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在中国,摄影收藏还是一件新鲜事。尽管图片已经是人们日常交流的方式了,但收藏摄影似乎仍是一件遥远的事。与此同时,近年来中国的影像收藏市场逐渐活跃,越来越多的人与机构开始意识到了影像的价值:出色的摄影是时代的见证,也具有艺术价值,连接了个人与集体记忆。
由收藏家王珺创办的“光社影像中心”(Light Soclety,下称光社)是一所位于北京的艺术空间,成立于2017年9月。影像中心提供展示收藏、创作讨论、学习交流等多重艺术活动功能,通过严肃地观察摄影艺术、研究摄影艺术,在现有的艺术生态系统中为中国当代摄影艺术的发展注入了自己的力量。近年来,光社为北京的观众带来了一系列精彩的艺术家个展:阿布拉莫维奇、荒木经惟、南·戈尔丁、弗朗西斯卡·伍德曼……这些享誉世界的艺术家和摄影家也皆是创始人王珺个人收藏里的名字。王珺先生的收藏标准是怎样的?他又为何把自己的私藏公之于众?中国当下摄影收藏的现状又是如何的?澎湃新闻采访了他。
光社影像中心澎湃新闻:可否介绍一下你的收藏标准是怎样的?王珺:我主要收藏当代艺术,影像不是我专门收藏的部分,只不过我做了一个有关影像的美术馆,因为我喜欢摄影。收东西,我首先会看一位艺术家是否真诚,在真诚之上,它叙述了一个怎样的概念?还有作品反映出的对社会的认知,它(认知)必须特别清晰。如果艺术家把他的概念用他独特的自我的视觉语言来呈现,使我震撼,让我感到自己的局限,那我就可以收藏。
澎湃新闻:回顾光社办过的展览,与身体有关的摄影似乎占据较大的比重,或者说,大多是一些性情中人的艺术家,以前的阿布拉莫维奇、安托万·达加塔,到2020年的南·戈尔丁和弗朗西斯卡·伍德曼。你对这些摄影特别感兴趣吗?
王珺:这肯定是我感兴趣的一部分,但与身体有关只是表象,实际上这些艺术家都是在对生命,灵魂和能量的探索表达。
比如说阿布拉莫维奇,她的作品讨论着个人的身体的极限与心理的承受力,她找寻的是天地间的能量,能量的互换及侵略性。安托万·达加塔在神学和哲学中寻找生命的真,作品通过性、致幻和死亡三个主题来表达,他在寻找人的意识和潜意识之间的关系,找寻灵魂和世界的位置。伍德曼也是,她在作品里探讨的是生命和轮回,她刻意搭建规划的场景,弄点道具,麻雀、纸等等,然后自拍,并用慢门,让刻意中带有不确定性,让身体就像幽灵一般穿过。她既是拍摄主体也是客体。
这些作品都是关于身体的,但核心都是对生命的意义和本质的认知的表达。这些艺术家都是这样,很自我,很感性,直接,不回避。比起那些科学理性的摄影,我觉得这些作品更纯粹,但其中更有追问生命真相的复杂过程。我觉得这是对艺术家表达“真”的一种感动吧。
安托万·达加塔展览现场。光社供图
弗朗西斯卡·伍德曼展览现场。光社供图
弗朗西斯卡·伍德曼作品。光社供图
弗朗西斯卡·伍德曼作品。光社供图
弗朗西斯卡·伍德曼作品。光社供图澎湃新闻:回到光社成立之初,你是怎样决定把收藏从私人转到面向公众的?王珺:我没有说光社要影响怎样的观众,我只能说,我想把我认为优秀的艺术家,从国外基金会画廊弄过来,做一个展览。一开始,这件事的目的是取悦于我自己。我知道肯定有一些观众会喜欢,也有些不会。但优秀的艺术家在那儿,我就应该给他来做展览。我的展览是预约制的,我尊重每一个来我这看的人,让他们有一个好的观展体验,来我这里看展的人,想必他们也和我一样,都喜欢这个艺术家,我们都是他的粉丝。只是我有一个空间,于是我就这么做了。
澎湃新闻:如何看待资本与创作的关系?
王珺:艺术家也得生存,这本身无可厚非。但我觉得作为藏家来讲,你买艺术家作品要知道什么是好作品。艺术家不是为创作而创作,那是设计。一件好作品,艺术家一定是在一种极其亢奋的、美好的、忘我的状态下,超越了平常时刻的那个状态下去做的事情。他应该为这去做作品,而不是因为卖钱而生存,是因为创作能给他带来快感,那种状态是他追求的。我曾和一位艺术家聊天,他说,我画着画着,好像纸面变成三维的,几个小时过去都没感觉到,那状态太爽了,他是因为这种快感才做的创作。对我来说,好作品应该是这样。
南·戈尔丁作品。王珺的个人收藏。光社供图
亚列克斯·普拉格作品。王珺的个人收藏。光社供图
弗朗西斯卡·伍德曼作品。王珺的个人收藏。光社供图澎湃新闻:你对摄影里“原作”这个概念怎么看?王珺:原作是一个收藏概念,Vintage嘛,但这个概念对当代艺术来说已经不存在了。像辛迪·舍曼,她不会做暗房,作品是别人给她冲洗的。
在我看来,摄影和艺术是没关系的,摄影是记录。最早,照片是档案馆图书馆收藏,谁会收藏照片啊?摄影和艺术有关系是因为艺术家在做。艺术是自我认知的外化,通过不同的媒介表达。这和摄影师不一样。我做的光社影像中心,有一部分和摄影非常有关,我们举办一些课程,我会把马格南大师请过来,他们教技巧、暗房,还有一些教理论、哲学、社会学,另一部分则与图像有关,摄影也是图像的一部分,讲到图像,那就会想到美,美是哲学的思考。康德怎么说?尼采怎么说?美怎么定义的?怎么从传播学、符号学的角度去看待图像?这些都是研究方向。图像一直在改变我们的认知。
澎湃新闻:多年前,威廉·埃格尔斯顿曾有一次改变了作品的制作工艺,他用数码打印输出了一些作品,而不是过去常用的染料转印法,这些改变制作方法的相同图像又再次进入了拍卖市场。您对这事怎么看?工艺和摄影收藏的关系是怎样的?
王珺:埃格尔斯顿是彩色摄影之父,他的出现,一下让彩色照片走进了美术馆,走到了大众面前。当时的彩色胶片的输出技术很成问题,收藏也成问题,所以他用了转染法。转染法很棒,他把颜色弄得非常精准鲜艳,同时又超出客观现实,非常有魅力,也不怎么褪色。他建立了彩色摄影的标准。
这是胶卷时代的做法,但现在不一样了,PS调起来方便。我觉得收藏埃格尔斯顿,是收藏他的转染法,因为这是他发扬光大的。在摄影收藏里,物理性也是收藏的一部分,转染法,克罗姆,这也是收藏一种是稀缺性。如果大街上满地都是钻石,有一块鹅卵石,那鹅卵石就被收藏了。占有稀缺性是收藏其中的一个本质。埃格尔斯顿影响了很多人,现在很多人都学他,拍一个看似平常的景,一个被放弃的东西,把被别人忽略的东西作为主角。但许多收藏埃格尔斯顿的人,如果不谈转染法,那我觉得是有问题的。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个展现场。光社供图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个展现场。光社供图
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个展现场。光社供图
南·戈尔丁个展现场。光社供图
南·戈尔丁作品。光社供图
南·戈尔丁作品。光社供图澎湃新闻:你如何看待中国当下摄影收藏的现状?在您看来,一个健康的收藏体系是怎样的?王珺:我觉得谈摄影收藏还早。拿架上艺术收藏来说,一是有人喜欢,二是市场在做。在中国,摄影有市场在做,但像华辰,它更多是老照片的收藏,这是稀缺性的收藏,是对历史记忆的收藏。像百年前民国的样子,这些照片都是记录性的,是作为记录的收藏,和艺术没关系。当代艺术里的摄影收藏是另一个问题。中国喜欢摄影的人是世界上最多的,光器材有多少销量啊,到处都是摄影班、摄影课。这些东西有它的意义,但这部分人跟收藏没什么关系,和当代艺术也没什么关系。
我觉得,摄影收藏还是应该从教育开始。尤其是关于当代艺术里的摄影收藏,它一定是建立在理解当代艺术的基础上的。当代摄影应该是一个艺术家在做的。当下中国依然缺乏真正的影像教育,大多都是教技巧和美学,但是当代艺术和美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你怎么读懂艺术家的作品?收藏和学术都在小圈子里。我身边那些收藏当代艺术的朋友,几乎每个人家里都有摄影作品。我不知道有没有从老照片到当代摄影都收藏的。
于我来说,我建立光社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我和美院及高校合作在做系统的课程。讲的是影像。影像到底是什么?它应该和艺术一起成长,它是艺术的一部分,是艺术的表达手段,和木头、画笔、纸,是一样的东西。尤其是当代的艺术,肯定有批判性,有观念性,有时代精神,而不光是美的记录和呈现。这是当代摄影具备的东西,它应是丰满的。
澎湃新闻:可否分享你在摄影收藏上的乐趣?
王珺:买卖没啥特别有趣的,就这么点事情。有趣味的还是决定买的过程中对一位艺术家增进理解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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