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是暂时的,平淡才是永恒的。我将继续为电影事业贡献自己的一切。”
1992年第12届金鸡奖颁奖晚会上,众星云集,星光璀璨。
万众瞩目的舞台之上,聚光灯下的王铁成手里捧着最佳男主角的奖杯,平淡说道。
一个演员的幸运莫过于遇到自己的灵魂角色。
而王铁成就是这样一个幸运儿。
他的演艺事业因为对周总理形神兼备的演绎而熠熠生辉。
但事业一路高飞猛进的王铁成却在全盛之年激流勇退。
这在谁看来,都有些不解:一边是铺满鲜花掌声的阳关大道,另一条则是逼仄平凡的羊肠小路。何以做出这样的选择?
是演艺事业受阻?抑或是王铁成就甘于平凡?显然这样一位甘愿付出一生兢兢业业演好一个角色的演员怎会没有自己的抱负。
原因说来简单却又让人唏嘘。
虽然事业上极尽风光,但上天却关上了王铁成享受天伦之乐的窗。
他唯一的儿子王蔚平天生痴呆。
为了治病也为了陪伴,王铁成义无反顾地搁下了心爱的演艺事业,回归到平淡的家庭生活当中。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王铁成一生历经种种风雨。到过最高峰,也跌入过低谷。
不改豁达之心,宠辱不惊,笑看人生变迁。
而这样的豁达与乐观从他儿时便开始养成。
出生在北京的王铁成从小家境殷实。母亲是旗人,父亲是商人。他生活富裕,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
皇城底下养大的王铁成生性浪漫自由。爱玩、爱吃、花鸟虫鱼、琴棋书画、说学逗唱无所不精。
外人道他是个不务正业的富家子弟。可也正是这些“无用”的生活之趣铸就了王铁成豁达的人生观,深深影响了他之后的人生选择。
王铁成出生在1938年。虽然家境富裕,但当时的中国却是外忧内患。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国家正处危难之际,王铁成的小家亦不能安枕无忧。
山河破碎风飘絮,而先辈们却力挽狂澜。
还是青年的王铁成从此就在心里埋下了对伟人们崇敬的种子。
1961年,王铁成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毕业。当时的他被分配到了中国文艺。
但同大部分籍籍无名的演员一样,王铁成日复一日地跑着龙套。
今天是个小兵,明天是个喽啰。23岁的他处在事业的开端,望着广阔的世界迷茫而不知所措。
很快他了人生之路的第一次转折。
1976年1月8日,王铁成永远铭记着这天。
王铁成迷迷蒙蒙从床上惊醒,窗外传来一阵阵悲戚的哀乐。他猛地从床上起身,提胆了几年的事情可能真的发生了。
他心里不住地想:“您可千万不能去了啊!”
“快打开播音机!”王铁成顾不上穿衣服就急促地催着妻子打开无线电。
窗外的哀乐扎进王铁成的耳朵,无线电里也循环播放着哀乐。
他知道,自己担心了几年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周恩来同志!”王铁成像个孩子一样在床上嚎啕大哭,“完了,完了啊!”
妻子在一旁惊慌道:“铁成,怎么了?”
什么完了,怎么完了?王铁成感觉希望在自己心里熄灭了。
这时的王铁成还没有饰演周总理的形象,他只是真切地怀念、敬爱着这位逝去的伟人。
十里长街上,满是送行的人群。花圈送了又送,人们的脸上满是泪水。
年轻的王铁成也在其中。寒风刺骨,他排了三个小时的队,身体都冻僵了只是为了送别周总理。
为了寄托哀思,王铁成还专门找来了周总理的照片挂在家中。
看着照片上浓眉大眼的周总理,王铁成突然察觉他和竟有几分相似。
这是天大的荣幸!
王铁成有些兴奋,连忙跑去照相馆也去拍了张自己的照片。
放在阳光下,他细细比对着。
眼睛与鼻子几近重合。总理的眉毛更加浓密,他就下笔给自己的照片上添上几笔。
他有些暗暗地期待但随即又满心失望:他的出身和革命表现都很一般,又不是党员,怎么可能有机会让他演周总理呢?
王铁成虽有些遗憾,但此时他的心里已经埋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
1976年的夏天,话剧《转折》进入筹备阶段,需要一位扮演周总理的演员。这也是王铁成人生的转折。
扮演这样一位伟人,导演在选角上十分慎重。
几个试戏的演员心里都是打着响鼓。他们既荣幸又不安,生怕自己会毁了总理的形象。几番试戏下来,剧院领导都觉得不够满意。
机会总是青睐于有准备的人。剧院里的人都知道王铁成对总理的崇敬,一位化妆师想到了王铁成。
“他还真的蛮像周总理的!”
青艺小礼堂里,王铁成换上板正的中山装,舞台下挤满了来看彩排的剧院人员。他有15分钟的试戏时间。
“哎,小同志,你刚刚的冲锋号吹得好响啊。”王铁成用着总理式的方言抬着手指着空气说道。
舞台上,王铁成沉浸在表演中丝毫没有察觉到外界的动作。
时间到了,他逐渐回过神来。
底下有工作人员偷偷抹泪。之后再也没人叫他铁成了。
机遇让人崭露头角。但没有耕耘,何来收获?
天赋的锄头落在那待开垦的新领域上。没有汗水的浇灌,却盼着花开得娇艳,天下自然是没有这样的便宜事。
天生的相似容貌与后天的努力模仿就是王铁成成功的诀窍。
演好周总理,除了外貌之外,更重要的是在神态之上的努力。
周总理说话鼻音重,声音高亢响亮,王铁成就仔细琢磨找到规律;
周总理走路步子快但稳健,王铁成就学着一遍遍走,一天下来可以走20多里;
周总理睿智又亲切,王铁成就搜集了有关周总理的资料,堆起来比他人还要高。
经过紧锣密鼓的排练,1977年,话剧《转折》首次在剧院亮相。全场座无虚席!
看着舞台上熟悉的“周总理”,观众们也忍不住落下泪水。
自此以话剧《转折》为开端,到电影《大河奔流》、《李四光》、《西安事变》,王铁成的影视人生也如大河般奔流不息、势不可挡。
影视舞台上热闹繁华,但是人不可能永远站在舞台之上。
脱离了舞台的光环,回归生活的王铁成也只是个普通人。为人夫,为人父。需要为柴米油盐而奔走忙碌。
上天给王铁成打开了演艺事业的大门,却无情地合上了他的天伦之窗。
王铁成与爱人阎莉莉经熟人介绍相识。两人一见面便坠入爱河喜结连理。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很是幸福。
34岁那年,二人终于迎来了他们甜蜜婚姻的结晶。
妻子生产的那天,王铁成还在外地。
他焦急而又欣喜地盼着好消息的传来。电话铃声惊雷似地响起,王铁成顾不上其他,立马接了起来。
传来的却不是好消息,反倒是医生的问话。老式电话里,医生的话语都有些失真了。
一盆冷水将他的欣喜浇了个彻底。
“这孩子脑子方面有些问题。我们正在抢救当中。但这孩子就算救过来,以后的生活也会非常困难。你看,我们还要继续抢救吗?”
医生也有些惴惴不安。他见过太多因为孩子先天缺陷而放弃治疗的父母了。
“请赶快抢救!就是条小狗,我也不能眼看着它死了。儿子的生命是我给的,我就要对他的生命负责!”
来不及多思考,王铁成只一心想着这是个活生生的生命,更何况这还是他与妻子爱的结晶啊。
生活强加给王铁成一副重担。
是埋怨,是放弃,还是绝望,很多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但王铁成却捧出来真心来呵护这个天生残缺的孩子。
夫妻俩给他取名“蔚平”。意为,为平。
他们要替孩子讨个公平,让这个天生智力有损的孩子能够有尊严地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大部分人看见这样的遭遇会叹息遗憾。
这么一对天仙之配的夫妻,却生了个智力有损的孩子。
命运此刻是如此地不公与残忍。
但天性豁达的王铁成倒真心地觉着,这个孩子带给他的是一种充实与成长。
王铁成丝毫不嫌弃这个智力残缺的孩子。
一次,妻子到外地出差,由王铁成独自在家照料孩子。
他一边琢磨手上的剧本,一边分出神去照看独自玩耍的孩子。
时间久了,他有些沉迷于手头上的工作。
过了一些时候,王铁成再抬起头来一看,儿子竟不见了踪影。
他赶紧放下剧本去找儿子。
“蔚平,蔚平...”王铁成走遍了附近的8条胡同,嗓子也哑得发不出声。
但儿子依然是踪迹全无。
直到晚上十点半,派出所打来了电话。
王铁成骑着自行车飞奔到派出所。
儿子傻呵呵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满头大汗的王铁成。
见到儿子王铁成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随即鼻子一酸,把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眼泪不可控制地滚落下来。
这次经历以后,王铁成就把儿子的姓名、家庭地址等信息都写在一块布上然后缝到衣服上,防患于未然。
抚养大一个孩子谈何容易,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天生智力有缺的孩子。蔚平从小体弱,经常生病。
在当时的年代,虽然王铁成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但夫妻俩的薪水对于孩子隔三岔五的病情而言还是杯水车薪。
而且一旦他们夫妻老了,这孩子又还能依靠谁?
古往今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于是当时演艺事业如日中天的王铁平选择了息影从商,为生活的五斗米折了腰。
繁花之路怎又敌得过舐犊情深。
1987年,王铁成毅然决定放弃自己的演艺事业,去香港打工赚钱。为了给儿子赚医药费,他一天要打3份工:
上午9点到12点去香港文化发展中心,做作家协会基金会特派员的工作;
下午2点到5点半教国语;
晚上7点再去邵氏影片公司给影片配音,常常忙到凌晨一两点才回到住处。
这段时间里,王铁成为了省钱,袜子穿得破了又破,缝缝补补竟整整穿了8年。
但对儿子的日常起居,他却从来不吝啬。
他教儿子写字、弹琴、听京剧,把他当成正常的孩子来对待。
父母对于孩子的爱从来是不计回报的。
他们只希望这个傻儿子能够幸福地度过一生,同其他孩子一样。
就这样在外地漂游拼搏了好几年的王铁成也终于积攒下给儿子看病的钱。
经济状况好转后,因为对周总理深切的怀念与敬爱,王铁成再次回到了热爱的演艺事业中。
1989年,导演丁荫楠准备拍摄电影《周恩来》。
电影准备工作做了很久,但演员人选却迟迟未定。
1991年电影《周恩来》开拍。
“他是最佳人选!”导演丁荫楠斩钉截铁地回答。
尽管王铁成已经对周恩来总理已经有了十几年的研究,但他依然不敢怠慢。
他再次找来文献仔细研究。光是搜集到的写周恩来的书垒起来就有4、5米高。
影片描述了总理生命中的最后10年时光。
为了符合总理晚年病重的形象,他一声不吭减肥8个月。
夏日居民楼里,王铁成穿着白背心和裤衩。
风从空荡荡的衣服间隙里涌进去,他瘦弱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妻子看着难过,劝他:“你不能再这样了,你是有老有小的啊!”
“我要是演不好总理,就从这9楼跳下去!”
王铁成明白妻子的关心,但他心里有一杆秤。演好周总理满满地压在他心里面。
影片拍摄中,当他拖着瘦弱的身体艰难步入人民大会堂宴会厅参加“国庆招待会”时,场内来了1000多名群众演员。
他一出现,会场里的人们全都站了起来。鼓着掌,泪水浸润了眼眶,目光随着他缓慢坚定的步伐一步步移动。
王铁成知道,他没辜负自己的认真。
表演的最高境界即是神韵为主,寓之于形,融为一体。
王铁成极致追寻与总理言行举止上的相符,寓精气神于表演当中,最终成功地塑造了周总理的形象。
影片上映后,观众看着银幕里那个为国操劳病重至极的周总理,无不流下了眼泪。
此刻他们早已将王铁成当成了周总理的“化身”。
当时的电影票价2元一张,《周恩来》却收获了2.7亿元的票房。《周恩来》获得了空前的成功。
凭借《周恩来》中的精湛表演,王铁成同时荣获中国电影“金鸡奖”和“百花奖”双奖男主角,成了名副其实的双料影帝。
从西安事变、开国大典、新中国外交、变革时期,直至逝世,王铁成已基本将周总理的一生演绎完成。
2002年,拍完了《周恩来万隆之行》后,64岁的王铁成选择了再次息影。
付出一生只为演绎好一个角色。王铁成在这条路上终于见到了娇艳的海棠花开。
他没有对不起周总理,也没有对不起敬爱着周总理的观众们。
花开花落又一春。行至人生暮年,这次他终于可以安然地回归到自己的家庭中,好好地陪伴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了。
息影后的日子,他重新拾起年轻时的爱好。
养花学画,照顾儿子,一家人游山玩水。
日子过得平淡而又充实。
绚烂的舞台终会落幕,这样的平平淡淡才是生活永恒的真谛。
虽然一生只饰演一个角色,但他却给亿万观众留下了镌刻的记忆;
虽然一生历经风风雨雨,但始终以一颗平常心对待,笑看风云。
两条道路,王铁成始终真诚对待,终候得繁花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