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阿祥 王景福

第1223期

编者按:由南京大学教授胡阿祥和我会会员王景福合著的《谢朓传》已由凤凰出版社出版,现将其书中谢朓在宣城有关章节摘录刊出,以飨读者。

02

“宣城古是诗人地”

在谈及历代名流文士对谢朓的追慕和推崇时,自然不能不提及宣城本土名流诗人。

首先是唐代的刘长卿。刘长卿(约725-约790),字文房。天宝进士。官任海盐县令、监察御史、转运使判官、睦州司马、随州剌史等,世称“刘随州”。以诗驰名,被誉为“五言长城”。刘长卿曾遭诬陷被贬官,觉得自己的命运与谢朓有相近之处,谢朓从细腻中引发出哀愁的山水诗常引起他的共鸣。他作诗,有意无意间借用谢朓的手法,有时直接化用谢诗,如“白发经多难,沧洲欲暮春”(《送崔升归上都》)、“日暮望乡处,云边江树秋。”(《金陵西泊舟临江楼》)
北宋梅尧臣最为推崇谢朓。梅尧臣(1002-1060),字圣俞,因宣城古称宛陵,故又世称“宛陵先生”。天圣八年(1030)因应进士试不第,以其叔梅询“门荫”补太庙斋郎,历任桐城、河阳主簿、建德县令等。皇祐三年(1051)赐同进士出身,改任太常博士、国子监直讲。官至尚书都官员外郎,参与编修《唐书》。少年即负文名,《宋史·文苑传·梅尧臣》称“宋兴,以诗名家为世所传如尧臣者,盖少也”。其诗以“深远平淡”风格扭转了宋初以来“淫巧侈丽,浮华纂组”的诗风。宋人刘克庄说:“本朝诗惟宛陵为开山祖师,宛陵出,然后桑濮之哇淫稍息,风诗之气脉复续”(《后村诗话》)。梅尧臣“深远平淡”的风格,正来自对谢朓诗的学习和承继。他的诗中提及谢朓处比比皆是,如:

谢公下车日,郡内一登望。昭亭山苍苍,寒溪水瀁瀁。(《三十二弟寺丞归宣城因寄太守孙学士》)

李白不厌敬亭山,看尽飞鸟云独闲。我今相送一怀想,想在谢公窗户间。(《来上人归宣城兼柬太守孙学士》)

将归谢公郡,喜见阮家儿。但对月和水,那能酒似池。(《黄池月中共酌得池字》)

赛雨何从事,高情苦爱山。谢公聊句后,惠远过溪间。(《依韵和签判都官昭亭谢雨回广教见怀》)

昔时谢公来赛神,兰肴作椒金作钟。(《送宣州签判马屯田兼寄知州邵司勋》)

定似谢公吟远岫,钱塘应合有高斋。(《依韵和杭州梅龙图入淮见寄》)

夜吟谢朓澄江练,露湿陶潜漉酒巾。(《张淳叟献诗永叔同永叔和之》)
梅尧臣特别推崇谢朓,既是诗风追求的一致,也是人生追求的一致。宣城是梅尧臣的故土,对谢诗的学习成为必然。同时,他来自谢朓的“深远平淡”的诗风,又对里人影响巨大,乃至于宣城本土自梅尧臣之后,学习谢诗之风不辍。
继梅尧臣之后,最有成就者为施闰章。施闰章(1618-1683),字尚白,号愚山。祖父施鸿猷是明末有名的理学家。顺治十三年(1656)施闰章御试名列第一,遂任山东提学佥事。官至江西布政司参议,后授翰林院侍讲,纂修《明史》。工诗词,青少年即具诗名,游学燕京,与名儒宋琬等交游和诗,时称“燕台七子”。其诗歌成就突出,同朝著名诗评家王士祯称:“康熙以来,诗人无出南施(闰章)北宋(琬)之右。”(《池北偶谈》)他与宋琬、王士祯、朱彝尊、赵执信、查慎行合称为“清初六家”。施闰章的诗,追求“清深”意境和“朴秀”风貌,语言简净,句调整严,呈现出独具一格的“清真雅正”艺术特色。他的山水诗清新自然,颇有小谢之风,而且他对谢朓的评价也极高,如在《黄门高冢歌》中写道:“谢公久逝杜韩死,敬亭佳客能有几?朅来突兀姜黄门,生爱敬亭死不已。”
宣城由于谢朓、李白的遗风,加之本土诗人梅尧臣、施闰章的竭力推崇,谢朓诗风遂延绵不绝,乃至于施闰章与邑人高咏、梅清、梅庚、梅文鼎、沈泌诸子创立了“宣城体”诗歌,自建一帜,雄踞清初诗坛十年之久。
也正是因为谢朓、李白在宣城的巨大影响,又使宣城有了“宣城古是诗人地”e的美称。明隆庆年间,邑人梅鼎祚编《宛雅初编》十卷,辑录唐代至明正德年间宣城91位诗人的诗作,计唐2人,宋9人,元59人,明洪武至正德21人,收诗646首。到了清康熙年间,邑人蔡蓁春、施闰章编《宛雅二编》八卷,辑录明嘉靖初至崇祯末凡65家、诗451首。再至乾隆年间,邑人施念曾、张汝霖再续《宛雅》,编成《宛雅三编》二十四卷,辑录唐至清本邑诗人281位、诗作1401首。宣城本土诗人之多,成就之大,由此可以概见矣。
宣城能有“古是诗人地”的美誉,创始之功不能不归于谢朓。应该说,宣城这块山水诗的福地,成就了谢朓成为中国山水诗杰,为谢朓耸立了一座丰碑;同时,宣城也因为谢朓,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圣地。谢朓与宣城相互映衬,共同焕发出中国山水文学与华夏传统文化的璀璨光辉!

03

“山水诗都”宣城

研究中国古代文学者都知道,现在自称“山水诗都”的城市是马鞍山。马鞍山山明水秀,又是“诗仙”李白的钟情与终老之地,以“山水诗都”作为城市名片没有问题。只是我们需要注意,马鞍山建市的历史很短,是1956年才成立的,而李白游历的当涂、采石矶,终老的青山,在唐朝时本来属于宣州管辖;另外,马鞍山的“山水诗都”,其实是“山水+诗都”,而这里要讨论的宣城之为“山水诗都”,是“山水诗+都”。如此,宣城、马鞍山这两个“山水诗都”可以并行不悖。
为什么称宣城是“山水诗+都”?理由如下:
第一,时空吻合。
王国维曾经说:“一代有一代之文学”,如先秦散文、汉赋、魏晋南北朝骈文、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诗歌也是这样,“一代有一代之诗歌”,如先秦的《诗经》、楚辞,汉代的乐府,魏晋的咏怀诗,两晋的玄言诗。具体说到山水诗,《文心雕龙明诗》:“江左篇制,溺乎玄风……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也就是说,山水诗是对玄言诗的革命。玄言诗是以诗的形式宣讲老庄玄理,抽象玄奥,缺乏诗情画意。而取代玄言诗的山水诗,清新优美,明白晓畅,是自然的人化与人的自然化,是人对自然的深情投注。
山水诗早期的代表人物,是前后辉映、族伯与族侄关系的谢灵运与谢朓。晋宋之间的谢灵运,游走吟咏在浙东的山水之间,使得山水诗独立成派,所以谢灵运被称为山水诗的鼻祖;南朝萧齐的谢朓在宣城的创作,使得山水诗走向成熟,后世公认他是整个南朝最有成就、最为杰出的山水诗家,清人叶燮曾经说:“六朝诗家,惟陶潜、谢灵运、谢朓三人最杰出,可以鼎立。”
山水诗出现于晋宋之间,而成熟于萧齐的宣城,所以宣城作为山水诗都,在时间与空间两方面都是吻合的。
第二,作品典型。
何谓山水诗?以表现山水之美、抒发观赏山水时的心境与感受为主题的诗。比较谢灵运与谢朓这对伯侄的作品,谢灵运的山水诗一般是三段式结构,即叙事-写景-谈玄,其中谈玄一段,是由观赏山水而悟出的人生哲理,几乎全是老庄的玄理,如《登池上楼》在“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之后,就是一条玄言的尾巴:“祁祁伤豳歌,萋萋感楚吟。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这些诗句不仅难以理解,而且缺乏形象,淡乎寡味。所以人们常说,谢灵运的山水诗是“带玄言的山水诗”,这样的山水诗往往“有句无篇”,就是有极好的写景的句子,但缺乏情景交融的整体。
到了比谢灵运晚生80年的谢朓,是以身体进入山水,以心灵拥抱山水,使得山水诗有了长足的进步。如谢朓在出任宣城太守路上所写的《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诗,其中说“既欢怀禄情,复协沧州趣。嚣尘自兹隔,赏心于此遇”——出任宣城太守,既有俸禄可拿,值得欢喜,又有山水可玩,意趣无穷。从此远离喧嚣的尘俗,投入令人赏心悦目的山水——“赏心于此遇”,遇见的就是宣城。宣城是谢朓山水诗的重要源泉。谢朓存世的诗大约140多首,其中近50首山水诗,大多是他任宣城太守时或在往返途中所创作的。
我们看看谢朓的山水诗:“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江路西南永,归流东北骛。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远树暖仟仟,生烟纷漠漠。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这些诗句,风格清丽协调,境界圆融流美,难怪齐梁文坛领袖沈约称道:“二百年来无此诗也。”
说起山水诗,人们总要举例,而所举的例子,总离不开谢朓在宣城创作的山水诗,所以宣城作为山水诗都,贡献出来的作品最为典型。
第三,影响深远。
山水诗不仅属于宣城,也属于全国,不仅属于南朝,也属于唐朝。而说起唐诗中的山水诗,影响最为深远者,仍然是谢朓。明朝胡应麟在《诗薮》中说:“唐人鲜为康乐者,五言短古多法宣城”,“康乐”指谢灵运,“宣城”指谢朓。胡应麟还具体举例道:“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初唐也。金波丽鳷鹊,玉绳低建章,盛唐也。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中唐也。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晚唐也。俱谢玄晖诗也。”胡应麟所举诗句,竟然全部出自谢朓的山水诗,这不能说是偶然的巧合,而是客观事实的反映,如除了胡应麟以外,宋朝诗人赵师秀说:“玄晖诗变有唐风”,清人吴淇更说:谢朓诗“专精于写景,而情与事寓焉……故唐人每摘其句以为诗题云”“遂以开唐人一代之先。”由此可知,有唐一代的诗人,在写作技巧、格律运用、描述对象等方面,都颇多受益于谢朓。
我们不妨举个例子,看看谢朓对于李白的影响。桀骜不驯的李白,是天才绝伦的“诗仙”,却如清人王士禛所说:“青莲才笔九州横……一生低首谢宣城。”李白不仅缅怀谢朓,如“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而且化用谢朓的诗句,如“我吟谢朓诗上语,朔风飒飒吹飞雨”;李白不仅生前长忆谢朓,如“解道澄江净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而且遗言葬在谢朓曾经建有别墅的宣州谢公山,也就是今天的马鞍山当涂青山,于是太白诗魂与玄晖故迹,得以相映成趣,马鞍山这座山水诗都,竟然也离不开谢朓。
山水诗在中国文学史上绵延了上千年,而说起声名最为显著、影响最为深远的人物与作品,还是谢朓及其宣城山水诗,所以立足中国文学史,宣城也是山水诗都。
第四,敬亭诗山。
宣城作为山水诗都,不仅因为谢朓的山水诗极言宣城之美,还因为宣城拥有一座独一无二的江南诗山——敬亭山。
敬亭山原名昭亭山,因为避西晋追封的太祖文皇帝司马昭的名讳而改名。说起敬亭山,最为世人熟知者是李白的《独坐敬亭山》。其实,最早使敬亭山成名的,还是谢朓写出了其山高与幽的特点、技法娴熟的《游敬亭山》,乃至唐人刘禹锡超格评说:“宣城谢守一首诗,遂使名声齐五岳”,也就是说,敬亭山是因为谢朓的这首诗而与“五岳”齐名的。至于后世文人写敬亭山的诗歌,意境也大多与谢朓的这首诗相同或相近。就以李白的《独坐敬亭山》来说,也是如此,“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因为“高”,才有“云”,因为有“云”,才显出“高”的缥缈空灵。而据不完全统计,谢朓以后,及至清朝,吟咏敬亭山的诗歌,今天可以见到的,就达到了600多首。
宣城城边的敬亭山,好像一块磁铁,把谢朓、李白以及古往今来的许多山水诗人吸附在了一起,不仅敬亭山由此成为闻名遐迩的“江南诗山”,敬亭山水诗也成了中国山水诗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就是山水诗都宣城山水的魅力。
第五,文化符号。
相对于宣城城边的敬亭山,宣城城中最著名的人文景观就是谢朓楼了。这座楼是唐初宣城士民为了怀念谢朓,而在谢朓理事起居的高斋旧址建立的,存在了一千多年,历代登楼观赏者络绎不绝,赋诗题咏者难以计数。谢朓楼与宣城的关系,正如李白在《秋登宣城谢朓北楼》诗中所描绘的,登楼而望,“江城如画里,山晓望晴空。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1937年,清末重修的谢朓楼被日军飞机炸毁。现在重建的谢朓楼,仍然雄踞闹市中心。谢朓楼对于宣城的符号意义,大概就相当于武汉的黄鹤楼、南京的阅江楼、永济的鹳雀楼、岳阳的岳阳楼吧。不同的是,上面这些楼都是因为诗文而出名的,唯有宣城的谢朓楼(也称谢公楼),直接以人为名。
谢朓楼以人为名的特殊现象,显示了谢朓对于宣城的特殊意义。谢朓的官职并不止于宣城太守,而且谢朓担任宣城太守只有短短的一年多时间(495年春到496年秋),既没有做过多少非同一般的大事,谢朓的人品也是聚讼纷纭,但后人仍习称谢朓为“谢宣城”,原因何在呢?诚如南宋洪伋《谢宣城集跋》所云:“谢公诗名重天下,在宣城所赋为多,故杜少陵以谢宣城称之”;又《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亦云:“其官实不止于宣城太守,然诗家皆称谢宣城,殆以北楼吟咏为世盛传耶”;南宋陆游也说:“宣之为郡,自晋唐至本朝,地望常重,来为守者不知几人,而风流吟咏,谢宣城实为之冠。”换言之,即谢朓习称“谢宣城”的原因,在于谢朓在宣城太守任上,创作了一生中最好的山水诗作品;在于宣城的山水已经与谢朓的山水诗连在了一起,宣城最早就是因为谢朓的妙笔华章而名扬天下的;在于宣城的许多名胜古迹,化用了谢朓的诗句,如“合沓与云齐”与云齐阁,“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与绮霞阁、澄江亭;在于宣城竟然有了“谢朓城”“谢公城”“小谢城”等别称。再换言之,宣城官民祭祀谢朓、中国文学纪念谢朓,不是根据谢朓的权势与人品。谢朓没有什么权势,即便有权有势,权势也是短命的,谢朓的人品不乏非议,但相对于谢朓的文学,人们已经淡忘了这些非议。人们祭祀谢朓、纪念谢朓,是因为谢朓的文学,是因为谢朓的山水诗与诗中的宣城山水,同归不朽。
宣城城中有山水诗家谢朓楼,宣城城边又有“江南诗山”敬亭山。我们可以说,已经辞世1500余年的谢朓,已经辞世1200多年的李白,并没有离我们远去,他们仍然是“活”在今天宣城的文化符号。宣城的山水,因为谢朓、李白等名家的山水诗篇,鲜活灵动了起来,所以宣城作为“山水诗都”,真是名副其实!
然则“山水诗都”既反映了宣城的历史文化特色,那么,回到现实中来,围绕着宣城历史文化的继承、弘扬与创新,不妨再提三点“书生之见”:
首先,在中国这样的诗歌的国度,敢称“山水诗都”是需要有底气与实力的。而依据上面的讨论,宣城称为“山水诗都”,可谓名副其实。我想,今天的宣城,如果能够做好“山水诗都”这篇文章,那无疑是提升城市文化品位、丰富山水旅游内容的很好的着力点。就城市景观与自然风景言,宣城并无特别的优势,然而,宣城的城、宣城的山、宣城的水与对话自然、天人合一的山水诗的独特联系,却是许多的城市、许多的山水不具备的。就以南京的山水为例,紫金山、玄武湖作为自然的山水,没什么好看的,人们看的是紫金山的历史与建筑,品的是玄武湖的文学与风水。同样,“山水诗都”,也是宣城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人优而我独特、人独特而我唯一的文化符号,值得大力宣传、广泛弘扬。
其次,如果宣城把谢朓的历史文化资源放大、延伸,倡导甚至推出“中国第一华丽家族陈郡谢氏之旅”,那也是极有意思的。谢氏的影响,真是至今不歇,记得2008年谢晋导演、2015年谢铁骊导演去世,都有媒体电话采访我,问谢晋、谢铁骊、谢霆锋、谢安是不是一家的。这条旅游路线,包括了中古谢氏起源地河南太康,谢氏崛起江南的发祥地江西南昌,谢氏家族聚居地南京乌衣巷,谢氏置产兴业地浙江绍兴,谢氏编练北府兵的江苏扬州,谢安前后两次隐居东山的浙江上虞、南京江宁,谢氏建立不世功勋的淝水之战故地安徽淮南八公山,“大谢”“小谢”开创山水文学的浙江温州、上虞、江西临川、安徽宣城,等等。通过这条谢氏之旅的踏访,能够让今天的人们明白,何谓贵族作派、名士家风、言传身教、庄老心态、雅道相传、芝兰玉树、风流逍遥,理解如何审时度势、出入进退、建功立业、隐遁山水、融入自然。这些,对于浮躁的当今社会,应该是有意义的。
第三,接着谢氏之旅说下去,与谢氏有关的这些地方之间,学者与政府层面,可以考虑建立起多方面的联系。这方面的成功例子,是我相对熟悉的韩愈。如韩愈故里河南孟州、韩愈贬官的广东潮州与阳山,都非常看重韩愈的研究以及相关资源的开发、利用与弘扬,也都取得了明显的社会效应。中国唐代文学学会韩愈研究会自从1992年成立以来,以上三地轮流坐庄,召开国际会议、高层论坛,于是,这些地方不仅学术研究氛围更加浓厚、学术联系更加广泛、旅游形象更加鲜明,地方政府之间也建立起了常规的交流互访友好关系。也就是说,因为韩愈,汇聚了一大批的学人,密切了三地政府间的文化交流。及至2013年,韩愈曾经担任刺史的袁州,也就是江西宜春,也加入了这支韩愈研究与应用的队伍。而令人欣喜的是,在宣城召开了“韩愈国际学术研讨会”,宣城且已建成韩愈文化园、韩愈纪念馆,于是,在韩愈研究与应用的这支队伍里,又加入了宣城。我想,这样的成功经验,完全可以复制到陈郡谢氏的身上。

04

结语

谢朓离开我们已经1500余年了!作为官民祭祀的良吏,作为杰出的山水诗人,古往今来,谢朓在国人的心中始终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谢朓的生前足迹,散落江苏南京、湖北江陵、安徽宣城、江苏镇江等地,谢朓的山水诗篇,描摹华夏大地、呈现自然风光,金陵的都邑与山水、宣城的风景与民生,都在谢朓的笔下鲜活了起来,并且传之不朽!对于南京,对于宣城,对于谢朓足迹所至、笔触所及的都邑与山水而言,谢朓注入了这些地方以文化的灵魂、人文的记忆。历史传承到了今天就是现实,现实中有活着的历史,谢朓仍然活着当下!

即以宣城言,谢朓为官宣城,虽然只有短短的不到两年时光,其影响之深远,却实在引人深思:宣城因为谢朓,有了“谢朓城”“谢公城”“小谢城”等雅称,成了名副其实的“山水诗都”,谢朓也因宣城,而被后人称为“谢宣城”;谢朓去世后不过120来年的唐初,宣城人便在他亲手筑起的高斋遗址,建起一座纪念他的楼,虽然此楼几圮几兴,名称也是几度更改,诸如北楼、谢公楼、北望楼、叠嶂楼、谢朓楼、古北楼等,但是,此楼无论是在文人雅士的笔下,还是在贩夫走卒的眼里,都是谢朓的化身。至于宣城与谢朓有关的纪念地和纪念建筑,旧时既有谢公亭、怀谢亭、二仙祠、十贤祠、云齐阁等等,随处可见;今日宣城城南宛陵湖畔新建的宛陵阁,敬亭山主峰新建的天际阁,也都将谢朓作为宣城历史上重量级的文化名人,向世人展示。

再以近百年来谢朓楼的命运为例,也着实令人感动:1937年,清光绪年间重修的谢朓楼毁于日寇的轰炸,千古胜迹,夷为瓦砾,邑人每至于此,多有慨叹;解放初期,人民政府在谢朓楼遗址上建造了一座烈士陵园,谢朓这个名字似乎渐渐被人们遗忘;1978年改革开放春风劲吹,邑人奔走呼吁,当时的宣州市人民政府也意识到,这座与谢朓历史渊源极为深远的城市,应该重新擦亮谢朓这张文化名片,于是在高斋遗址上重建了谢朓楼。现在的谢朓楼里,既有谢朓生平业绩的系统展示,谢朓楼俯视的宣城,也视谢朓为城市的历史记忆、文化资源乃至引以为自豪的城市名片……

注释:

a(明)汤宾尹辑,王景福、石巍、童达清校注:《宣城右集》,黄山书社,2017年版,第273页。
b《宣城右集》,第112页,第99页。
c陆游《入蜀记》卷三:“游青山。山南小市有谢玄晖故宅基,今为汤氏所居。南望平野极目,而环宅皆流泉、奇石、青林、文筱,真佳处也。遂由宅后登山,路极险巇,凡三四里……又里许,至一庵……庵前有小池曰谢公池,水味甘冷,虽盛夏不竭。绝顶又有小亭,亦名谢公亭。”(南宋)陆游著,蒋方校注:《入蜀记校注》,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85页。
d(唐)范传正:《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并序》,郁贤皓校注:《李太白全集校注》,凤凰出版社,2015年版,第4221页。
e 清代桐城派文学大师姚鼐(1731-1815)《张惺斋见示先赠侍读公西阪草堂集辄题一首》诗云:“数卷清风迥出群,正如缥缈敬亭云。宣城古是诗人地,张氏才多奕世闻。踰岭奇游苏玉局,登楼伤别杜司勋。通家独恨千堂阙,聊比中郎志郭君。”今人又由“宣城古是诗人地”化用为“宣城自古诗人地”。
f 节选自胡阿祥:《宣城之韩愈前史:江南奥壤,山水诗都》,2015年10月“宣城韩愈国际学术研讨会”提交论文。
(作者胡阿祥系南京大学教授,王景福系《宣城历史文化研究》主编)
举报/反馈

宣城历史文化研究

4.5万获赞 1.4万粉丝
研究宣城历史 弘扬宣城文化
关注
0
0
收藏
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