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从蛮荒中来 ]

我从蛮荒中来，

身怀一轮缥缈的岁月。

朝露彩彩，含我眼中，

我在悠久中存在。

纷沓的事物，著着历史

的装束，在逝去中隐无。而我

务虚而实在，现身尘埃。

我谛听，尘寰广袤，多寡不一，

我携身视而不见，不与相往，

孤身自怜。阳光、大川、山峦无限；

一径小花，居然明艳。

看淼淼逝水，

我淡然。

行在心灵的谜幻之巅。

一九九二年六月

—— 潘京

[ 我悄悄地退出 ]

合上那部斑驳的著作，

我从文字和臃肿的记述中沿途退出；

在城市最糜烂的午夜时候，

（靡烂的程度和计算机

在高速公路上中暑一样疯逗）

我悄悄地退出，退回心内

悠深的静穆；退回生物

莫名的暗处。我丧失掉

记忆、观念及好恶，

木讷地坐在物性的深处，

夜露深深地

濡进了我的肌肤。

星辉斑瓓地闪烁，

我秋凉般地深入。

一九九二年七月

—— 潘京

[ 升高·一 ]

穿过那座坚硬的碑座，我站立，

以一种王者的面目，刺破了它

深久的固定。我君临。

在我站立的地方，一座臣碑坍倒了。

凝重地坍倒了。无可挽回地坍倒了。

连哀痛也没有地坍倒了。

只有衰败的惶悚，远远地去了。

四周零散着些许败叶，

在夕阳退远的黯红中，

依在山头。显赫和圭臬消逝了。

唯存的一抹黯红，在巨碑的残败上

浮泛地怅惘。黯红的暮霭，

擦不伤我铮铮的站立。我一身灵英，

若朝日杲杲，生长着明慧的意境。

那个巨碑倒下了，以一种衰微的表征，

它悲壮地去了。在历史断裂的关口，

我没有欢呼。以一种朝气的表征，

我正悲壮地开始。

一九九二年一月

[ 升高·二 ]

圭臬消失了。

高贵和约束荡然无存。

错杂的生物们，交相侵越，

灰色如同卑微。我出现，

生活龟裂。他们在诧异时倾斜。

什么失去了重心。在裂变中，我升越，

若强烈的风雨。穿越芸芸众生，

穿越冷日岁寒；苍白的时日

映亮我截然不同的身躯。我升越，

在众生中矗起。我是

一种新的标准。让

他们测算自己。活着的趋向、

度和意义。我以

我卓然不凡的挺立，

恢复他们心灵的伟大和志趣。

和日月竞辉，生命在地上拖出

凌厉的倩姿。

一九九二年一月

—— 潘京

[ 我杲杲地托出人海 ]

我杲杲地托出人海，

携着一种遥远的光芒，

清越的异辉，逐去

寒冷、苦难和坎坷，

映明世界的脸庞。世界

因我陌生而超绝的辉煌

而仰望而空敞。

早安，人们。

我奕奕地宣布着一种希望，

一种临风飞扬的希望，

将残存的睡意和

着夜的剩余

一并荡除。清新的早晨

仿若我高迈的步履，

激奋着东天的绯红。

世界，你好。

一九九二年九月

—— 潘京

[ 婴孩 ]

啼哭，婴孩的啼哭，

撕肝裂胆的啼哭，

摧枯拉朽的啼哭，

诡妙而灵醒的啼哭，

从湛蓝的海的梦中传出，

从巍峨的山的肃穆中传出，

从咆啸的江河中传出，

从枝头的挺立中传出，

从大地炽热的岩浆中传出，

一个婴孩的啼哭，在

一九九七年的日历上巡游。啼哭。

婴孩的啼哭，象花一样怒放的啼哭，

穿过城市黎明的悄寂，

穿过城市深夜的灯火，

穿过人们冗长的喧嚣，

穿过人们幸福的无聊，

一个婴孩的啼哭，在

世界上巡游。啼哭。

婴孩的啼哭，

尖锐的啼哭，

幻变的啼哭，

不懈的啼哭，

象生一样坚决的啼哭，

让世界惶然，

让母亲惶然，

这花一样怒放的啼哭，

在黄昏的时候，

从城市的心脏久久地荡出。

一九九二年九月

—— 潘京

[ 冬日·一 ]

霏霏的大雪，

落了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

天空灰蒙蒙的，象一团死水的

幽光。山坡上积满了白雪，溪谷、沟壑、

树丛，都阴阴地生冷。

我仿佛一个轮廓，一个被雪色勾划出

的轮廓，在宁静的冬日凝神，

韬光养晦。心念，从日到晚

挂满冰凌，凛冽地作声。

没有一个活物！没有一个活物。

诸如那欢叫的鸟、它的扑扇着的向往，

还有那喧闹的风、奔驰的流云，

一切活着的东西都荡然无存。

宛如我，在这雪褥下藏身。

只把那璀璨的绿意，

高托于心中，象黎明的微光，

酿成诗意。我因此而感奋，

而挺直着脊梁。我

仿佛一个轮廓，

在宁静的冬日凝神。

一九九一年二月

[ 冬日·二 ]

冬日的风，吹过旷野，

吹到远方，吹过我的心床；

我浴身在隆冬，寒气逼近思想。

阳光在四周清冷地嘹亮。

景象萎败而空敞。

枯黄的草试图说明一种悲伤。

衰老，一个季节败落了。

从遍体的鳞伤，侵袭

任意渗入每一个地方。

我和他物并在，

以一种刺心的方式

抵御疮伤。仿佛一场霜冻后

的嫩芽，在寻机萌发。

生命，不息的倔强，

散发出淡淡的热气，构成一片

凄艳的雾障，悄声地在野地上

漫移。我迎立在霜寒中，

倍受沧桑。

一九九一年二月

【诗鉴】秋天、冬日、霜雪、隆冬，是诗人诗歌中经常出现的意象。此诗中，冬日的“霏霏的大雪”再次出现。持续的无边无际的大雪，把大地上的溪谷、沟壑、树丛，一切的一切都覆盖，万物息声，犹如一潭死水，没有什么能从这样的严寒中生存下来。“我”被大雪覆盖，只剩一个轮廓。我“在这雪褥下藏身。只把那璀璨的绿意，高托于心中，象黎明的微光，酿成诗意。”寒冷是从一个时代发出的，黎明的微光是从心中发出的，像仅存的一粒火种。从《冬日一》过渡到《冬日二》写出一种持续不断的坚持。冬日的风在吹，寒气逼近思想，阳光在清冷中慢慢照着“悲伤”。我与万物同在，以散发出的淡淡热气遮蔽严寒，等待一颗“嫩芽”的萌发。

—— 潘京

[ 拳师 ]

他沉缓的步履在山野间

茕茕挪移；地上草木瑟瑟有声，

坦露的秋意深浓。他巨大的身躯，

沉重的额头，象一种旷古绝迹，

让大地缥缈。城市、山川、田野

在他踝部离开。生物们以它们各自的

欲念和法则，在贪婪的昏昧中忘却伟大。

他，正因为伟大而被遗弃。在缥缈的大地上，

他高耸的背影在挪移。有时他举起

两个粗大的拳头在空中划过，象两道灵性的

光芒；一个幻想在浪漫地照亮。

他渴望有一个强大的对手，象

魏峨的山峰峙望；他要在对方的强大中

飞升，欣悦和被证明。

“撕裂我吧！”他吼叫；

让鲜血纷披，神思飞扬！

可是，没有对手，没有对手。

苍黄的天底下，空旷无物。

唉，这个平庸的时代！

这个卑微的时代！

这个连悲壮的可能都失去了的时代！

甚至连仰天倒下的壮烈都不复存在。

生物们在各自的欲念和法则里

浑忘性灵。它们是一群凡俗的冥物

在宇宙中失重。这个时代死去了。

一切优良和超凡的东西都

莫名地消沉；不能奋发，

不能上进，哪怕慷慨激昂！

悲凉，渗透着这个早行者的步履，

直到他昂扬的意气神伤。

在坦露的秋意中，这个孤单的背影，

停止了移动，在他的时代死了。

这个无法承受他的时代，

他遗弃了。他的时代死了。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

【诗鉴】秋天、冬日、霜雪、隆冬，是诗人诗歌中经常出现的意象。此诗中，冬日的“霏霏的大雪”再次出现。持续的无边无际的大雪，把大地上的溪谷、沟壑、树丛，一切的一切都覆盖，万物息声，犹如一潭死水，没有什么能从这样的严寒中生存下来。“我”被大雪覆盖，只剩一个轮廓。我“在这雪褥下藏身。只把那璀璨的绿意，高托于心中，象黎明的微光，酿成诗意。”寒冷是从一个时代发出的，黎明的微光是从心中发出的，像仅存的一粒火种。从《冬日一》过渡到《冬日二》写出一种持续不断的坚持。冬日的风在吹，寒气逼近思想，阳光在清冷中慢慢照着“悲伤”。我与万物同在，以散发出的淡淡热气遮蔽严寒，等待一颗“嫩芽”的萌发。有时人们把诗人野牛的创作归为现代派，有时又把他归为后现代派。这样的归类有其历史的缘因，但无论怎么划分我们都不能不说野牛是一位用生命写作的诗人。而且我们还能感到，他是一位充满激情和浪漫气息的诗人，他还有一个“英雄梦”，一个成为“英雄”的情结。他曾说过这样的话：“一个大国没有大国的思想是可悲的，一个人只是活着是可悲的，一个时代没有自己的英雄是可悲的！”《拳师》写出一个渴望成就一番伟大事业的英雄，但在“飘渺的大地上”“他因伟大而被抛弃”，他再没有令他“悲壮”地“倒下去的时代”。这个时代死去了，在这样的时代，“一切优良和超凡的东西都/莫名地消沉；不能奋发/不能上进，哪怕慷慨激昂！”这不是一个产生英雄的时代，诗人在叹息。

—— 潘京

[ 飞鸟 ]

一只惨白的飞鸟，从苍茫中飞来，

背着一身风寒，清泠地

歇在如盘的地面；

它有一身惨白的羽毛，一双血红的眼睛，

因伫望而暗红至深。罡风如瓦，

削过它的足履，趾印俨然斜立，

是一排凄清的怅意。生存

如利刃消蚀着它的温情。

它孤单地在地上觅食。

坚硬的大地贫瘠如砥。

唯有生涩的艰辛充塞着它

饥饿的肠胃；而且危险

也浮云地向它靠近。它

聆听而顾盼，终于飞起，

飞离凄迷的大地，飞向无垠的苍旻，

凄惶的叫声，刺得天地远离。

一只惨白的飞鸟，在天空

漂浮地飞移；天穹苍茫无际。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

【诗鉴】《飞鸟》是诗人野牛创作于90年代初期的一首抒情诗。诗人以“背着一身风寒”的“飞鸟”为意象，鲜明、生动地把个体沉郁、怅惘的思想感情熔铸于其中，诗写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和思想内涵。“惨白”“暗红”与“血红”的色彩交替出现，让人内心急剧陷入诗人营造的紧张气氛。“凄慌的叫声”、“饥饿的肠胃”、“罡风如瓦”……生存环境的严酷不断逼视着“飞鸟”，局势呈现出一次跨越极地之境的考量。“飞鸟”决绝飞起，“刺得天地远离”。天穹越是苍茫无际，飞鸟的飞翔越是悲壮有力，这是一个思想者的冬日，他携带着内心的不安与惶惑，也秉持着与生俱来的坚韧与超拔。冬日，他飞鸟一样地奋力飞翔。

—— 潘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