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诗人中,有个人叫戈麦。相比海子、顾城,戈麦的名字少有人知,但他的诗才不该被掩盖。除了诗人身份,他们三人还有个共同点,都选择在90年前后以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海子1989年自杀,顾城1993年自杀。戈麦1991年自杀,当时年仅24岁。
戈麦,原名褚福军,1967年出生在黑龙江萝北县宝泉岭农场,1985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海子在他早六年考入北大法律系。虽然戈麦后来自己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诗歌会和我产生联系”,但也是从这时开始,他创作了很多诗歌,戈麦有北大”校园诗人”之称,1991年9月24日自沉于北京西郊万泉河。
从1985年戈麦正式开始创作诗歌,到1991年戈麦自杀离世,他的创作生涯其实不长,只有六年时间,但在这六年里,他写了大量的诗歌和其他形式的文学作品。他爱诗,他说“不去写诗是一种损失”。他在自杀之前亲手毁掉了自己大量诗稿,但即便这样,如今他留存于世的也有270首诗,还有15首译诗。在这些诗中,我们似乎可以洞察诗人的内心深处、情感层面及精神世界的一些东西。
戈麦的诗中有很多神秘的象征和表达,这与他的性格有关,他喜欢一切“不可能的事”,他向往神秘和未知的世界和领域,他喜欢月亮,崇拜博尔赫斯,他的诗中充满想象力和超现实的一种力量,这是他的写作特色,也是他诗风格的彰显。
星星在他的诗中,不再是孤独的天体,而变得富有活力,“黄昏的星从大地海洋升起,我站在黑夜的尽头,看到黄昏像一座雪白的裸体,我是天空中唯一一颗发光的星星”(摘自《献给黄昏的星》)。大海在他的诗中被赋予生命和神秘的象征,表达了戈麦的艺术幻想和艺术表达。诗人都很喜欢写大海,海子也写过,每个诗人笔下的大海都不一样。戈麦笔下的大海是这样的:“海水的星星掩着面孔从睡梦中飞过”,他向大海表白:“大海,我没有缔听过你洪亮的涛声,那飞跃万代的红铜,我没有见过你丝绸般浩淼的面孔,山一样、耸立的波浪,可是,当我生命的晦冥时刻到来的时候,我来到你的近旁,黄沙掠走阳光,乌云滚过大地,那是我不明不暗的前生,它早已到达。他的《大海》中,散发着一种神秘之光,幻想之光,这是诗人独有的艺术气质的体现。
2011年9月24日,戈麦逝世二十周年,一些知道他的人发起过纪念,他们写文章怀念他,讲述有关他的事情,读他的诗,谈论与他有关的一切。今天,距离2011年又过去了十年。2021年9月24日,戈麦逝世三十周年,知道他的人依旧寥寥,世人只知海子,不知还有戈麦。
让我们一同欣赏戈麦的8首诗,感受这位年轻诗人诗中的张力和天赋,同时在今天纪念他,怀念他。他的名字即便不被你我所知,但这些作品的生命是永恒的。
献给黄昏的星
作者:戈麦
黄昏的星从大地海洋升起
我站在黑夜的尽头
看到黄昏像一座雪白的裸体
我是天空中唯一一颗发光的星星
在这艰难的时刻
我仿佛看到了另一种人类的昨天
三个相互残杀的事物被怼到了一起
黄昏,是天空中唯一的发光体
星,是黑夜的女儿苦闷的床单
我,是我一生中无边的黑暗
在这最后的时刻,我竟能梦见
这荒芜的大地,最后一粒种子
这下垂的时间,最后一个声音
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件事情,黄昏的星
大海
作者:戈麦
我没有阅读过大海的书稿
在梦里 我翻看着毫洋各招待晦暗的笔记
我没有遇见大海的时辰
海水的星星掩着面孔从睡梦中飞过
我没有探听过的那一个国度里的业绩
当心灵的潮水汹涌汇集 明月当空
夜晚走回恋人的身边
在你神秘的岸边徐步逡巡
大海 我没有缔听过你洪亮的涛声
那飞跃万代的红铜
我没有见过你丝绸般浩淼的面孔
山一样、耸立的波浪
可是 当我生命的晦冥时刻到来的时候
我来到你的近旁
黄沙掠走阳光 乌云滚过大地
那是我不明不暗的前生 它早已到达
如果种子不死
作者:戈麦
如果种子不死,就会在土壤中留下
许多以往的果子未完成的东西
这些地层下活着的物件,像某种
亘古既有的仇恨,缓缓地向一处聚集
这些种子在地下活着,像一根根
炼金术士在房厅里埋下的满藏子弹的柱子
而我们生活在大厅的上面
从来没有留意过脚下即将移动的痕迹
种子在地下,像骨头摆满了坟地的边沿
它们各自系着一条白带,威严地凝视着
像一些巨蚁被外科大夫遗忘在一个巨人的脑子里
它们挥动着细小的爪子用力地挠着
而大地上的果实即使在成熟的时候
也不会感到来自下方轻微的振动
神在它们的体内日复一日培养的心机
终将在一场久久酝酿的危险中化为泡影
南方
作者:戈麦
像是从前某个夜晚遗落的微雨
我来到南方的小站
檐下那只翠绿的雌鸟
我来到你妊娠着李花的故乡
我在北方的书记中想象过你的音容
四处是亭台的摆设和越女的清唱
漫长的中古 南方的衰微
一只杜鹃委婉地走在清晨
我的耳畔是另一个国度 另一个东方
我抓住它 那是我想要寻找的语言
我就要离开着哺育过我的原野
在寂寥的夜晚 徘徊于灯火陌生的街头
此后的生活就要从一家落雨的客栈开始
一扇门扉挡不住青苔上低旋的寒风
我是误入了不可返归的浮华的想象
还是来到了不可饶恕的经验乐园
没有人看见草生长
作者:戈麦
没有人看见草生长
草生长的时候,我在林中沉睡
我最后梦见的是秤盘上的一根针
突然竖起,撑起一颗巨大的星球
我感到草在我心中生长
是在我看到一幅六世纪的作品的时候
一个男人旗杆一样的椎骨
狠狠地扎在一棵无比尖利的针上
可是没有人看见草生长,这就和
没有人站在草坪的塔影里观察一小队蚂蚁
它们从一根稗草的旁边经过时
草尖要高出蚂蚁微微隆起的背部多少,一样
但草不是在我心中生长
像几世不见的恐慌,它长过了我心灵的高度
总有一天,当我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
我已经永远生活在一根巨草的心脏
鲸鱼
作者:戈麦
我只望见你浪头后隆起的尾部
手掌一样翻起的水面像一片片涌起的屏风
而你的尾部像一座消逝在海中的山
我的目眸稍有疲惫,就在那一瞬间我失去了你
你这海上不平凡的事物
未来人们不可捉摸的海上奇谈
你滑过这一片绿色一样的水面
像一卷落帆,用不上一个崭新的理念
从闪现到消逝,这个过程缓慢得有一个钟点
我等待它重新从水面露出
我的内心从微凉滑到冰凉
像一个慵倦的形象
你水晶一样的黑洞和头部柔缓的曲线
无边的身躯和黝黑的皮肤,我从未遇见
你属于我们时代正在消逝的事物
我幻想着,耗尽每一个平凡的夜晚
圣马丁广场水中的鸽子
作者:戈麦
圣马丁广场我水中的居留地
在雨水和纸片的飞舞中
成群的鸽子哭泣地在飞
环绕着一个不可挽回的损失
圣马丁广场,你还能记得什么
在雨天里我留下了出生和死亡
在一个雨天里,成群的鸽子
撞进陌生人悒郁的怀里
那些迷漫在天边的水,码头和船只
不能游动的飞檐和柱子
在天边的水中,往何处去,往何处留
在湿漉漉的雨天里,我留下了出生和死亡
我不愿飞向曾经住过的和去过的地方
或是被欢乐装满,或是把病痛抚平
中午和下午已被一一数过,现在是
雨水扩充的夜晚,寂寞黄昏的时刻
老虎
作者:戈麦
我感到我腹内的震吼
已高过往日
高过黄金的震吼 骨头的震吼
巨石 山洪的震吼
我感到我邪恶的豹皮
就要在今夜起死回生
在这红日高卧的黑夜
老虎 你复生于一座恒河的谷地
在这个古中国的城市 我想起你
千万颗主星照耀下的梦境
在这个迦太基的庭院 我想起你
教徒心中恐怖的神坛
年的光辉将覆盖整个印度
也同样覆盖喜马拉雅山脉以北的文明
丰收的是你 是口中狂吐的巨石
是南印度文化倾圮中不灭的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