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哲学》是黑格尔晚年的一部著作,他将必然性引入历史观中,不再把历史看作纯粹由偶尔事件堆积而成的记忆;在黑格尔看来,历史是“自由”精神沿着必然性的轨道持续进展的过程;为了说明这种必然性,他在书中举了一个著名的例子。

历史事件重复发生,呈现出必然性

以往,人们认为凯撒的成功具有很大的偶然性,在都拉基乌姆战役中,他几乎就要战死沙场了,只因幸运女神的眷顾才得以生还;当时的西塞罗与布鲁图都认为只要除掉凯撒这个幸运儿,就可以援救奄奄一息的共和国,将其从独裁官的压迫下解放出来。于是,布鲁图发起了刺杀凯撒的行动,虽然他成功杀死了凯撒,但没能阻止共和国的灭亡——另一个自称“凯撒”的人——屋大维不仅清洗了共和主义者,而且还消灭其他两名巨头,建立起了罗马帝国。

黑格尔指出,历史在这段时间里出现了重复,罗马诞生了“前三巨头”与“后三巨头”,并且出现两场内战,由两名独裁者取得胜利。因此,黑格尔写道:

“假如一种政治革命两次发生的时候,人们就把它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了。也就是这样,拿破仑遭到了两次失败,波旁王室遭到两次放逐。经过重演以后,起初看起来只是一种偶然的事情,便变做真实和正当的事情了。”

黑格尔用历史事件重复上演的例子来说明了历史必然性问题:当拿破仑在1814年第一次战败的时候,多少还有些偶然性;而到了1815年,他在滑铁卢之战中再度落败之后,人们已经普遍相信拿破仑帝国的瓦解是必然结果了。同样的,波旁王朝虽然实现了复辟,但在“七月革命”中第二次被推翻之后,波旁王室退出历史舞台也已经是必然的事情了。

在黑格尔看来,罗马从共和制转向帝制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进程,并不由凯撒或屋大维的个人意志来左右的——“要知道罗马共和国所以灭亡,并不是由于凯撒降生这件偶然事故——这种灭亡自有它的必然性。”——罗马的社会发展已经突破了奴隶制的框架,国家大事都由比较知名的公民根据权力和财富来决定,共和制早已虚有其表;财产权的纠纷引发了土地改革,又导致了内战。为了结束令人痛苦的内战,罗马人只得把希望寄托于“独夫的意志”,渴望一位最大的独裁者出现,以便平息各个党派的纠纷,让国家获得可贵的安宁——所以,两次内战都由独夫胜出而告终,帝制是罗马人选择的必然结果——当然,这是在所以最坏的选择中挑了最不坏的一个。

马克思对黑格尔历史理论的发挥

黑格尔关于历史事件重复两次出现的理论对马克思产生很大的影响。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马克思进一步发挥了黑格尔的思想,并且对其进行了改造,他写道:

“黑格尔在某个地方说过,一切伟大的世界历史事变和人物,可以说都出现两次,他忘记补充一点:第一次是作为悲剧出现,第二次是作为笑剧出现。”

马克思认为黑格尔忽略了这样的问题——罗马的第一场内战以凯撒获胜而告终,而凯撒在接近称帝的时候被刺杀,上演了悲剧;第二场内战则以屋大维的胜利来结束,与之前不同,这次屋大维虽然成功建立了帝制,但在他死后,罗马并未更加稳定与光明,反而进入提比略、卡利古拉和尼禄等多位暴君的轮番统治黑暗时期,塔西佗把这段时期称为“充满了灾难的历史”——有恐怖的战争、激烈的内讧,四位皇帝被杀,三次内战爆发以及更多的对外战争,简直比共和国末期的两次内战更加痛苦,正剧演成了笑剧

为什么历史事件第二次发生时会从严肃的悲剧变成荒唐的笑剧呢?这是因为人们误以为能够随心所欲地创造历史,能够重现先辈的伟业而不必顾及现实的状况;这种是一种极端的自负,人们自以为能够凭一己之力为历史的发展指明方向,结果反而陷入唯心史观的荒谬之中,最终自食恶果。

路易·波拿巴想要重演历史

1848年,法国爆发二月革命,推翻了七月王朝,重新建立共和制。而此时的路易·波拿巴正在为了恢复帝制而密谋策划,在特殊的历史条件下,法国出现了一幅复古的漫画:人们“战战兢兢地请出亡灵来为他们效劳,借用它们的名字、战斗口号和衣服,以便穿着这种久受崇敬的服装,用这种借来的语言,演出世界历史的新的一幕。”

1848年—1851年的法国仿佛就要重演1789年—1799年的历史了。法国大革命始于1789年,在1793年建立起了共和制度,然而到了1799年,拿破仑一世在雾月十八日发动政变,建立起独裁统治,使革命的高潮结束;类似的,法国人在1848年重建共和制度,之后路易·波拿巴被农民拥戴成为总统,共和派遭受打击;到了1851年,路易·波拿巴发动政变成功,政治嗅觉十分敏锐的马克思随即于当年写出了《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认为路易·波拿巴即将模仿拿破仑一世进行称帝,但他的下场会很悲惨——马克思在书的末尾写道:

“如果皇袍终于落在路易·波拿巴身上,那么拿破仑的铜像将从旺多姆圆柱顶上倒塌下来。”

这句预言最迟写于1852年3月25日——当年11月,路易·波拿巴就被元老院尊为“拿破仑三世”。接着在12月2日宣布恢复帝国,皇袍真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与拿破仑一世不同,路易·波拿巴在称帝之后并没有上演征服欧洲,然后遭遇失败的悲剧;而是演了一出入侵普鲁士,反被普军击败并俘虏的笑剧。1871年4月12日,随着第二帝国的倒台,旺多姆圆柱在巴黎公社的指令下,真的倒塌了——马克思的预言成为了现实。

人们不能随心所欲地创造历史

那么,为什么路易·波拿巴在重演历史时,没有成为悲剧的主角,反而把自己弄成了笑剧中的丑角呢?马克思认为,那是因为他不知道——

“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创造的。”

路易·波拿巴生活的时代与拿破仑一世的时代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他们创造历史的条件存在本质的差别;路易·波拿巴却完全不顾这种现实条件的不同,依然要随心所欲地创造历史,所以他本想成为主角,却堕落成别人眼中的丑角。

在拿破仑一世的时代,资产阶级刚刚推翻封建制度,为了从内战中挣脱出来,恢复生产秩序,他们选择拿破仑一世来做自己的代言人,以便向欧洲的各国君主宣战,为此不惜答应让拿破仑做皇帝的条件——政治革命结束了,社会革命却得以延续。拿破仑虽然是皇帝,但他也通过颁布法典来确认革命的成果,积极与资产阶级合作。当他战败而被流放之后,在进步人士眼中,他是一位被旧势力击倒的悲剧英雄,是推动历史前进的伟大人物,是这个时代的主角。

而在路易·波拿巴生活的时代,资本主义制度已经站稳了脚跟,被推翻的七月王朝是一个由金融资产阶级统治的君主国;而新生的共和国则是“由全体资产阶级借人民的名义进行统治”的国家。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资产阶级共和国这种政体才能确保全体资产阶级分享政权,而君主制只能满足资产阶级中的上层金融贵族。正当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为了争夺共和国而斗争的时候,法国社会中占人数最多的小农阶级秉持着原始的爱国主义精神,把选票投给了路易·波拿巴,希望他能像伯父拿破仑一世那样重振法兰西帝国的雄风。这样——法国阶级斗争最终造成了一种局势和条件,使得一个“平庸而可笑的人物”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路易·波拿巴并不是资产阶级的代言人,而是小农观念的寄托者——法国农民被人愚弄,把“平庸而可笑”的路易·波拿巴当做精明强干的拿破仑一世。结果在路易·波拿巴称帝之后,他干的都是复辟的勾当,阻碍历史发展的潮流。这位天真的皇帝想重演拿破仑一世的剧本,先称帝、后称霸,结果在色当会战中被俘,成为真正的丑角。

因此,马克思在这里发挥了黑格尔的思想,他认为历史事件之所以两次出现,除了具有一定的规律性之外,还存在着人们刻意模仿先人阶级斗争的主观能动性。而这种主观能动性如果是基于唯心史观,不考虑时代状况与物质经济条件,那么模仿前代阶级斗争的结果只会是让自己成为历史的笑料。阶级斗争并不是一个随时可以套用的公式,古罗马时代的阶级斗争跟现代肯定不一样;拿破仑一世时期的阶级斗争与路易·波拿巴的时代也不一样,真正关键的问题是要弄清楚阶级斗争所基于的物质经济基础。

对此,马克思号召:“19世纪的革命一定要让死人去埋葬他们的死人”,新时代的革命运动不能再模仿、重复过去的历史事件,而是要弄清自己的内容,“它在破除一切对过去的迷信以前,是不能开始实现自己的人物的。”当代人不需要模仿古代人,历史也不需要刻意地重演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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