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课标语文课题组:吴杰明
射阳县高级中学校长办副主任,中学高级教师,射阳县高中语文学科带头人,射阳县名教师,盐城市优秀共产党员,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多次主持江苏省教育科学规划课题并顺利结题,出版专业书籍三部,发表专业论文及散文诗歌数十篇,荣获江苏省首届基础教育成果奖。
主编:王涛
栏目主编:杨文慧 / 责编:左佐
审校:张婷/ 美编:马云
【编者寄语】
契诃夫是19世纪末俄国伟大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名列“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巨匠”之一。《凶犯》是契诃夫送给世人对照自己的一面镜子:庄稼汉杰尼斯根据自己的认知认为拧下一个螺丝帽没有错,而法官也坚信自己是依法办案更不会错。从法官和庄稼汉两个人的阶级立场来看,他们都没有错。他们就像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自说自话,互不理解。我们不能简单地用愚昧无知来评判杰尼斯,毕竟他只不过是根据自己的生存环境,按照自己的生活经验,选择做对自己有利的事罢了。法官和庄稼汉都没错,错的是造成这种阶级固化和阶级冲突的社会制度。契诃夫是借这种“鸡同鸭讲”式的戏剧化冲突表明了当时的俄国社会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
【文本研读】(注:>>>处为文章精析)
凶犯
[俄]契诃夫
在法院审讯官面前站着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瘦弱无比的庄稼汉,穿着花粗布衬衫和打补丁的裤子。他的脸上胡子拉碴的,一脸的麻子,两条浓眉耷拉着,让人很难看清他的眼睛。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冷漠。他还光着脚。(从法院审讯官的眼中看到庄稼汉的穿着与外貌,既从正面交代了庄稼汉困窘的境况,又从侧面反映了审讯官与之不同的生活处境和居高临下的态度。关于人物形象的细节描写淋漓尽致地提示出了人物的阶级地位与性格特征,同时也为了后面的审判结果做出了铺垫。)
“杰尼斯·格里戈里耶夫!”审讯官开口说道,“你往前站一点儿,回答我们的问题。本月7日,也就是7月7日早晨,铁路护路员巡查路况时,在141俄里处,当场发现你在拧铁轨上用来固定枕木的螺丝帽。瞧,就是这种螺丝帽……他便把你和螺丝帽扣留了。是这样吗?”
“啥?”
“事情是护路员说的那样吗?”
“是的。”
“好的。嗯,那你拧螺丝帽干吗?”
“啥?”
“你别老‘啥、啥’的,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你拧螺丝帽干吗?”
“要是不干吗,我就不去拧了。”杰尼斯声音嘶哑地说,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那你用螺丝帽做什么?”
“就那种螺丝帽吗?我们用它做钓鱼坠儿……”
“你说的‘我们’是指哪些人?”
“我们,就是老百姓呗……也就是克利莫夫斯克村的农民。”
>>>小说作者通过人物对话巧妙地揭示了人物的身份及相互关系,特别是杰尼斯·格里戈里耶夫下意识地将“我”说成“我们”这个细节很清楚地表明他的言行举止完全是从他的阶级地位出发,遵从了本阶级固有的认知与习惯。
“听着,老兄,你别跟我装糊涂了,用不着胡扯什么钓鱼坠儿!”(“杰尼斯·格里戈里耶夫”与审讯官有对话很难在同一个话题上进行,他们几乎不能取得统一的意见,这说明他们不只是身份地位存在明显的差异,他们的认知水平与价值取向也决然不同,这构成了小说最基本的矛盾冲突,推动了故事情节的继续发展。)
“我打娘胎里生下来就没撒过谎,在这里我敢撒谎吗……”杰尼斯嘟囔着,眨巴着眼睛,(小说写杰尼斯由“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半信半疑地眯起眼睛”到“使劲儿眨巴着眼睛”,非常准确地表现了他狡黠、迷惑而又顽固的心路历程。)“再说了,大人,没有坠儿能行吗?你把鱼饵或者蚯蚓挂到鱼钩上,要是没有坠儿,它能沉到水底吗?我撒谎了吗……”杰尼斯发出了一阵冷笑。(运用神态描写、语言描写,写了杰尼斯对审讯官的反驳,表现了杰尼斯和审讯官认知上的差异。)
“这样说来,你拧下这个螺丝帽就是为了拿它做鱼坠儿了?”
“不为这个又为啥呢?它又不能当羊拐子玩儿!”
“你也可以拿铅块、子弹壳做坠儿啊,或者钉子什么的……”
“铅块在路上捡不到,得去买,而钉子又不合适。螺丝帽虽然难弄,但比其他东西都要好……很沉,而且有个窟窿。”
“你装什么糊涂!难道你还没弄清楚,笨蛋,你这一拧会拧出什么后果?如果护路员没有发现,火车就有可能出轨,就会死很多人!而这些人是你害死的!”
“大人!我干吗要害他们呢?难道我是恶棍吗?”
>>>人物对话不能取得一致,矛盾冲击渐趋高潮。
“在你看来,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火车出了事故呢?你虽然只拧掉了两三个螺丝帽,但也许火车就是因为这而出了事!”
杰尼斯阴笑着,半信半疑地眯起眼睛看着审讯官。(杰尼斯不懂法,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行为会带来的严重后果,在受审的过程中他完全不能认识到自己的过错。)
“得了吧!这些年来,全村人都在拧螺丝帽,还不是照样平安无事?假如我撬了铁轨或是搬了一根木头放在铁路上,哎呀,那么,火车可能会被翻,可是……呸!就那么一个螺丝帽!”
“你知道不,就是那些螺丝帽把铁轨固定在枕木上的!”
“这个我们懂……我们又没拧下所有的螺丝帽……还留着许多呢。”
杰尼斯打了个哈欠,并在嘴巴上画了个十字。
“去年这里就有一列火车出轨,”审讯官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是什么原因导致去年的火车脱轨了……我终于弄明白了!”
“您可是读过书的人,所以您是懂道理的人,您刚才所说的,句句在理。而那个护路员不过就是个乡巴佬,什么都不懂。他抓住我的衣领就把我给拽来了……”
“你听着,《刑法》第一千零八十一条规定:凡蓄意破坏铁路,致使该路上行驶中的运输工具发生危险,且肇事者明知该行为有可能将造成灾难……你不可能不知道,拧掉螺丝帽会引发什么后果……该肇事者当判处流放并服苦役。”
“您当然知道得最清楚了……可我们是睁眼瞎……我们哪懂这些啊!”
“你其实什么都懂!你只是在撒谎,装糊涂而已!”(杰尼斯·格里戈里耶夫是真诚的,他是真的不懂,他完全没有“撒谎”。在有没有撒谎这个细节上,审讯官是真的冤枉了杰尼斯·格里戈里耶夫。)
“我为什么要撒谎呢?如果您不信,就到村里去问……没有鱼坠儿只能钓到欧鳇鱼。”
“嗨,住嘴……”(克利莫夫斯克村的农民杰尼斯认为自己只是为了钓鱼才拧掉枕木上的螺丝帽,又没有害人,所以不犯法;而审讯官认为拧掉枕木上的螺丝帽是违法的,杰尼斯是知法犯法。由于审讯官与杰尼斯的阶级立场与认知水平不同,他们“鸡同鸭讲”式的谈话方式造成了小说基本的矛盾冲突。)
整个法庭鸦雀无声。杰尼斯不时地变换双腿的位置,望着铺着绿色桌布的桌子,使劲儿眨巴着眼睛,仿佛他看到的不是铺着绿绒布的桌子,而是刺眼的阳光、审讯官在快速地写着什么。
“我可以走了吗?”杰尼斯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不行。我得先把你抓起来,然后让你去坐牢。”
杰尼斯不再眨眼,微微抬起浓眉,疑惑地望着审讯官。
“为什么要坐牢呢?大人,我没空,我还得去赶集呢,还得到叶戈尔那里要回三卢布的油钱……”(杰尼斯与审讯官对同一件事情的认知差距越来越大,巨大的落差形成了奇特的对比,这就具有了极具感染力的讽刺幽默的效果。)
“住嘴,别吵了……”
“如果真的犯了事,我也认了,可就这样去……要是您怀疑我欠税,我的大人,您可别相信村主任……村主任算账时净作假,这一点我可以向老天爷赌咒……”
“我烦透你了,喂,谢苗!”审讯官吼道,“把他带下去!”
“我们家三兄弟,”杰尼斯嘟囔着,两名强壮的法管正拽着他走出审讯室,“兄弟帮兄弟又不是义务……兄弟交不上税,而我杰尼斯却去承担什么责任……你是什么狗屁法官!……你们应该靠本事断案,不应该无中生有……哪怕是该被刀剐,也得犯了事才行啊,也要凭良心啊……”(杰尼斯认为审讯官对自己的审判不公正,仍然坚持认为自己没有犯罪。)
>>>从法官和农民两个人的立场来看,他们做的都是自己认知内正确的事。他们都没错,错的是造成这种阶级固化和阶级冲突的社会制度。文章在客观冷静地叙事中暗寓对社会痼疾的批判,这与契诃夫的另一篇代表作《变色龙》十分相似。
(朱宪生译,有删改)
【知识建构】
//契诃夫之枪//
“契诃夫之枪”(Chekhov's Gun)是一个戏剧性原则,即如果在第一幕中看到枪,那么在遵循传统的三幕结构的故事中,它应该在第三幕中使用。反之亦然,在第三幕中开枪的行为应在更早的时候完成铺垫。
尽管这个例子名义上讲只适用于武器,但“契诃夫之枪”的原则却适用于故事中的任何元素。从广义上讲,“契诃夫之枪”的理论认为:一篇文章中的每一个元素都应该直接影响到整体。
《凶犯》一文中的“螺丝帽”就是这样的一个可以“直接影响到整体”的“契诃夫之枪”。作为串联起全部小说情节的关键元素,“螺丝帽”是行文的线索,更是矛盾的焦点,前呼后应,集中体现了法官与庄稼汉之间因为阶级立场与经验固化而造成的隔膜与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