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踏足北美洲的人类,可以追溯到距今大约23000至10000年前。据信这些先驱者来自如今俄罗斯的西伯利亚东北部。
(1907年,印第安—布鲁尔苏族首领,空心角熊Hollow Horn Bear的照片。他曾参加击败美军的小巨角之役。可见印第安族群外形特征)
(人类迁徙略图,时间供参考)
根据非洲起源人类学说,7万年前一部分人类走出非洲后曾移居中亚,也就是现代伊朗、阿富汗一带。他们于36000年前与东亚人种分离,迁徙到广袤的西伯利亚地区。虽然冰河时期尚未结束,气候寒冷,环境险恶。但大群的猛犸象、披毛犀等食草动物养活着人类祖先。只要能找到兽群,聪明的人们就能用石矛、石斧,加上陷阱和围猎技术去取得足够活命的肉食和保暖的皮毛。因此,不少人类族群跟随着大型哺乳动物的踪迹生活。
当一些人类冒着风雪继续往东北方迁徙时,发现这里尽管比不上西伯利亚广阔,也偶有冰川深谷,温度湿度倒更适宜生活。于是,不多的人类便放下行囊,捡拾柴火,建立起简单的营地。这里被称作“白令陆桥”(Beringia)——连通西伯利亚和阿拉斯加的狭长陆地,前方是北美巨大冰川,两侧只见浩瀚大洋。“狭长”当然是相对而言,数百、上千公里宽的平原山地足够支撑许多动物和人类生存。白令陆桥气候稍显潮湿,成片的苔原、灌木丛定期开满各色鲜花,葱郁树林沿着地势高高低低的延伸,其中出没着大大小小的象群、牛群、鹿群与马群。相比留在远东的同族,这些少少的人类可算是找到了大自然恩赐的世外桃源。
根据考古发现,白令陆桥上的人类曾采用纵火的方式驱赶兽群,集中围猎食草动物。庞大的猛犸象被人们剥下毛皮,切成肉块,一堆堆运回住地。幽暗岩洞或象骨帐篷里,老老少少欢笑着点燃篝火,灌木枝桠混合动物骨头烧得哔哔啵啵。烟雾缭绕之中,天然焦味里升起油脂香气,成串的块块囫囵鲜肉渐渐褪去血色,缓缓透出一种引诱肠胃的粉红。连砸开的骨头里,雪花似的骨髓也热烈冒出泡来。
食其肉,寝其皮,各类大小哺乳动物养活了白令陆桥上的人类。他们逐渐安居乐业,不再去前方巍峨的冰川犯险,也不惦念亚洲远东的家乡。偶尔,新来的小群移民会在周围建立自己的新庇护所,同样在此繁衍生息。“白令陆桥滞留假说”越来越被考古发现所证实。那里零散的人类群落度过了数千年之久的平静岁月,他们的基因也变得与亚洲人有所区别。
对比——
北美人类文明的出现晚于欧亚文明数万年之久,作为地球上人类最后抵达的土地之一,这些古人类能够依靠的,只有他们头脑里祖祖辈辈留下的生存智慧。
安宁时光飞速流逝。陆桥人类的子孙们发现熟悉的环境不同往日,附近海面逐渐上涨,沿海常见的壮观冰川也向后消退,时不时的还会洪水泛滥。大自然通过种种迹象向人们昭示——冰河时代即将结束。两座覆盖陆地的巨型冰盖,洛朗第(Laurentide ice sheet)和科迪勒拉(Cordilleran ice sheet)冰盖逐步消融,不仅沿海出现了无冰区,大陆中间也透露出可供行走的地带。
通往北美大陆内部的道路敞开了。
(蓝鱼洞古印第安人类遗址复原,加拿大,靠近阿拉斯加地区,距今约24000年。推测为首批次进入北美的人类)
一个古印第安家族大约20至60人,他们集体行动,相互照应,没有贵贱之分。面对陌生土地,北美始祖们迅速适应。他们并不知晓,自己已经成为北美大陆最早的人类。根据哈佛大学研究,这些始祖并非单一族群,而是由多个不同族群拼凑构成。他们进入美洲有先有后,相互可能并不认识,之间间隔甚至会长达千年。
毫无疑问,首先进入如今加拿大、美国地区的这些古印第安群落拥有熟练的野外生存能力。他们拿着费心打制的石头长矛、标枪,以及石斧、石凿、燧石等各类武器工具,背上驮着备用兽皮,搬家似的群体迁徙。时值冰雪融化,气候转暖,花丛树林卖力生长,动物四处撒欢。猛犸象、乳齿象、野牛、野马、驯鹿、巨海狸,随处可见的大量动物丰富了古印第安人的饮食菜单。蛋白质、脂肪强健了他们的肌肉,兽皮、兽毛为他们保暖蔽体。
春夏时节,他们不仅能够狩猎,还可以捕捉附近河流湖泊中的游鱼飞鸟,采集森林沼泽里多汁的野生浆果、易贮存的坚果、耐饿的植物块茎。秋天,大家都非常忙碌,收集食物和毛皮会更加频繁,北美的冬季让人必须认真对待。等到严寒降临,大家族会分成更小的一个个直系家族群体,比如父母和子女。他们每3到6天就搬家一次,以期补充物资。存粮是否足够、衣物是否厚实将决定这些古印第安家庭的存亡。对于沿海迁徙的群落,冰封让他们难以捕得渔获,不得不转入内地去狩猎来维持生计。冬去春来,当定居点周围资源耗尽时,古印第安家族会选择离开。他们一面搜寻猎物一面探查宜居洞穴或林地,直到搬迁到下一个适合的新地点。
总体来看,北美古人们一年可能会旅行360公里之远,相当于我国北京到内蒙的距离。如此反复,早期人类几乎徒步走遍了广大的北美洲(西海岸人群可能采用原始船只向南迁徙),日后更前往遥远的中美洲、南美洲探索。
(古印第安人文物样本地点,他们曾在加拿大、美国全境生活)
出于多种地理原因(纵向山脉、气流直入等),北美的天然气候变化多端。虽然大自然的面孔是这样阴晴不定,可古印第安人居住的洞穴里,偶尔依然会传来新生婴孩高亢的啼哭之声。一辈辈人总结出的迁徙经验似乎行之有效,他们的血脉得以延续。
对比——
生存环境不同、经验习惯不同,带来了两种文明各自的特点,但两者都得以存在,可以说对于人类命运是殊途同归了。
最先抵达北美的古印第安族群,其中一部分被称作“克洛维斯人”。他们对制作石头长矛很有心得,其矛尖颇具特色。克洛维斯人会选择长条型的扁薄石块为素材,用其他石头持续敲击正反两面,让多余的部分剥落,直至石块变成拥有尖锐头部,或两侧存在凹槽的长形矛头。此种技术似乎能让石制矛尖与木制矛杆更加贴合,捆绑固定后更为牢靠耐用。
频繁狩猎让克洛维斯人大量制造石矛、石刀等武器,而制造武器又需要许多石制工具。于是,不断的工作、劳动,成为北美古人类生活的主题。他们自己看来再普通不过的日常行为,悄悄为这片广阔大地点亮了文明曙光。
(克洛维斯人打造的矛头)
1968年,一位现代建筑工人在美国西北部与加拿大交界的蒙大拿州有了意外发现。在一个坍塌的岩石庇护所下面,发掘出埋藏着的两具幼小遗骸。石头和鹿角制成的箭头与工具满满堆积,总数超过115件,棕红色的红赭石覆盖着残破遗骨。无疑,这是一次北美先民充满生死离别情感的正式埋葬。经过碳十四检测发现,其中一位孩子去世于12707-12556年前。科学家把他命名为“安兹克男孩”(Anzick Boy),他当时大约一两岁,颅骨都还没来得及闭合。陪葬的器物拥有鲜明特征,证明他来自克洛维斯文化(另一个孩子埋葬于约2000年之后)。
(安兹克男孩陪葬武器、工具)
接下来的科学基因检测得出了更多结论,男孩的DNA与现代南美印第安人多有相似,他的DNA测序基本上描绘出两条人类进入美洲的路线。一条是男孩的族人沿着西海岸向南迁徙,经北美进入中美洲和南美洲;另一条则移动至落基山脉以东的内陆地区,定居北美。加利福尼亚大学的研究者进一步认为,“大约80%的美洲原住民是克洛维斯人的直系后裔。”
(另一个版本人类迁徙图,数字单位为千年。数字16代表约1万6千年前。安兹克男孩属于沿美国西海岸迁徙路线,紫色线条)
早期,克洛维斯人可能曾狩猎巨大的猛犸象、乳齿象、嵌齿象,强壮的古风野牛(Bison antiquus),有着条纹的克文马(Equus simplicidens),以及肩高两米多的骆驼祖先拟驼(Quasi camel)。那时,气候逐渐温暖,北美生态圈十分多样。(北美曾是马的故乡,图为复原克文马,类似细纹斑马,人类到来后不久灭绝)
好景不长,大约公元前一万年左右,新仙女木事件爆发。地球变暖突然中断,全球快速降温,许多大型哺乳动物难以适应以致灭绝。不仅北美洲的象、马、骆驼接连绝种,就连威猛强大的剑齿虎、短面熊也随之消失。当地三分之二种类的动物从此不复存在,此次气候变迁的重大影响并没有立刻完全显现,其实它将波及整个北美本土文明日后1万年的发展。
面对气候巨大变化,克洛维斯人没有坐以待毙。他们改进捕猎方式、改造捕猎工具,着重抓捕小型动物,对但凡能收集到的果腹之物全都来者不拒。再者以更频繁的迁移、长途的跋涉来四处寻找补给、渡过难关。
(1万年前,北美南部古印第安人生活场景,佛罗里达历史博物馆)
对比——
古印第安人的坚韧毫无疑问,他们不但挺过了大自然的严峻考验,在气候恶劣巨变中幸存,还总结出行之有效的生存技艺。
遥远的东方人类同样经历着一切,不过他们选择了另一种可能。人们从收集储存橡子、观察狗尾巴草繁育得到某些启示,许多年后,河南河北的华夏先祖开始寻找人工栽种黍(黄米)的办法,江西仙人洞和浙江河姆渡的古人们也试着在地里种下野生稻子。
去易回难。大约公元前8000年左右,海平面持续上升,剧烈气候变化让白令陆桥淹没于滔滔汪洋之中,北美古人们来时的路被彻底切断。
阿拉斯加和西伯利亚无法再交通联络,新的人类族群亦无法再进入这片大陆。也许古印第安人尚未觉察有什么异样,但与其他文化交流的机会从此丧失。北美洲将不会受到游牧民族袭扰,也不会知道什么是丝绸之路,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无法触及。他们与亚欧各种文化圈完全隔绝,成为一座人类文明的大型孤岛。
至此,北美古人们走上了独自发展的道路。一部分向南持续迁移,最终定居中美和南美洲,另一部分留在如今加拿大、美国境内,创造着自己的独特文化。经历了1500年左右以后,全球大降温逐渐结束,冷热终于缓慢恢复常态,北美环境变得和现代相似。克洛维斯人通过长期不断的流动、转移,文化风格逐渐分化、消失。留在不同地点的人们使用不同的生活习惯,区域差异慢慢出现。
(古风时期,加工山核桃的原住民)
北美中部,五大湖西南和以南地区,古印第安人形成了一种福尔瑟姆文化(Folsom Culture)。他们继承克洛维斯人的优点,依然拥有强大狩猎能力。由于那时猛犸象、乳齿象已经灭绝,福尔瑟姆人便倾向于捕猎群居的野牛。后世发掘出的狩猎遗址显示,最多有50头野牛于同一地被屠宰,可见他们精湛的技艺。也许这时,古印第安人已经从观察狼群狩猎中学习到了如何驱赶野牛跳崖的特殊方式。在猎物稀少的季节,福尔瑟姆人会选择白尾鹿、山羊、火鸡,乃至小小的棉尾兔和土拨鼠。作为北美古老居民,他们依然没有放弃迁徙的传统。随着季节四处搬家已是常态,因时因地就食成为人们的生存技能之一。所以,他们的住所往往非常简单,只是起临时庇护作用。一旦周围食物资源减少,古人们便携家带口全体离去。
(福尔瑟姆文化影响地区,整个美国中部)
北美古人除了擅长制作投枪、鱼钩一类的狩猎用具,还开始制作石刮刀,用复杂缓慢的工序加工鹿皮牛皮。密西西比河谷生活的道尔顿时期居民(Dalton Period),发明出碎石锛——类似重斧的伐木利器。从劳动中,他们也学会了如何雕刻骨头、木头,加工藤曼。独木舟被创造出来、原始的布匹、编织袋、篮筐都逐步应用于日常生活。和其他文明相差不多,墨西哥的古印第安人尝试去收集野生大刍草,因为谷物相比其他更容易填饱肚皮。
(道尔顿文化影响地区,美国中东部)
(道尔顿文化古印第安人留下的岩画)
如同其他文明一般,由于捕猎和手工的产品增加,他们开始了以物易物商品交换。一年里某些特定时间,各聚落的人们会聚集一处。就像我国赶集似的,他们相互交流、买卖,交换漂亮的贝壳、石英,或者精巧的松木雕刻。分享自己的食物和传奇经历,甚至顺便找到一生的如意伴侣。
(古风时期,原住民制作的树枝小动物玩具或祭祀物,图C可能是两个玩具人偶)
到了公元前5000-前3000年左右,长期迁移的北美古人里,终于有一部分开始定居生活。他们选择靠近河流之处,用泥土建造椭圆形房屋,再加上简单的篱笆。虽然面积狭小,但在能遮风挡雨的屋子里吃烤鱼烤贝比游动捕猎强上太多。或许这时,古代北美人类第一次有了“家”的概念。
既然安定下来,古人们还设法改善自己的生活质量,他们一双双巧手制作出精美陶器,在世界上或许都能算最古老的陶器之一。佐治亚州北部采石场生产出的皂石碗广受欢迎,一度被长途跋涉的古人交易到数百英里之外。
和世界上其他人群类似,北美祖先不断寻找比石头更可靠的材料。于是,古老的铜矿出现于公元前5000年,五大湖区域的古印第安人在没有外界借鉴的条件下,自行发明了如何寻找并加工天然铜的办法。铜刀、铜斧、铜锥、铜制手镯、戒指、耳环、项链成了家族里的贵重品。赶集交易时那种黄澄澄的稀罕物件怎么能不受到欢迎?考虑到铜既软且贵,大多数古印第安人依然使用容易获得的石器。尽管铜制品总量稀少,但金属的使用着实算一个重大进步。
(铜矛、铜刀、铜锄、铜锥,威斯康辛州出土,约公元前3000-前1000年)
对比——
公元前1万年,华夏祖先把狼驯化成了狗。前8000年,山羊、绵羊、猪先后成为中国古人的蓄养家畜。到了公元前6000年,牛的一些品种也被中国人驯养。大约公元前2000年左右的石峁遗址,家养马匹遗骨被发现。驯化动物,这个文明发展的重要一环,北美古人缺失了,因为大陆上根本没有几种适合驯养的动物。骆驼、马已然灭绝,野牛驯化难度很大,直到近代才达到半驯养状态。古印第安人只能驯化出狗,看家护院,协助狩猎。
于是,没有大型家畜就意味着无法扩大农作物耕种,无法通过畜牧获得稳定肉奶来源,也难以衍生出轮子和车辆,便限制来往交通,还无法使人口大量增加。而定居人口不足,需求缺少,文化驱动力微小,便谈不上快速发展出城市。
同理,华夏古人开始批量种植水稻、黍(黄米)的时候,中美洲墨西哥的古印第安人也开始种植早期玉米(大刍草)、向日葵。大自然没有在北美大陆给古印第安人留下多少适于栽种的植物,作物种类不佳导致了同样问题,北美洲南部农业发展缓慢,北部仍旧以渔猎采集为生,人口难以形成大型聚落。
林地时代早期(约公元前3000年-公元前200年)
部落里人人大体平等,共同劳动相互帮扶。大家通常会选出一名德高望重的男性或女性长老(依父系、母系而定),用以指导日常生活里的诸多疑问,并不带有特殊权力。鉴于定居的逐步开始,一些部落试着种植藜(现代已成为杂草)、向日葵、葫芦。他们用手工磨制的板状石锄耕地,撒下种子。多变气候让靠天吃饭的初期农业带有极大不确定性,收成往往难以保障,人们不得不继续用狩猎、捕鱼来维持基本生存。
对陶器制作的掌握,北美古人愈加熟练。他们用碎石和石灰石混合,后来又加入天然沙子来调和粘土,加以烧制。于是,古印第安人用上了饭碗、陶锅、菜罐和水瓶。有的部落还特意对陶器挤压、拉丝、上漆,创造出风格各异的早期艺术品。
(制陶,林地时期)
(陶罐,林地时期)
对于生老病死,北美祖先也有了自己的认知,他们在重要人物的墓葬上面建造形状大小各异的土墩,用来举行复杂的葬礼仪式,纪念逝去的灵魂回归自然。譬如俄亥俄州的阿德纳文化(Adena Culture)住民会重叠建造墓地,一层墓室一层堆土的往上增加,最后形成一座远远可见的小山包。
(阿德纳文化的特色墓葬)
烟叶缓缓燃烧释放的青烟,弥漫了岩壁上新涂的赭石画。拍打泥巴的声响,混合了孩子们戏耍乌龟的欢笑。生活像熬煮的浓汤,一点一滴有了滋味,古印第安人用自己的头脑和双手,谱写出北美文明的独特。不过,或许由于趋于定居的缘故,在古风时期人们建立的贸易路线不知不觉陷于荒废与衰败。每个聚落变得越发拥有自身独立的生活习惯和态度。
(石制烟管,阿德纳文化,俄亥俄州出土,约2000年前)
对比——
古印第安人生存于独立的大陆上,没有强大外部敌人固然安全,可缺乏外来交流和竞争压力的负面作用也很明显。传统的生活方式足够维持族群生存,延续千百年不曾改变,逐步的发明创造相对有限。不会出现商周更替和胡服骑射这样文化间碰撞出的大变革。此外,北美各部落零散居住,追根溯源其实多少都有亲缘关系,广大疆域暂时稀释了可能产生的矛盾。虽然像南美洲似的单纯内斗也难以推进战争技艺的进步。
时至公元前后,古印第安人进入林地时代中期。北美洲渐渐增加的人口让部落开始扩散到定居点周围地区。人们的村庄变大了,村落间的接触使大家有了领土意识。河流畔古人们依然采集贝壳、垂钓鱼类。聪明的他们没有固步自封,自从南方墨西哥地区传来了可以供食用的玉米,人们便精心栽种、持续培育(公元200年左右引进)。加上房前屋后简单栽种的南瓜和豆子,居民们大体不至于挨饿。
对于生活幸福的自然追求,使北美祖先们重新审视自己的需求,他们再次开始与临近乡村交易,互通有无。比如五大湖区域出产的铜矿,阿巴拉契亚山脉南部的云母和墨西哥湾常见的贝壳,都会通过茶马古道那般的商队往来,附带着会心微笑交换给翘首以盼的诸多顾客。
古印第安人没有局限于眼前的吃喝拉撒,他们曾细致观察夜空,一面从无边无际的深邃苍穹获得对自然天命的哲学感叹,一面从斑斓星宿的运动轨迹总结出精确的天文知识。像俄亥俄州的纽瓦克土方工程( Newark Earthworks)就用形状记录了太阳月亮起落的详细模式和夏至、春分等节气。
(通过复原的纽瓦克土方工程观测月球)
另一方面,多个地域的原住民不约而同在墓葬形式上有了特色进展。美国中东部起源的霍普韦尔文化(Hopewell culture)建造了大型墓穴,形似一座座圆锥形的土丘。坟墓里会摆放精心准备的陪葬品,像描绘着现代自然主义风格线条的精美陶罐,雕刻着鱼、鸟等活泼小生灵的漂亮石头烟管,颇具质地感的海贝壳杯子,定受孩子欢迎的龟壳拨浪鼓,以及一见就知道耗工耗时手工打制的工艺铜耳环。
(霍普维尔文化铜质工艺品)
显而易见,世外桃源出现了自然分化。一些身份重要的人物,比如优秀猎人、信仰先知开始享有更庄重的丧礼、更丰厚的陪葬。普通居民只能直接火化,人人平等的天平慢慢倾斜了。
(霍普韦尔文化和阿德纳文化影响范围,美国中东部)
霍普韦尔文化影响覆盖了美国许多地区,一度形成兴旺的文化圈子,还曾与阿德纳文化的人民和平相处。北美许多原住民有了共同的生活习俗,类似的文化信仰,活跃的交易路线。继续发展下去,国家的雏形即将出现于不远将来。
然而,大约公元400年前后(我国晋朝),兴盛一时的霍普韦尔文化逐渐消失。究其原因,持续转冷的气候使猎物集体迁移,印第安古人们倚重的狩猎无法持续。再者天候恶化,寒流从加拿大直下美国如无人之境,要么直接造成大面积霜冻,要么与南方暖气流相遇,形成龙卷风、雷暴、冰雹等摧毁性极强的强对流天气。露天辛苦栽种的瓜菜作物顷刻间全军覆没,于是两种粮食来源全部断绝。另外部落间战争的兴起也是可能诱因,大量运用弓箭加剧了争斗烈度(公元700年左右弓箭普及北美),简单沟渠和木栅栏无法有效防御攻击者的突袭。于是很多村庄被遗弃,原本联系紧密的住民们再次选择了分散生活的方式。
对比——
缺少人口和可靠金属工具直接导致改造自然能力弱小。无法挖沟开山,无法建造大型工程防御灾害。比如治理水患、筑堤起堰之类。大禹治水,李冰修都江堰的故事其实需要许多先决条件,不幸的北美古人们只能用躲避灾害的方式,一次次背井离乡。人生百年,谁能承受一次次从头再来?当部落里的老人们去世,青年还没来得及掌握足够生存知识之时,村落崩溃只是转眼之间。
万年冰雪压不塌落基山,暴风雨摧不倒红衫林。顽强的古印第安人活了下来,他们和他们的后代仍旧设法从零开始。田地没了,拿起石锄一点点掘根松土;猎物没了,握紧弓箭一次次追踪脚步。
北美先民们比过去更加重视农作物种植,会花费大量时间照顾玉米、南瓜和豆子。拔草翻土,除虫浇水,许多农人明白大家存活的希望就在这些小小秧苗之上。他们终于在公元900年左右,培育出适宜北美短暂夏季的玉米品种。
(从大刍草到玉米的改良)
弓箭的运用,古印第安人愈加熟练,石矛从狩猎主力工具的位置上跌落。石制箭头被打磨得越来越薄、越来越锋利,以期穿透所有猎物的皮毛。狩猎、采集、耕种三者并行,加之家庭分散生活,食物供应暂时得以好转。古人们开始将省下的余粮储存进大而圆的陶罐里,已备随时可能来临的饥荒。
对比——
我国在这个时期从南北朝分裂,到隋唐重新大一统。中华文化圈再次进入近300年的全盛期。对外开放包容,贸易征战频繁,过去与亚洲乃至欧洲文明建立的良性交互进一步增强。成为世界格局的重要参与者与构建者。五代十国争乱后,宋朝继续扩散文化影响力。不可否认,一个文明内生凝聚力是否强大,与外界是否保持接触交流,是其兴衰的重要因素之一。
如今美国的中部、东部、东南部大片地域,曾经拥有北美古印第安人最辉煌的存在。大约公元800-1000年以后,密西西比河谷的部落逐渐繁荣昌盛,他们的人民和生活方式向外不断扩散,最后几乎覆盖小半个美国。
密西西比人民第一次建造出大型聚居地——城市。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卡霍基亚(Cahokia,约950-1400年,卡多Caddo文化),这颗明珠是当时北美洲最大的城市,曾居住多达4万余人,超越同时期英国伦敦。卡霍基亚坐落于美国中部的伊利诺伊州,距离如今的圣路易斯和芝加哥不算远。
高达30米的“僧侣丘”(Monks Mound)土墩远远可见。城市周围,绵延成片的玉米地围绕着大大小小的居民房屋。侧面,排列成巨大环状的木桩让人好奇。大家仔细观察会发现,48根木桩围绕中心点木桩均匀排列,构成一个直径大约125米的圆环,仿佛一个巨型时钟。这是密西西比人观测日出之处(Woodhenge),倘若站立中央,不同节气太阳会对应不同的柱子升上杆头。
稍微走近一些,不难发现16平方公里的城市被齐整森严的木墙保卫。据统计,仅仅建造环绕卡霍基亚的木墙,就需要砍伐多达20000棵大树。进入城内,高低不同的土丘零散分布,更多的木墙既将它们分割,又提供第二层防护。处处存在的望楼似乎在无声告诉来访者,不怀好意之人将随时被射出窟窿。
最为醒目的僧侣丘已在眼前。据研究,只有身份特殊的酋长和祭司人等才有资格登上这神圣之地。脚下踩着的不是普通台阶,那是无数古印第安人耗时250年一筐筐担来的土方。斜坡通道两侧绵延的柱子让攀登变得莫名庄严。不久人们便能登上第一层平台,这里有着各式建筑。祭司们通常会在此进行特殊仪式,或者观测下方圆环指示的日出,古印第安人天文知识的具象体现让人惊叹。
(僧侣丘复原模型)
继续上至顶部,一座庞大长屋映入眼帘。平台中心一根高高耸立的木柱更加特殊(约12米)。考虑当地经常发生风暴,这根突兀的中心柱极易引起雷击。(今日游览该处仍能见到雷击警告牌)我们不难想象,当风云变色雷声隆隆之时,一道闪电轰然直劈柱子,贯穿天际,那对所有目瞪口呆的古人们该有多大震撼。这难道不就是万能上天给予酋长和祭司的神迹吗?
(如今空荡荡的僧侣丘)
从中我们不难看到密西西比人日渐完善的宗教观世界观。曾经的平等公社不复存在,一个拥有明显阶级分化的原始酋长社会日趋成熟。
卡霍基亚遗址发掘出一位被埋葬的雄鹰战士,身份之高贵从陪葬品不难识别。他躺在20000多颗海贝制成的猎鹰状精美床铺上。周围除了众多工艺品还有52位年龄不足23岁的花季少女遗体,足足堆积了两层。其他土墩内被发现的人殉数量同样不少,一个竟多达272人。当献祭之时,获选的当地人会被一一排列在土坑边缘,行刑者拿起沉重的燧石狼牙棒猛击他们头部,直到受害者一个个栽倒在坑里。考古发现甚至还原出祭祀坑内填土层里的清晰痕迹——指甲挖痕。
(雄鹰战士与人殉复原)
如果说北美真正存在过世外桃源,那在此时也宣告彻底消亡。一个人吃人的社会出现了,出现在文明独立发展的北美洲。稍加比较,我们不禁很容易联想到阿兹特克、印加,以及我国商朝存在过的普遍人殉制度。或许,这也是文明向前发展的某种必然?
卡霍基亚,尊贵酋长和祭司站上高高的僧侣丘顶迎接日出,冉冉升起的太阳几乎会映照出他们的神圣不可侵犯。多年以后,大自然用洪水终结了这个北美最大的城市、最显要的文明。
(复原图,酋长和祭司们战争僧侣丘顶,迎接太阳初升)
数次大水冲入卡霍基亚,密西西比河水位直接上涨达10米之高。宽阔广场没于无形,宏伟僧侣丘淹成孤岛。原来,城市人口持续增多让玉米等粮食供应压力激增。人们对周围刀耕火种似的垦荒破坏了林地,滥砍滥伐也使萎缩的森林不堪重负。于是水土流失,山洪泛滥。到15世纪初,这座不再宜居的城市被完全废弃。
除去卡霍基亚,金凯德(Kincaid Site)、芒德维尔(Moundville)、埃扎诺阿(Etzanoa)、天使丘(Angel Mounds)、阿纳齐悬崖聚落皆显赫一时,又陆续因种种自然、人为原因被迫放弃。北美原本极端的气候环境在原住民粗放的过度开发下,变本加厉报复人类。惊恐的古印第安人发现,自己恭敬崇拜的大自然竟毫不留情。洪水、干旱、飓风、地震,人们无力反抗,只能放弃辛苦建设的家园再次选择分散居住或者四处迁徙。
15世纪末,白皮肤的欧洲人乘着风帆出现在海平面上,北美洲上万年的平静和隔绝被一同打破。
16世纪,抱着追寻黄金梦想的第一批西班牙探险队深入北美大陆,有人坚信马可波罗似的夸张描绘:“那里的人民非常富有,遍地黄金。”可他们所见的只有手持弓箭石矛的原住民,简陋的房屋帐篷,朴素的陶罐铜器,分散封闭的部落,以及黄沙旷野中成千上万奔腾的野牛。
失望的西班牙人离去后,法国人、英国人接踵而至。枪炮、疾病很快摧毁印第安人的抵抗,石器时代与资本主义的代差有若鸿沟。原住民永远失去了珍贵土地,幸存者也被驱赶至保留地,在酒精与赌博的麻醉中昏昏度日。
(印第安人终于拥有了马匹和钢铁)
对比——
北美原住民们曾远涉艰险进入陌生大陆,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独特文化。面对多变气候与恶劣环境,他们表现出的非凡勇气毅力令人敬佩,为自己族群繁衍至今付出的艰苦努力难以想象。连殖民时代的欧洲阔气老板都不得不承认,印第安人绝不是做奴隶的最佳选择,他们宁肯选择去费时花钱收购非洲黑奴或白人罪犯,也不愿抓捕反抗意识强烈的本地住民。
(拉科塔勇士,Lakota Warriors, June 25, 1876作者Z. S. Liang。小巨角战斗中缴获美军旗帜的印第安战士)
诚然,印第安人没能保住自己的家园,但失败原因如前文所述,复杂多样。
从主客观因素可见,北美印第安人长期保持渔猎为主的原始生活方式,实属多种原因综合导致,并非勤奋懒惰,聪明愚钝的缘故。由于未能战胜自然,他们被迫在定居与迁徙的困境中持续,对大自然也越发崇拜、敬畏。
2014年6月28日,美国蒙大拿州克雷奇山。希尔兹河谷宁静安详,一如往常。简短的传统仪式之后,安兹克男孩(Anzick Boy)的遗骨被重新下葬。在遥远后人们肃穆告别中,这位克洛维斯祖先再次回到了北美大地的怀抱。瘦小身躯蜷缩着被细心包裹,如同1万2千年前父亲怀抱中那样。
山脉、河流、森林、草甸,无数双眼睛目送小小的灵魂离去。
呼啸之风,掠过山涧,犹然吟唱着古老旋律;
来者不知,往者已矣。
“我们把你,留在这里,
躲避野兽逡巡,寒风吹袭。
愿群星在上,为你指引。
我们留给你,神圣的工具,
随身携带吧,旅途未期。
我把它们赠给你,赐福来自地上刚刚洒下的鲜血,
也来自你父亲,破碎的心。“
——诗歌”The Mammoth Hunter“节选。原著 M. Fulton,选译 文史小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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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Timeline of North American prehistory
Chronology of American Indian History
Native American Archaeological Periods
Legends of America
北美土墩考古遗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