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0月的一天深夜,当时属于四川省管辖的垫江县,西南军政长官公署二处的一队特务,荷枪实弹急冲冲地包围了县城西门城墙脚下一户普通民宅。
为首的特务“嘭嘭嘭”地敲着大门,同时大声喊道:“盛国玉,盛国玉在家吗?”
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性,不等她说话,几个特务便冲进院内,凶狠地问道:“盛国玉在哪里?”
那个女性惊魂未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声地回答道:“我就是。”
特务们不由分说便把她押到县政府审问。特务问道:“你最近参加过什么活动,认识哪些共产党?”
盛国玉不是地下党员,她也不“认识”任何地下党员。只能无辜地回答:“我只是个农家妇女,没参加过什么活动,也不认识你们说的人。”
特务们看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便对盛国玉上了电刑。但无论如何,盛国玉也说不出他们想到的东西。
特务们只能暂时把盛国玉关进县城女牢,过了五六天后又把她押到重庆的西南军政长官公署第二处,继续审问。
盛国玉始终只肯承认自己是个普通的农家妇女,特务不耐烦地说:“别狡辩了,你想造反,不把你吊起来你是不会招的。”接着盛国玉被吊起来严刑拷打。
就这样又审问了八九天,还是没有任何结果,最后特务们只能把她关进臭名昭著的渣滓洞的女牢。
特务们为何会突然抓捕一个普通的农家妇女?盛国玉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她又会面临怎样的结局?
盛国玉1926年出生于垫江沙河乡,1943年从垫江简易师范毕业。这是一所专门培养小学教员的学校,毕业后盛国玉在本地小学当了一期教员。但由于没有社会关系,校长很快安排自己的亲戚顶替了她。
失业后的盛国玉只能回家务农,虽然当时只有十七八岁,但这在旧社会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亲戚给她介绍了一门亲事——当时还在重庆念书的余梓成。
数十年后,盛国玉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余梓成的场景:“觉得他很高,相貌和善。”盛国玉的父亲也亲自出面考察了这个年轻人,文质彬彬的余梓成很受他喜欢。盛父对他留下两个字的评价——不错。
不幸的是,半年之后便因病突然去世了。因为父亲“不错”,盛国玉也就认定了余梓成。
两人于1947年8月结婚,按照传统习俗,余梓成请轿子把盛国玉抬回家。路上,两人坐在轿子里没有说话。盛国玉回忆说:“每次看他总是笑眯眯的。”
婚后,余梓成对盛国玉非常好。每次回来都帮她劈柴烧火磨豆花,吃完饭两人还手牵手到田埂上散步。
但余梓成有件事情始终瞒着盛国玉——他是一名中共地下党员。当时正是革命斗争最激烈的时刻,余梓成必须隐瞒自己的身份,既为了保护组织,也为了保护家人。
但他更希望,自己的伴侣有朝一日,能建立跟自己一样的信仰。他决定慢慢引导妻子走上革命道路。
后来余梓成毕业到垫江峡口中学教书,那时候盛国玉失业在家非常苦闷。余梓成便介绍妻子与女地下党员龚芷杨认识,还说:“你跟她这样的新女性在一起,才会更加进步。”
龚芷杨给她讲了许多革命道理,并鼓励她:“妇女要奋斗,争取摆脱封建枷锁。”这期间,盛国玉也帮着龚芷杨开展妇女宣传工作。
余梓成还时常带回来一些《挺进报》和革命著作让妻子阅读,并叮嘱她:“千万别让别人看到这些东西。”盛国玉从丈夫异样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她大概猜到丈夫的身份和他的用意。
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盛国玉明白丈夫的苦衷,丈夫不主动说的,她坚决不问。为了让盛国玉更快地接受新思想,余梓成托了关系帮她在桂阳小学找到一份工作。
经过一段时间的培养和考察,盛国玉各方面已经符合一个革命者的要求,组织正准备将她发展成党员。然而,这时却发生了一个意外。
1948年10月的一天,大竹张家场武工队的一名负责人,奉命到重庆去接洽武器。他路过垫江刚在北门外一处旅馆住下,结果被一个叛徒发现。那个叛徒带着特务将其逮捕,在他身上搜出一个笔记本。
笔记本上有三个人的名字,其中一个便是盛国玉,特务们顺藤摸瓜将盛国玉逮捕,最后关进渣滓洞监狱。
渣滓洞原来是重庆郊外的一个小煤矿,后来被军统特务霸占,改造为监狱。这里三面环绕山,荒无人烟。被关进去的人受尽各种酷刑,很少能有再出来的人。当地人都把这称为“活棺材”。
盛国玉从小就未出过远门,也未见识过太多世面,一下被特务们关进这“活棺材”中。对家人的思念和对监狱的恐惧,让她泪流不止。
当她关进牢房后,一个30出头的女子却走上来安慰她说:“不用怕,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被敌人关押在这里。”她们帮盛国玉梳头,亲切地询问她的情况。
一开始盛国玉由于恐惧并不敢随意答话,后来那个女子经常叫人送来吃的分给大家吃,还说:“吃饱了,好干革命工作。”
久而久之,盛国玉才知道,她叫杨汉秀,是四川军阀杨森的侄女。杨汉秀的父亲也是当地的富人,但她却毅然走上革命的道路,受组织委派到杨森部开展统战工作。
然而杨森冥顽不灵,发现杨汉秀的真实身份后,竟然把亲侄女关了起来。鉴于杨汉秀的特殊身份,监狱的看守一开始对她非常客气。杨森也经常派姨太太送来东西,试图劝说杨汉秀“回心转意”。
杨汉秀并没有被监狱内的恐怖气氛吓倒,她常常在监狱里给大家讲革命的形势,讲延安的情况,还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照顾大家的生活,鼓励大家坚定革命信念。
盛国玉心想,杨汉秀的家庭有权有势,她自己又有知识,都坚定地参加革命,在困境面前也不低头。她被杨汉秀的革命精神深深感染,勇气渐渐将恐惧压了下去。
那时候女牢里关押着20多个犯人,住在盛国玉上铺的“女犯人”是江竹筠,也就是“江姐”。
盛国玉回忆,她刚进监狱时江姐已经受尽折磨,浑身上下都是伤疤,手指被竹筷夹过,被竹签插过,留下了伤残。每次她爬上床铺时,只能靠手腕勾住扶手。盛国玉看着非常难受,一边推她上床,一边流泪。
然而,即便受到残酷摧残,江姐的意志却非常坚定。她仍然坚持带领大家学习,研究如何与敌人斗争,还向狱医要来红药水和处方签,每天都坚持写《新民主主义论》提纲。
监狱的高墙阻隔了与外界的联络,盛国玉被捕后丈夫余梓成心急如焚,他一边躲避特务的追捕,一边四处打探妻子的下落。余梓成徒步流浪至重庆,然而渣滓洞戒备森严,他也无可奈何。
盛国玉在狱中除了对家人的思想,更多的时间是跟随被关押的志士学习进步思想,与敌人斗争,争取自身的合法权益。
这时监狱外面的形势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解放军已经赢得三大战役和渡江战役的胜利,如秋风扫落叶般向南方推进,蒋家王朝已经摇摇欲坠。
被关押在监狱中的革命志士们无从得知这些消息,他们只是从特务们疯狂处决犯人的表现,感受到胜利即将来临。盛国玉回忆,那段时间监狱里的犯人越来越少,总能闻到血腥味。
敌人越来越疯狂,渣滓洞里的志士们秘密商讨,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赶在被敌人杀害前,创造机会,逃出渣滓洞。
当时节节败退的国民党,内部也是人心惶惶。一些监狱看守为了多找个退路开始巴结被关押的革命志士。江姐在狱中发展了一名叫黄茂才的交通员,并通过他策反了负责看守渣滓洞的武装卫队连长邬治声。
邬治声答应营救志士们,但其动向却被国民党特务觉察,以换防的名义将其调离。
营救计划落空,敌人却开启了更血腥的计划。老蒋此时正在重庆部署大撤退,他指示毛人凤分批屠杀关押在白公馆和渣滓洞的“政治犯”。爱国将领杨虎城等人先后被杀害。
1949年11月14日上午,敌人突然进来要提江姐和李青林,说要把她们转移到其它地方去。当时牢房里的人顿时脸色变得凝重,她们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临行前,江姐表情镇定,脱掉囚服,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围上了一条白围巾。她把一张藏在贴身口袋里的照片拿出来亲吻了一下,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收回去,照片上是她3岁的幼子。江姐被带走后再也没有回来。
11月27日这天,敌人开展了更疯狂的屠杀。
当天白天,革命志士们发现监狱前院特务的办公室内人员进出频繁,时常闪现燃烧档案资料的火光。前几天,已经有同志得知解放军正准备向重庆发起总攻。大家判断敌人马上就要撤退了,大多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而未觉察到黎明前的黑暗有多么凶险。
当天晚上,天下起了蒙蒙细雨,女牢内的人刚入睡不久。特务就跑来提人,不到一小时就提了两批,这时大家已经预感到情况不对,睡意全无。没过多久,敌人又进来喊道:“办交接了,全出来。”
女志士们穿好衣服,列成队往外面走,她们发现男牢的同志也全被押出来。当女同志进入楼下的8室后,门被特务关上。突然一阵尖锐的哨声响起,敌人的机枪“哒哒哒”一阵扫射。
许多革命志士顿时倒在了地下,疯狂的敌人连孩子们也未放过。有的革命志士用尽最后的力气高喊:“共产党万岁!”有的叫骂着敌人。
站在牢房靠后窗的盛国玉听到枪声,顺势扑倒在后窗左脚的一张床上。敌人的子弹在她身边乱跳,打得墙上泥沙四溅。
不知道过了多久,牢房里的叫骂声和呻吟声渐渐停止,敌人走进来开始补枪。一个特务用枪托朝盛国玉腰部捅了几下,盛国玉一动不动地装死,特务便去找下一个人了。
特务补完枪后把牢房门锁上,开始放火。趴在盛国玉旁边的一个姑娘,看到大火忍不住站起来往外门口跑去,被还没撤走的特务打了一枪,倒在血泊中。盛国玉见状,便趴着不敢再动。
火越来越大,把牢门烧掉了,楼板也快塌了。盛国玉实在忍受不了烟熏火烤,想着反正都是死,不如冲出去,就算被子弹打死也比在这好受些。
她站起来往外面跑,这时敌人早已撤退了,没有人阻拦她。盛国玉冲出牢门,惊慌之下躲进了离8室内最近的一间男厕所里。她也顾不上脏和恶臭,一头爬到尿槽里躺下。
直到第二天拂晓,住在渣滓洞附近的21兵工厂的家属跑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才发现昏死过去盛国玉,一户好心人冒险把她救回家中。那时候敌人的兵工厂正在戒严,不断有人上门询问情况。
安全起见,那户人家只能帮盛国玉换了身衣服,把她送出解放区。当时重庆尚未解放,城里到处都是逃兵和逃难的人。盛国玉举目无亲,无处可去,只能跟着难民在山上住了两天。
11月30日,重庆解放的消息传来,盛国玉才敢下山慢慢地往磁器口走去。由于两天没吃东西,她已经饿得连路也走不稳。幸好路上遇到一队宣传的学生,向他们表明身份后,被带到重庆军管会登记,最后又送到医院治疗了一个月才恢复健康。
余梓成在垫江得知妻子脱险的消息后,非常激动,立即赶到医院。夫妻分别一年多后再见,心情难以形容。盛国玉回忆起那时的场景说:“我们见面后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流。”
在那场大屠杀中,盛国玉成为唯一一位幸存的女志士,有100多位革命同志不幸倒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解放后,盛国玉先后在垫江县群众委员会、日杂公司等单位工作,直到1982年离休。
由于在监狱中遭受的折磨,给她的身体带来了严重的摧残。医生建议她不要孩子,丈夫也非常担心她的身体。但盛国玉不顾丈夫的反对,在35岁生下一个儿子,不幸的是儿子刚刚满月便夭折了。两年后,盛国玉又冒着危险生下一个女儿。
解放前,余梓成一直想让妻子加入党组织,但由于那次意外被捕,这个愿望未能实现。解放后,由于一些历史原因,盛国玉也一直都是群众身份。1973年,余梓成病重,临终前他告诉妻子:“我快不行了,希望你有一天能加入组织,接替我继续工作。”
不久之后,余梓成病逝,让妻子入党成了他的遗愿。其实,盛国玉也一直在争取机会,她从未放弃对革命信仰的追求。终于在1996年,盛国玉70岁生日时,组织特批她入党。实现了她和丈夫生前的夙愿。
据盛国玉的女儿回忆,晚年的盛国玉身体非常差,只要一摸到冰冷的水就生病,冬天各个关节还会一阵阵地痛。好在有政府关怀,安排她入院并报销费用。
尽管遭受过很多磨难,盛国玉并未后悔当年的付出,晚年对记者说:“我们的日子越过越红火。看到今天的中国,我们当年的付出,值得!”
黑牢和酷刑,还有血腥的屠戮,革命先烈们所经历的苦难,是今天的我们难以想象,更无法体会的。其实,革命并非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尤其是像杨汉秀这样权贵之后。他们只要写一份悔过书,或者仅仅是在悔过书上签个名字,就能活下去。
然而,他们却坚定地选择捍卫自己的信仰。在他们看来,为信仰而死比苟且地活着更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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