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就“初唐四杰”来说,这杨炯怕是知名度最低的,王勃有“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和《滕王阁序》;骆宾王有“鹅鹅鹅”和《讨武曌檄》,卢照邻有《长安古意》,有《行路难》,那一句“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倾羡了后世多少人。

算来杨炯身上的标签有两个,一个是“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再有一个就是“愧在卢前,耻居王后”了,从这“耻于王后”来看,他对王勃很是有些看不起,而对我们现在的人而言,杨炯同王勃应该不在一个层次上,无论才情或流传下来的作品,王勃都比杨炯要高一个档次,而“愧在卢前”也有些茫然,他同卢照邻应该差不多,无所谓谁前谁后,所以,他这句话真不是所云何来。

但当时的宰相张说对杨炯的评价倒是很高,据唐刘肃在《大唐新语》中记载:“杨盈川文思如悬河注水,酌之不竭,既优于卢,亦不减王,‘耻居王后’信然,‘愧在卢前’,谦也”

“既生瑜,何生亮”,自古文人相轻,杨炯和王勃同为一时之俊杰,年龄相当,都是恃才傲物之人,有点这样的看法也很正常。但说这话也许是他在前期说的,而后来对王勃看法的转变却很少有人知道;当王勃死后,杨炯为其文集作序,对他也是美溢有加,也许是对王勃早逝的一种惋惜,为此后无人与其争一时之长短的一声叹息吧。

杨炯,弘农华阴人,即今陕西华阴人,初唐诗人,应制举及第,授校书郎。后又任崇文馆学士,迁詹事。又因故降官为梓州司法参军,则天除盈川县令,吏治以严酷著称,卒于任所。因此后人称他为“杨盈川”。

这弘农杨氏可是望族,如果往上算,汉丞相杨敞,大学者杨震,还有那让曹操恨得咬牙的杨修等等,都是曾经的骄傲,只是到了唐时,家族中拿得出手的人似乎少了些,但基因是强大的,所以,在杨炯身上智慧的潜力那是多多。

杨炯是神童一枚,而他这神童之名可是考来的,当时有一种选拔叫“弟子举”,是由各地政府举荐天才少年,再由朝廷进行考核入编,以备将来任用,杨炯是十岁应弟子举及第,侍制弘文馆,也就算半个公务员了,每天除了看书就是学习,还有银两进账,真是羡煞人也。

这弘文馆为唐太宗李世民始创,犹如而今的作家协会一般,汇集了当时天下名士,这杨炯小小年纪便入选其中,可见其才能了得;而这侍制其实就是等待诏命之意,由这帮入选协会的文人轮值,随时听候皇帝的咨询和差遣。

他同王勃的年龄相当,应该是同年生人,此时的王勃在家读《汉书》,正在写《汉书指瑕》一书,可见二人都是天才之人,所以杨炯也才将王勃视为竞争对手,

可不幸的是,他虽幼举入仕,却空侯多年,这样看似闲适的日子一晃就是十六年,也没有一个进阶的机会,人生能有几个十几年了,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苦熬了十几年,杨炯参加了“应制举”,也就是皇帝主持的一种临时性考试,这次他考上了,被授了个校书郎官职,这是个微不足道的九品小官,也就是在弘文馆做一些编辑和校对之类的工作,这让他心何以堪,从此怀才不遇的郁闷心情是一直伴随着他。

也就是在这寂寞之时,边境上的突厥和吐蕃等异族侵边,烽燧告急,礼部尚书裴行俭奉命出师征讨,裴行俭不仅是杨炯的知音,也是四杰的知音,此时的杨炯恨不能随军建功立业,于是,在悲愤中写下了千古名篇《从军行》: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诗中借一从军士子之口,通过从辞京出师到对边塞环境的渲染,声色相加,各臻其妙,表达了自己不愿意老死书斋,亦想为保卫国家而战的决心。此诗节奏明快,一气呵成,动感十足,有很强烈的画面感;其中所体现出的那一往无前的精神面貌,以书生的一声呐喊,唤醒了一个豪迈边塞诗歌的盛唐。

然而这一切都是杨炯的想象,现实的残酷依然故我,生活还得一天天地过下去;杨炯由于出道太早,对自己的仕途一直是信心满满,心比天高,他一贯的恃才傲物且言语尖刻,虽然前程一直不顺,却也看不起那些高官得做,骏马得骑之人,他讥讽那些人是“麒麟楦”,引致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在野学子,都对他很是不满。

何谓“麒麟楦”,就是当时演戏时,将画成麒麟样的布,披在驴子身上拖出来走过场的道具,杨炯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那些大臣们就是一帮看似麒麟的驴,这让这些掌握着杨炯命运的高官情何以堪,此话一出,杨炯瞬间成为整个官僚阵线的公敌,前程一片黯淡。

好在沉郁的日子不算太长,当时的太子李显,也就是后来的唐中宗看中杨炯的才能,将他擢为詹事司直,推荐他进了崇文馆,并让他当了东宫庶务,也就是太子的管家,一跃两级,成为正七品。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詹事司直官职虽不高,但这个位置潜在的光明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太子如果没出啥意外的话,那是要当皇帝的,这也意味着杨炯随时有可能青云直上,可是,太子没出意外,这杨炯倒意外了。

武则天当政,权倾天下,这被很多正统之人看作是“牝鸡司晨”,于是很多人纷纷在地方组织反武,最著名的便是那骆宾王写《讨武曌檄》的徐敬业部,悲催的是杨炯的堂弟也参与其中,讨武失败后,这杨炯也跟着受到了牵连,被贬去了四川的梓州,也就是现在四川三台县当了个小小的司法参军,结束了他在京城长达26年岁月静好的安定生活。

三峡七百里,惟言巫峡长,重岩窅不极,叠嶂凌苍苍。

绝壁横天险,莓苔烂锦章,入夜分明见,无风波浪狂。

忠信吾所蹈,泛舟亦何伤,可以涉砥柱,可以浮吕梁。

美人今何在?灵芝徒自芳。山空夜猿啸,征客泪沾裳。

这时的杨炯可以说是跌落到了谷底,也是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光,大好的前程从此断送,那心中叫个灰暗,我们从他上面这首《巫峡》诗中也可以看出,空有美人绝世却无人欣赏,那寂寞同谁语?唯有山猿啼涧,客泪沾裳。

任职期满后他回到了洛阳,武则天只是让他担任了洛阳宫中习艺馆中的宫廷教习,就是教宫女和宦官们读书写字一类的职务,这同他的志向相去甚远,但却也无可奈何,而他从长年的埋没中也悟出道理,既然不能改变环境,不如去顺应环境,此时的杨炯早已是锋芒不在,变为一个沉稳之人。

此时的武则天正进行在向皇位的进击中,杨炯不失时宜地献上了《老人星赋》《盂兰盆赋》等辞赋,他不吝溢美之辞,大行歌功颂德之事,希望武则天能“周命惟新”,成为新一代的“神圣皇帝”,这时的杨炯其实已沦为诗奴,希冀以他的词赋为武器,开辟出一条新仕途。

果然,这一通的赞美让武则天很是受用,不但对他进行了赏赐,还马上让他出任江南道衢州的盈川县令,虽然官品不高,但好歹也是个有实权的职位,这对沉沦一生的杨炯来说,也足以自慰了。

临上任之际,他的知音宰相张说特地写了一首题为《赠别杨盈川炯箴》的诗赠与他,中有“君居百里,风化之源,才勿骄恡,政勿苛烦”句,但据《旧唐书》载,杨炯为政苛酷,所谓“炯至官,为政残酷,人吏动不如意,辄榜挞之。又所居府舍,多进士亭台,皆书榜额,为之美名,大为远近所笑。”

然而于野史便有了另外一种截然相反的说法,说杨炯是亲政爱民的好官,在当地曾有一杨公祠就供奉着杨炯的塑像,中堂有楹联:“当年遗手泽,盈川城外五棵青松;世代感贤令,泼水江旁千秋俎豆。”既然是贤令,当然是好官,是吧。

更有甚者,对杨炯的死更有一种让人震撼的描述,说时值盈川大旱,田地皲裂,庄稼焦枯,求神拜雨终无果,于是杨炯仰天长叹,“吾无力救盈川百姓于水火,枉哉焉!”遂为求甘霖,纵身跳入盈川潭,以身殉职,继而大雨倾下,地面为泽,百姓感其恩,遂建祠塑像,尊为城隍,长年祭拜。

杨炯苛政是见于正史,但上面没有任何记载举例说明其如何苛酷,所以不知依据从何来,于是就有人怀疑是根据张说的这首诗臆测之,真相如何不得而知;但民间说他是好官,且这种说法一直世代相传,现在盈川还有杨炯文化节,孰是孰非,我们也一切云雾中了。

杨炯走了,他是死在盈川任上,年仅42岁,正值壮年的大好时光,是什么原因不得而知,一代文星倏忽而逝。

我们说杨炯是英年早逝,甚为可惜,可他在初唐四杰中怕是最幸运的,这里面有个骆宾王不知终的变数,王勃南海死溺,照邻痛沉颍水,都是在青壮年时期逝世,都是横死不得善终。

说来有件很诡异的事,就是上面所说带兵去征伐突厥的名将裴行俭,他对当时在社会上颇有名气的“初唐四杰”有个评价说:“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如勃等,虽有才,而浮躁炫露,岂享爵禄者哉?炯颇沉默,可至令长,余皆不得其死。”

此事记载于《唐诗记事》,结果一语成谶,事实还真如裴行俭所预言,是巧合还是天妒英才,这初唐的一代天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如流星般迅疾地在夜空中划过,想来唯一声叹息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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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林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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