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妈最近为两个孩子“上学”的问题烦透了心。
自从孩子上课的早教机构跑路以来,多多妈每天不仅要安排好孩子的吃喝拉撒,还要跟有共同遭遇的其他家长一起,在西安的各个职能部门之间来回奔波。
10月27日《华商报》的报道称,自8月以来,新闻热线已经收到全市30家(学科类26家,非学科类4家)关于“教培机构退费难”问题的投诉,涉及家长3800多人,金额4800万元左右。
这些家长的诉求是退还费用,但遗憾的是,至今没能得到一个满意的回应。《华商报》的相关报道称,这些家长都面临着这样的尴尬——从教育、市场监管以及公安、法院等各部门间循环回到起点。
距离早教机构跑路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多多妈的家人一直劝她放弃,“孩子还小,钱没多少”,与其送去早教班,不如你在家自己带娃。
但多多妈想不明白的是,送孩子去早教就是想减轻压力,可结果怎么还是把自己套进去了?
■ 图源:中新网
在生完二胎后,多多妈的经济和精神上都承受着更大的压力。她开始在朋友圈做起了母婴微商,再加上平时精打细算,硬是从牙缝中抠出一万三千多的学费,送两个孩子去了早教机构。
在她看来,这不是要求让孩子学到多少,只是希望孩子能玩得开心。而她选择的这家名为美乐慧国际启童教育(下文简称美乐慧)的早教机构,一来价格便宜,每人每年6880元就能无限次上课,学期结束时还能拿到2000元返现,而其他同水平早教机构年费都在两万以上;二来上课方便,每次送两个孩子一起上课,距家步行也只要十几分钟。
为了把学费本儿“上回来”,多多妈尽可能多地带孩子去上课。多次近距离接触后,她对美乐慧也愈发认可:“不仅课程花样多,老师对家长都很热情,和孩子相处也负责有耐心”,甚至开始不遗余力地推荐给小区的其他宝妈。
但这样的好光景说没就没了。10月12日晚,美乐慧老板称资金链出现问题。10月13日,美乐慧宣布暂停一周课程,直至解决老师的工资问题后重新复课。10月14日,美乐慧宣布——因经营不善,即日起闭店停业。几乎在一夜之间,美乐慧老板跑路,再也没有家长能联系到了。
让所有家长都气愤的是:在8月和9月的招生季,美乐慧已经遇到了经营困难,拖欠了不少的老师工资和商场租金,却依然雇用了大量的地推人员宣传卖课,并且通过课程销售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大量卖课,以换取现金流。
以至于不少家长在报名后,只上了不到五节课就要面临机构关门大吉,更夸张的是,一些10月份报名的家长甚至还没来得及签订正式合同。在维权家长自行整理、自主登记的一份退费清单中,近乎两百人还未能拿到退费,每人少则一千多则两万,金额总计达到了八十万。
很多家长都认为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骗局,甚至是和课程销售串通好了的——因为当他们回过头来,打电话给买课时“格外热情”的“咨询老师”时,对方开始称“自己也无能为力”,然后再也联系不上,消失于人间。
为了打消家长付钱时的顾虑,美乐慧的课程销售堪称无所不用其极。
除了攀亲道故,低价刺激,这些课程销售还不断给家长暗示美乐慧家大业大,不可能跑路,甚至传出“老板是所在商场的神秘股东,能用极低的价格租下店铺,根本不会影响到日常运营”这样的流言。
而家长如果依然犹豫再三,课程销售甚至会放下狠话,宁愿自己垫钱也要让孩子上学——以展现自己的博爱和关心。这样出格的行为常常让家长感到尴尬,最后只能碍于情面,稀里糊涂地同意。
作为课程销售,说是忽悠也好,说是诈骗也罢,首要目标都是为了卖出更多课程。通过系统的话术层层叠加说服家长,这并非美乐慧的专利,而是教培行业公开的秘密。
张凌就是一位“话术”传授者。作为一个本土教培品牌的员工培训师,他的主要工作常常需要来往于总部和分校之间,负责培训员工的管理和销售技能。
在每次一到四周不等的外出培训中,张凌每天都要为员工授课,并进行业务技能的分享。这些培训分为两个部分:一方面是服务学生的具体流程,例如怎么通知学生上课、如何协助老师管理纪律、如何检查学生作业等实操性问题;一方面是销售课程的基本话术,以面对不同的家长时,都能快速确定客户画像、定位合适的课程,并如何用话术回应、引流直至完成交易。
在张凌看来,这些销售话术在全国都是大同小异的,家长是否选择报班还要参考师资、环境、价格等更多重要因素,但好的话术的确能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尤其是培训新人时,系统的基本的话术手册也能帮助他们更快上手。
张凌还透露,这些管理和销售岗的新人员工,大多数是生完孩子重新找工作的宝妈——因为她们踏实肯干,而且面对难以下手的客户非常有韧性,不拿下绝不罢休。
而事情至此就变得更有意思了。因为另一边在美乐慧为孩子报名付钱的,绝大多数也是刚刚结束孕期的宝妈。
或许这就是教培行业的杀手锏了罢,毕竟“只有做过母亲才知道母亲需要什么”。
今年7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要求各地区各部门有效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过重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即“双减”。
此次政策明确规范了校外教培机构的运营范围和管理模式,并将对违规的教培机构进行清理整治。这让那些野蛮生长的教培机构慌了神。
张凌所在的教培机构,以往每周入职20到50个新人的节奏,如今是一个新员工也没有了。公司不仅关掉了所有省外的分店,也关掉了部分西安市区的热门网点。
自8月以来,整个公司就离职了1500人左右,直到9月余波仍在,将近1000名员工离职。此外,领导还宣布每月降薪1000元,“劝导”更多员工主动离职——这样就可以不用支付离职赔偿。
《华商报》统计了从8月到近期,家长关于教培机构退费难的投诉发现,西安市内遗留的退费问题涉及约26个学科类培训,家长3200多人,金额总计4194万左右——其中规模最大的新文达,金额已达到了1500余万。而4个非学科类培训班也存在退费问题,涉及家长600多人,金额630万左右——此次跑路的美乐慧就在其中。
正如美乐慧大门上的告示所说,持续未完的疫情、经营期间的借贷以及拖欠的工资和租金,都实打实地影响到了机构的运营,但谁也说不清哪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西北政法大学的管华教授在接受《华商报》采访中认为,教培机构爆雷的根本原因是资金监管问题。由于没有相关部门跟踪掌握培训机构的资金使用情况,预收回的学费很可能会被用于广告推广甚至个人账户之中。
许多教培机构向家长预收的学费普遍在半年至一年,甚至在一年以上。然而早在2018年,国务院办公厅便引发了《关于规范校外培训机构发展的意见》,明文规定教培机构不得收取超过3个月以上的费用。只是在执行时,教培机构往往不会主动告知家长,依然在违规的边缘徘徊。
教培公司混乱的资金管理模式,一旦遇到疫情或政策影响,结局往往是集中爆雷。这时家长再要求退费,即使有相关部门介入也是很难拿回钱的——毕竟退钱的前提是账户还有钱。
10月21日,国务院下发了《教育部等六部门关于加强校外培训机构预收费监管工作的通知》,为了防范教培机构接连卷钱跑路的事情再度发生,再次要求各地严格规范预收费管理,并且交由银行设立教培机构收费资金托管账户。
随后,10月28日,西安市教育局也起草了《西安市校外培训机构学费资金管理暂行办法》(征求意见稿),同样要求培训机构开通学费专用账户,由银行对其进行精细化管理。
值得注意的是,西安市还将严格控制教培机构账户的最低余额和大额资金流动,以确保即使公司出现资金问题,家长依然可以通过合法流程得到自己的课时退费。
这无疑是最理想的结果。
教培机构接二连三爆雷后,被困住的同样还有众多老师。
每年4月开始,就进入了教培行业的旺季,即将到来的中考高考催生了巨大的补习需求。小顾在这时进入了西安志强教育,通过考核成为了一名初中英语的兼职老师,在工作之余赚些外快。
志强教育在西安有着不小的影响,整个公司路径更像是下沉版的新东方,或曰教培界的社区团购。服务对象主要为某一社区的学生,涵盖从小学到高中的全服务,甚至还附带了海外留学和成人英语业务。
小顾从入职开始,陆陆续续以“一对一”的方式带了6名学生。志强教育内大多也是小顾这样的兼职老师,他们如果需要联系家长、预约时间、调整课时,则必须通过全职的管理人员对接——这是教培行业常见的双系统运营模式。
然而从6月开始,小顾就发现志强教育的经营出现了问题,发薪多次不准时而且常常是分批次发放。在和管理人员对接后才得知,他们的工资同样也被拖欠了。
在多次讨要无果后,小顾对被拖欠的两千元工资已经不抱希望了。“大家都是被时代的浪潮卷着走,谁也不想故意拖欠工资”,小顾安慰自己,“因为我有本职工作,影响不是特别大,所以还是算了吧。”
但对全职扎根在教培行业的小张来说,就没那么幸运了。她所在的京翰教育西安校区已经停摆,每天她都为自己被拖欠的两个多月工资而焦头烂额。
在9月发放上个月的工资时,小张发现直接被扣除了20%,而公司的解释是资金链暂时出现了一点问题,承诺下个月就能解决。然而等到了10月,不仅没能实现之前的承诺,甚至拖欠了9月的全部工资。
而这也引起了公司内部的离职潮,西安校区的管理人员和授课老师,从500人变成了仅剩不到100人,并且还在不断流失中。西安校区的总负责人因为家长的退费要求,竟然也直接选择离职,以逃避责任。这时小张才意识到,京翰教育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原本十几名老师的队伍,如今其他老师或是怕麻烦,或是急于另谋出路,对讨回工资都不报期望。
现在只剩小张和其他五个老师在坚持维权,她本来期冀京翰教育的总部能出手相救,“但感觉没什么希望了”。这几天她们准备试试申请劳动仲裁,“能走的途径我们都要走一遍,不管有没有效,我们至少要争口气”,她说。
美乐慧所在的商场四海唐人街,为其下了最后通牒:
1. 私自停业影响商场秩序,应在10月14日立即恢复营业;
2. 尽快制定家长退费计划和承诺书,并将解决方案交予商场;
3. 在10月20日前支付拖欠的租金,否则商场将自行撤场。
美乐慧的家长看到后更着急了。部分家长甚至指责四海唐人街作为招商方,没有尽到监督商户运营和提醒消费者的义务,所以商场就有必要为自己解决退费问题。
由于美乐慧已经拖欠其四十余万租金和物业管理费,商场在报警后,也只能由公司法务和律师处理。而如何解决家长被拖欠的学费,四海唐人街也是无能为力。
多多妈说,当初自己送孩子去早教机构不是为了“内卷”,只是为了自己小小的私心——希望能从繁重的家务和带娃中暂时解脱,寻求一丝喘息的机会。
对于那些有工作的宝妈更是如此,如果孩子还没上幼儿园,又不想麻烦家里老人,除了辞职回家外,只能把孩子送去早教机构托育。
爆雷之后,如何重建信任是个难题。美乐慧跑路后,没有家长会再次信任早教机构。把娃留在身边随时带着,似乎成了这些宝妈唯一的选择。而维权退费的事折腾了大半天却没有结果,多多妈也感到累了。
有天早晨孩子醒来,问她:“妈妈,我们今天去上什么课啊?”
多多妈也愣住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感到心底泛起的一阵酸楚,“孩子对美乐慧老师的感情真的很深,这个事情对孩子的影响,其实远远比我们家长要大得多。”
最近,她一有空就带着孩子去附近的幼儿园试听,为明年上学提前抢占位置,毕竟生活还是要往前走。只是她会刻意绕开家附近的四海唐人街。
多多妈讲起了另一位家长的故事,像极了电影《开往春天的地铁》那样——美乐慧爆雷后,有位宝妈不敢告诉家里人,只好等每天上课时间一到,就带着孩子出门躲在商场,假装一切还在继续。
只是她挣扎得这样孤立无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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