笺纸：翰苑之奇观，文房之至宝

笺笺

笺谱源于笺。《辞源》解释笺为“小幅而华贵的纸张”。笺纸，自古便是文房清供，历来与诗文唱和、书札往来紧密相关。笺纸形制小巧，纸张精致，绘有花卉蔬果、祥云纹样、博古典故、山水风景等各色图案，或清新淡雅，或古朴凝重，具有传统国画的视觉美感，因此备受文人雅士喜爱。

咫尺之图，千里之景：

漫谈笺纸

笺纸的历史非常久远。据考证，笺纸很可能肇始于南朝。彼时，文风昌盛，古拙好雅，南朝文学家徐陵在《玉台新咏序》中，曾提到以“河北胶东之纸”制作的“五色花笺”。历经唐朝、明清两代至民国中期三个高峰，笺纸发展成为传统书信最富有特色的载体。而江宁地域（今南京）于明代晚期所生产的花笺则代表了笺谱发展的鼎峰，出现了两部集大成的笺谱——《萝轩变古笺谱》和《十竹斋笺谱》。

提自《萝轩变古笺》内文

最早的私人专用笺纸出现在唐代，第一个让笺纸名声大噪的是唐代著名女诗人薛涛。薛涛，出生官宦之家，天资聪颖，八岁能诗，家道中落后不幸落入风尘。薛涛“容姿既丽”，“通音律，善辩慧，工诗赋”，与诸名流赋诗弹唱，当时的很多名流雅士，像白居易、令狐楚、杜牧、刘禹锡等，都与薛涛有诗文酬唱之谊。

薛涛四十一岁时，恋上了小她十岁的元稹，如飞蛾赴火般投身于爱的烈焰中，奈何，这段恋情仅燃烧了三个月，元稹即被调离川地，远赴千里之外的洛阳。劳燕分飞，两情远隔，唯有寄情于诗文。正是这份刻骨铭心的思念，使薛涛对诗笺格外挑剔，不但要求纸质细腻，还要有色彩、花纹。她遂在成都浣花溪百花潭畔办起造纸作坊，以浣花溪水、木芙蓉皮、芙蓉花汁制成深红色精美的小彩笺，这就是“薛涛笺”，也称“浣花笺”。薛涛用此笺，献酬名贤，裁书供吟，一时洛阳纸贵，文人墨客梦寐以求。

百余年之后，南唐李后主始造澄心堂纸，“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滑，冠于一时”，质地比薛涛笺还要精良。《江南通志》中有记载，当时南京的六合县曾设立纸务，“南唐主好蜀纸，得蜀工，使行境内，惟六合之水与蜀同，遂于扬州（六合当时属于扬州）置务”。

[北宋]蔡襄《澄心堂帖》

笺纸发展的第二高峰是在明代，其特点是雕版与笺纸结合。明朝是中国版画艺术发展的鼎盛时期，当时无论是文学艺术、文房四宝，还是医药衣食等书籍，几乎无不附以精雕的插图。其中以彩色套版精印成册者，取名笺谱。明人李克恭在《十竹斋笺谱》首卷的序言中，对花笺的发展有一个简要的概括，说嘉靖、隆庆以前，“笺制朴拙。至万历中年，稍尚鲜华，然未盛也；至中、晚而称盛矣。历天、崇而愈盛矣”。

花笺兴盛的标志，就是《萝轩变古笺谱》和《十竹斋笺谱》的问世。《萝轩变古笺谱》是我国现存时代最早的一部笺谱，由江宁人吴发祥在天启六年刊成于南京，卷内有画诗、博物、选石、仙灵、搜奇等主题的画笺共182幅，色彩古朴、静穆淡雅，拱花尤为精彩，孤本现藏于上海博物馆。

《十竹斋笺谱》则是胡正言先陆续印行花笺，然后才汇印而成的。胡正言原籍安徽休宁，定居南京鸡笼山侧，酷爱竹筠，号“十竹”，尝于寓所种竹十余竿，读书雅玩古董于竹窗下。后在南京鸡鸣山侧开一古玩店，因而取名“十竹斋”。此笺谱内容丰富，包括历史故事、诗词意画、山水人物、商周铜器、古陶汉玉等等，笺谱诸图，皆纤巧玲珑，印制极工。见过此笺的郑振铎曾说：“……人物潇洒出尘，水木则澹淡恬静，蝴蝶则花彩斑烂，欲习欲止，博古清玩，则典雅清新，若浮纸面。”

提自《十竹斋笺》内文

这两部笺谱的登峰造极之处在于对中国雕版印刷技艺的突破：彩色套印的“饾版”和具有凹凸效果的“拱花”两种技法的运用。早期的彩印版画，是在同一块雕版上，对不同的图案涂以不同的颜料，然后铺纸一次刷印而成，不同色彩往往相互混淆，印刷效果不理想。饾版则是为每一种颜色的图案专刻一块版，甚至每一种颜色还要分成从浅到深的若干块版，然后从淡色到深色逐次套印或迭印，这才构成真正意义上的彩色套印。

拱花是在木板上雕成图案纹线凹陷的“阴版”，经砑印使纸面拱起而富有立体感的技艺，不但雕工艰难，印工要求也极高。砑印之法，将宣纸拉到雕成的阴版上，覆以较薄的羊毛毡，再以木制拱花锤用力旋转挤砑，使形成的图形高出纸面。成功的拱花作品，不用色彩，就能以浅浮雕的效果表现出生动的图案。《十竹斋笺谱》在饾版、拱花技艺的运用上比《萝轩变古笺谱》更为成熟，且增加了“掸”的手法，更丰富了墨色深、浅、干、湿的变化，逼近绘画效果。

明清更替，南京的花笺制作传统从未间断。清康熙年间，原籍杭州的李渔举家迁往南京，营造芥子园，改造雕版印刷技术，刻印了《芥子园画谱》这一“足以名世，足以寿世”的传世之作。

清风拂动下的《芥子园笺》

嘉庆、道光以降，西风东进，延续千年的传统版刻技术渐渐被冷落，现代书写工具的问世，也使得笺纸渐渐成为了纯粹审美的艺术品，实用功能渐被取代。

为了这一传统技艺不致“消沉”，喜爱版画的鲁迅倡议“自备佳纸，向各纸铺择优，各印数十至一百幅……订成一书……实不独为文房清玩，亦中国木刻史上之一大纪念耳”，并联合同样喜爱中国传统版画艺术的郑振铎，收集北京琉璃厂、荣宝斋、松华斋、上海朵云轩、九华堂等斋馆笺纸藏版，精选其中的331幅古今名人画笺，木刻精印了《北平笺谱》。该书宣纸线装，色彩古雅，图案内容丰富，珍贵异常，成为雕版彩笺的绝唱，为我们保留了民国年间的笺纸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