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诗词修养很浅薄。大概由于受时代环境影响的缘故吧,我上小学时读得更多的是一些革命诗词,至于像《唐诗三百首》那样浩瀚的大部头,则徒闻其名,知之甚少。最近闲来读了一些近体诗,发现其中作为韵脚的一些字,其今古读音竟明显不同。比如“回”字就是如此。

先说说近体诗吧。根据《现代汉语词典》注释,所谓近体诗,是唐代形成的律诗和绝句的通称,它在句数、字数和平仄、用韵等方面都有比较严格的规定。而古体诗却是指区别于近体诗的一种诗体,有四言、五言、六言、七言等形式,句数没有限制,每句字数也可以不齐,平仄和用韵都比较自由。

据此可知,“近体诗”和“古体诗”的概念出现于唐代。就是说,在唐以前的诗称为古体诗,而唐以后不合近体的诗也是古体诗,甚至现当代的人们写的不合近体的诗还称古体诗,比如2018年谭贵夫校长逝世后,他的老师董涛君先生就作了一首“七古”以示纪念。近体诗就是格律诗,最早形成于唐代,亦称今体诗,直至近现代和今人所作的格律诗也是近体诗,如毛泽东和陈毅等现代诗人所作的许多诗就如此。

关于古体诗和近体诗的区别,这里仅从用韵上说明之。古体诗每首可用一个韵,也可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韵,就是说可以在一首诗中换韵;而近体诗每首只可用一个韵,即是再长的排律也不可换韵。古体诗可以在偶数句押韵,也可以奇数句偶数句都押韵;近体诗只在偶数句上押韵,即绝句二、四句押韵,律诗二、四、六、八句押韵,但无论绝句还是律诗,首句均可押韵或不押韵。古体诗可用平声韵,也可用仄声韵;而近体诗一般只用平声韵。

言归正题。下面专门说说近体诗中“回”字的读音,以求方家指正。

我们知道,陈毅同志是无产阶级革命家、军事家,新中国第一代外交家,也是现代著名诗人。1940年11月,陈毅率领新四军与刘少奇、黄克诚带领的八路军南下纵队在苏北盐城胜利会师,为开辟新的抗日根据地奠定了基础。与出生入死的革命战友多年未见,欣喜之余,陈毅便写了这首《赠刘黄》的七绝:

十年征战几人,又见同侪并马归。

江淮河汉今谁属,红旗十月满天飞。

按照近体诗用韵规定,诗中第二句韵脚“归”与第四句韵脚“飞”押韵,而且第一句的韵脚“回”与二、四句中的韵脚“归”“飞”也是押韵的,就是说这是一首严谨规范的绝句。可见,诗中首句“十年征战几人回”的“回”字,毫无疑义应读作hui。这是现代人的读音。

那么在古人所作近体诗中,“回”字又如何读呢?这里不妨以格律诗开始形成的唐代为例来分析一下吧。

且看贺知章《回乡偶书》(其一):

少小离家老大,乡音无改鬓毛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在这首脍炙人口、传诵千古的七言绝句中,要弄清其中“回”字的读音,首先必须解决第二句“鬓毛衰”的“衰”字怎么读这个问题。

有人认为,这里“衰”字可以读shuai,也可以读cui。查阅《新华字典》,“衰”读shuai的时候,释义为“事物转向微弱”,如“衰老”,那么shuai音当取衰老义。当它读cui时,就是古汉语读音,其义有二:1、等衰、等差、等次、等级;2、同“缞”。“缞”是古时用粗麻布制成的丧服,粗麻布是发白的,所以读cui取的是第二义,是从颜色上把花白的鬓毛形容为“衰”。因此是否可以做如下两种猜想呢?“鬓毛衰”的“衰”若读shuai音,是直说人衰老了,完全可以说得通。但读cui的话,按照《唐诗鉴赏辞典》解释的“疏落之意”,大概是根据语言环境形容老人鬓毛外形的吧,这样修辞效果更形象。可是,如果“衰”读cui,是与首句韵脚“回”(hui)押韵的,却与第四句韵脚“来”不合韵,哪有绝句中二、四句不押韵的,这不明显不合近体诗格式了吗?所以,“衰”在这里读shuai合辙合韵、合情合理!

由此可见,第二句中的“衰”(shuai)、第四句中的“来”,都押“ai”韵。这时可以斗胆设想,如果首句韵脚“回”读“徊”(huai),这不就一、二、四句全押韵,读起来更为琅琅上口了吗!但问题是,如果首句可以不押韵的话,这个“回”字是否还是读hui呢?况且退一步说,即使读“徊”(huai),那也只是孤证,还是不能说明问题。

下面再引两首唐诗。先看李白的七绝《望天门山》: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

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再看杜甫的七律《登高》:

月黑风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上述两首唐诗,一首七绝、一首七律,都是用韵严格、规整的格律诗,按照二、四句押韵,或二、四、六、八句押韵的规定,显而易见,“回”字读huai确切无疑!更何况唐代是中国诗歌的巅峰时代,号称“大李杜”的李白、杜甫先生又都是唐代最伟大的诗人,他们如果独树一帜,连起码的韵律格式都不讲究,实在是令人费解的事情!所以说,“回”字读huai,至少应该是唐代那时候的古音吧!

那么,“回”字究竟为何读huai呢?我对音韵学是个完全的门外汉,所以试图做了这样一番臆想。“回”的本意是“回来”,那么“回”(huai)音是否就是“回”“来”二字联读的结果呢?就是说,取“回”的声母“h”、“来”的韵母“ai”,不就成其为huai了吗?还有“徘徊”的“徊”(huai)字,现代人这样读,古人是否也如是读呢,如果古人真的这样读,它是否就是该字古音的遗存和流传呢?另外还有一个“甭”(beng)字,它的本意是“不用”,“甭”(beng)的读音就是“不”“用”二字联读的结果,这就给了“回”(huai)字读音的一个佐证。再者,“回”字不管现代读音hui,还是古音读huai,它们的声母都是“h”,由此似乎可以看出“回”字读音发展演变的一些情况了吧。

至于“回”字的古音,有人这样认为,即使“回”字在唐代真的没有huai这个读音,但文人墨客都这样读、都这么用,“回”(huai)也就成了通假音。既然古代能有以讹传讹的通假字,为什么就不能有通假音呢?这也是“叶(xie)韵”的例证。我赞成这种观点。

根据以上考察,近体诗中作为韵脚的“回”字,其今古读音确实不同。但是究竟如何读,就要以是否合韵为标准,所以它在今人诗中应读hui,而在古人诗中就要还其本来读音,应读huai,切不可以今律古,更不能以古薄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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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学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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