来到处走。当前这一波疫情是否结束还说不定，因为这两天我们村子里面还办了几场酒席。有些人已经是阳性了、有症状，然后办酒席的时候大家聚集在一块吃饭，这个星期之后可能还会暴发。
明年元月份开始还要再回来一波人，因为有些在外面打工的人还没有结到账，疫情可能还会持续到过年。我们也不停在宣传，怎么样预防，希望大家把自己控制起来，不要想去哪就去哪。
“害怕感染人数更多，床位不够、药品不够。”
口述者：云南省红河州某乡镇卫生院全科医生
我们镇人口有26000余人，大概有一万余人都在外务工，多是老年人在家。
从12月15日开始，卫生院的病人就多起来了，一个班上处理好多病人。现在镇卫生院每天处方量是280余张。连村卫生室病人也增多了，以前村卫生室一天只有十余人看病，这两天增长至70多人次。什么关节痛、咳嗽、发热等情况都有。
这段时间也是疫情三年以来患者最多的时候，我们医务人员心理上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现在不采核酸，主要是测抗原。因为抗原也很紧缺，现在只保证发热门诊使用。最近这一周，发热门诊抗原测下来，每天阳性病例都有增加，从每天三四十人、到五十人再到六十人，还有一些无症状感染者。
有很多没有发热的人，因为没有测核酸、抗原，都是根据症状表现按照感冒治疗。
最近我们院又进了些药，如清热颗粒、板蓝根颗粒、小柴胡，还有布洛芬混悬液等等。最近一次进货，布洛芬混悬液分到100瓶，我们自己还有一些存货，目前的量估计可以支撑到明年一月份。因为布洛芬十分紧缺，大人可以吃其他药代替就吃其他药，布洛芬都是留给小孩用。
希望接下来药品一定要保证充足，布洛芬保证充足的话，我们小孩子发烧的话，布洛芬喝进去，确实退烧比较快，小孩子就能避免一些危险。
截至现在还没有感染奥密克戎后症状特别严重的人，可能因为镇上的人平时农活比较多，锻炼也多。
明年元月十日以后，镇上要有更多人回来。现在困难就是药品不够、人手不够。我们卫生院发热门诊地方不够大，床位也只有三张，有的老人发热之后来医院，也是真的是没办法、没有地方。
卫生院药品现在每样存量有一至两箱左右，也在不断进货。但如果下个月更多返乡人员回来后没药，就要以输液为主。针剂目前储备量够，比如炎琥宁针、利巴韦林针、维生素C注射液等等。
我们同事基本也都住在单位，我也有一个多月没回家了。接下来如果患者多，还是能不回家就先不回家了。整个卫生院也是在全力准备接下来的这一波疫情，我们也做好了准备。同事们防护都做得很好，现在只有一两人感染了。不过后面大家都阳了的话，还是要继续上班。
口罩目前足够，之前因为考虑到冬季疫情严重，口罩提前有储备。抗原目前只能保证发热门诊使用，还有几天就没货了，也比较紧张。还是害怕感染人数更多、床位不够，但是最需要保证的是药品和人员。
“大部分人对疫情过度恐慌，挤占医疗资源”
口述者：四川省成都市简阳市某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相关负责人
我们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下辖10个村卫生室，辖区常住人口大概三万人。返乡务工人员相比其他乡镇来说少一些，大概有几千人，本地就业的比较多。
这个月发热门诊就诊人次比上个月增加了四五倍，每天要看上百人次。现在一般不测抗原，怕引起恐慌。同时抗原也很缺，即便是测出阳性，也是这样治疗。因此也不一定大家都是感染了奥密克戎，但都是呼吸道疾病。
目前我们最主要的压力是普通老百姓挤占很多医疗资源，大家过于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过于恐慌，只是一般感冒也会拨打120，挤占急诊急救资源，会耽误真正需要120急诊的群众。我们医院目前有3台急救车，每天都会接到几例急诊电话，其实很多出普通门诊就可以了。这也是我觉得最辛苦的点，大部分人对疫情过度恐慌。
我们辖区内中老年人数量大概上千人，孕妇和基础病人大概几百人，他们相对来说还安全一些，反而是年轻人特别恐慌，会挤占很多资源，去抢药或者不正确用药。其实有的情况不一定要用药，适当休息、适当用药就好。发热门诊每天上百人次就诊，其实很多病人居家治疗，或到村诊所就诊就可以了。
两三个月前，我们预判到冬春季节是呼吸道疾病的高发期，因此与四川本地药厂签有协议，布洛芬等药物供应充足，再用一个月没什么问题，百姓不必过于恐慌。辖区一共有一百多位医务人员，医务人员感染了也多是轻症，人手是够的。目前医院现有的这些医疗资源可以保证应对这波疫情。
明年元月份的疫情情况要看天气如何，如果气候阴冷可能会加重，病例数会增长。
(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举报/反馈
0
0
收藏
分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