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彪

第1163期

在绩溪上初中时,听老师讲,那位写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词句的大文豪苏轼(世称苏东坡),曾到过绩溪,当时他弟弟苏辙在绩溪任县令,他是来看望弟弟的。还说,城西的“来苏桥”就是因此得名。

那时中学有一片农场,每次去劳动虽不用过桥,但总要从“来苏桥”边上经过。暑假时,学校安排人员到农场看护,我们几个要好的伙伴总是积极报名,看护什么庄稼没印象了,只记得利用这个难得机会,在“来苏桥”下划过水,拨开水草逮过花花(虾子),搬开石头捉过卡卡(螃蟹)。


“来苏桥”,在1998年版《绩溪县志》里有如下记载,“宋苏辙宰绩,东坡自海南来视其弟,辙领士大夫迎于此。原为渡,市民葛彥敬造石桥,桥东建亭,后桥圮......”很长一段时间,我对苏轼曾从海南到绩溪来看望弟弟苏辙这一点是深信不疑的。后来在宣城市人民政府网站看到一篇文章,题目是“绩溪县令苏辙”,文中说“苏轼在其弟执耳绩溪之时,特地从黄州专程赶来看望......”

2011年新版《绩溪县志》,对“来苏桥”是这样描述的:“宋代市民葛彥敬造石桥纪念苏辙宰绩,并在桥东建亭,后桥圮......”抺去了原先县志中关于苏轼来绩溪的内容。

那东坡先生究竟是从海南来绩溪,还是从黄州来的?或者根本没有翔实资料能够证明他到过绩溪,要不东坡先生怎么从新版县志里消失了呢?

查了众多资料,发现苏辙在绩溪任县令是有记载的。1084年9月,苏辙在筠州被量移为歙州绩溪县令,当苏辙赶到任上时,已是1085年三四月间,在绩只有半年多时间,也有说八个月,无论哪种说法,苏辙在绩溪任县令时间可以确定在1085年。

可是,苏轼来绩溪的事没找到只言片语,是史学家们疏忽了,还是相较于苏轼一生大起大落,这么一个小小历史瞬间根本不值一提呢?

没找到苏轼来过绩溪的历史纪录,却搞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苏轼从黄州来绩溪,或者由海南来绩溪的说法,都是经不起推敲的!

苏轼不可能是从黄州来绩溪。黄州就是现今湖北省黄冈市城区。1079年8月因“乌台诗案”,苏轼被关押103天后,贬到黄州,他弟弟苏辙也受牵连被贬为监筠州(今江西高安)盐酒税,五年不得升调。

苏轼是1080年2月1日到达黄州的,在黄州生活四年多,写下《赤壁赋》《后赤壁赋》和《念奴娇赤壁怀古》等千古名作,写就号称天下第三行书的《寒食帖》,还带领家人在城东开垦一块坡地,种田帮补生计。“东坡居士”别号便是他在这时起的,苏东坡名号由此而来,甚至盖过他的大名苏轼。他在黄州还鼓捣出诸如东坡肉、东坡肘子、东坡豆腐、东坡鱼等一系列东坡菜系。

一直到1084年4月6日苏轼才离开黄州,按旨意去汝州任职,途中他自己先行到九江上庐山,并赶往筠州探望苏辙,4月29日兄弟相见。停留十日后,5月9日离开筠州,返回九江准备与晚几日离开黄州的家人会合,等家人期间,又一次游玩庐山,写下“不识庐山真面目,只因身在此山中”名句。下得庐山与家人相聚,在湖口写下《石钟山记》后继续东行,于1084年6月底到达金陵(今南京)。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说明苏轼离开黄州后,确实见了苏辙,但不是在绩溪见的,而是在筠州见的,这个时候,苏辙还没接到去绩溪上任的通知呢。

苏轼更不可能是由海南到绩溪。离开被贬之地黄州,苏轼可谓是东山再起,却又于1094年4月开始,朝廷两个月内连发四次诰命,苏轼被一贬再贬,最后贬至惠州,“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在惠州居住三年后,苏轼又贬至今天的海南省儋州,于此同时弟弟苏辙贬雷州(今广东湛江),兄弟二人于1097年5月11日在广西藤州相遇并同行,6月至雷州,据记载,这是兄弟二人最后一次相聚。

1097年7月苏轼抵达儋州,他把儋州当成自己第二故乡,“我本儋耳氏,寄生西蜀州”。他在这里办学堂、介学风,以致许多人不远千里,追至儋州跟从苏轼。在宋代建立后100多年里,海南从没有人进士及第,但苏轼来过之后,这里的姜唐佐就举乡贡,为此苏轼题诗:“沧海何曾断地脉,珠崖从此破天荒。” 当地一直把苏轼看作是儋州文化开拓者、播种人,对他怀有深深崇敬。

1100年6月20日,苏轼在这个被称为天涯海角的地方生活三年之后,终于接到朝廷大赦天下诏令,得以重返中原。北归途中,于1101年8月24日卒于常州,葬于汝州郏城县(今河南郏县),享年六十五岁。

大家想想,1100年苏轼离开海南时,离苏辙在绩溪任县令的时间已经过去了15年,这个时候的苏辙居颖川,苏轼怎么可能从海南到绩溪见苏辙呢?


如果苏轼到过绩溪,最大可能是从宜兴出发的。前面说过,苏轼1084年4月6日离开黄州,按旨意要去汝州任职,6月底到达南京,8月14日离开南京继续往汝州走。其实这时苏轼已将自己安身立命之处选在了当年的常州宜兴,因为在任杭州通判时,他曾经在这里买过一些田地。

苏轼带着家人一边缓缓北上往汝州方向走,一边写了一篇《乞常州居住表》上呈,过了一个月,又写了一篇《乞常州居住表》希望恩准。缓缓北上过程中,经泗州、宿州到达南都(南阳),终于在1085年3月6日,接到朝廷降旨准苏轼暂住常州。于是在4月3日苏轼带着家人离开南都,5月23日抵达宜兴县的新家。可到宜兴才十天,又被任命为登州太守。于是6月动身,经泰州、过扬州、抵楚州(凤阳县),9月初到淮口。一家人由胶州附近走海路,10月达密州,10月15日抵达登州。

各位看官请注意,苏轼1085年6月动身离开宜兴,10月15日抵达上任的登州,这个时间段与苏辙任绩溪县令时间是有重叠的。大胆推测一下,苏轼离开宜兴到登州上任途中,绕了一个弯,到绩溪看望了弟弟苏辙,这与当初离开黄州到汝州上任,绕道九江两上庐山,并去筠州看望苏辙如出一辙。这只是猜测,当不得真,因为翻遍各种书籍,始终找不到一点点能够佐证这一猜测的依据。


既然没有相关史料来证明,那苏轼到绩溪与苏辙相见这种说法,为什么能从古传到今呢?可能有三个原因。

一是初成县志里有记载。《绩溪县志》于明弘治时草创,离苏辙宰绩的1085年,已经过去400多年,在古代没有详细史料提供重要参考的情况下,对苏轼来绩这一段一定是缺少系统梳理和研究,容易形成以讹传讹的结果。莫非把苏轼到筠州见苏辙误传成在绩溪见的?毕竟这次相见是在苏辙任职绩溪的前一年,时间上很近,容易混淆。

二是清人赵继序留有诗。清人赵继序有一首五言诗,一直被认为是记述了苏轼来绩这段轶事佳话。诗云:“年年车马渡,人只记来苏;海外欣归止,中山急友于。闻名相倒履,览胜几提壶;千古清风在,长留水一隅。”如果这首诗真是为苏轼而作,那赵继序不也是参照明弘治草创的《绩溪县志》写么?明朝就搞错了,清朝还能对吗?或者说这首诗根本就是为苏辙任职绩溪而作,是不是也能解释得通?

三是绩溪汪秀才获赠诗。苏轼赠诗绩溪西园隐士汪覃,标题为《汪覃秀才久留山中以诗见寄次其韵》,意思是:汪覃秀才隐居山里,寄诗给我,我按照他原来的韵,和诗一首。古人以诗的形式书信来往,可能被后人误以为苏轼在绩溪写的诗。

至今没有令人信服的历史线索,证明东坡先生来过绩溪,新版县志里,苏东坡也消失了,来苏古桥仅残留半座。也许有一天,某位乡贤从浩瀚繁杂的史料中,找到了苏轼来过绩溪的有力证据,那就应该把东坡先生请回县志里;也许苏轼来绩溪这事,永远无法证实,那就让它继续作为民间传说吧。

其实这些没有那么重要,“来苏桥”的基座,早已深深扎在绩溪的土壤里,那位“一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有血有肉有风骨的苏东坡,已经留在了绩溪人民心中。

(作者系皖南人,现居武汉,长期在部队工作,热爱文学创作,在多个媒体上发表过作品)

制作:童达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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