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提起陶峙岳,王震将军总是感慨万千。他说:“我与陶将军在新疆的几年,是我一生最难忘的几年。”
王震将军去世前曾经留下遗嘱:骨灰撒在天山上。
其实,二位将军初次相识时,陶峙岳已年近花甲,且是国民党起义将领,王震则是年富力强,战功赫赫,毛主席手下的一员爱将。
1949年之前,王震和陶峙岳并不认识,他们在各自的道路上前进。
这年春天,党的七届二中全会在河北省平山县西柏坡举行,西北野战军司令员彭德怀和第一兵团司令员王震应邀参加。
这次会议上,毛主席指示西北野战军应迅速彻底地消灭胡宗南和马步芳反动势力,迎接新中国成立。这意味着西北战场同国民党的决战开始了。
6月22日,一份关于扶眉战役作战方案的请示电文放到了西柏坡毛主席的案头。毛主席、周恩来、朱德等盯着一张西北作战地图彻夜研究。
毛主席一手燃着香烟,一手叉腰,望着周、朱二人说:“彭德怀刚刚结束太原战役,回到西北没几天,紧接着就要来一个大的军事行动,又要给我们抱一个大西瓜啦!”
扶眉战役之后,胡宗南在西北的势力基本被歼灭,接下来马家军成为最后的硬核桃。
的确,马家军盘踞西北,“二马”都是当地人,苦心经营多年,比胡宗南要难对付的多,特别是马步芳,多年前西路军曾经就惨遭其毒手。
彭德怀思索再三,决定将这个难啃的骨头交给了王震。固关一战,王震打得马家军狼狈逃串,打开了进军甘肃的大门。
最终,兰州成为西野与马家军的最后的决战之地。
就在这时,远在新疆迪化的新疆警备总司令陶峙岳也密切关注着兰州的战局。马步芳如热锅上的蚂蚁,三番五次的来电,请求新疆派马呈祥的骑兵部队入甘支援。
当然,陶峙岳不但拒绝了,而且派部队看住了马呈祥的部队,使其不能轻举妄动。
但此时对陶峙岳而言,他也面临今后道路的选择,解放军势如破竹,马家军败亡在即。尤其是北平和平解放后,对他思想的转变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陶峙岳曾对手下人说:“我们不仅要与傅作义打交道,还得想办法与中共的高层人物联系上,如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还有彭德怀、王震这两位西北关键的共产党将领!”
果然兰州一战,马家军就被吓破胆,马氏父子相继逃亡,兰州、西宁很快得到解放,随着甘肃酒泉国民党军的起义,整个河西走廊也获得了解放。
人逢喜事精神爽,王震终于将留了多年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精神抖擞地准备挺进新疆。
众所周知,王震以“王胡子”闻名,他曾言全国不解放,他不刮胡子,如今是时候了。
就在这时,毛主席一纸电文请他和彭德怀回京商量大事。
在北平中南海,王震和彭德怀见到了毛主席。
果然毛主席一见王震,就惊讶地说:“你这个王胡子,显然是名不副实了嘛,胡子到哪里去了?”
接下来,言归正传,毛主席坐在藤椅上,弹了一下烟灰,若有所思,他说:“新疆可是一块肥肉呀,近百年来,帝国主义列强都想吞食这块肥肉,只可惜未能得逞。这块肥肉长在雄鸡的身上,谁也休想割走。”
彭德怀说:“单从地域上讲,新疆不仅地域辽阔,物产丰富,而且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它是我们国家的重要门户。”
新疆的重要性是显而易见的,这时王震说:“报告主席,新疆问题能否和平解决,有一个关键人物要抓住,这就是新疆警备总司令陶峙岳。从各种迹象和情况看,陶将军是有和平诚意的。”
彭德怀也补充道:陶峙岳多次违抗国民党的命令,拒不出兵关内与我军作战。
毛主席仔细地听着前线二位将军的汇报,他思考了一会说:“陶峙岳这个人我知道。此公18岁参加辛亥革命,当过黎元洪的贴身警卫,拥护孙中山,信仰三民主义,还很有些旧学功底,说起来,应该算是国民党的民主派。无湘不成军呐,想不到做新疆总司令的还是咱湖南人。”
彭德怀说:陶峙岳这个人很会打仗,被称为常胜将军,他曾痛击日军,日军投降时还问道陶师长。
其实,王震也早闻陶峙岳的大名,深知他是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正所谓英雄心心相惜。
更重要的是陶峙岳也一直向往和平,这次他当然不会放过机会。
1949年9月25日,陶峙岳宣布了新疆起义的通电。
10月1日,无线电波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在酒泉的王震和广大官兵无比兴奋。
这时,王震发布了向新疆进军的命令,远在新疆的陶峙岳也收到了一封邀请函:请你速到酒泉,商量进疆事宜。
陶峙岳一收到邀请函,他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尽管他已经年近花甲了。
对于彭德怀和王震,他早知威名却从未谋面。
10月4日,陶峙岳带上几个随从便启程,直奔酒泉。
临行前,陶峙岳为自己的着装费了一番心思。到底该穿什么衣服呢?论军衔,他是国民党中将,该穿将军服,但如今起义了,似乎又不合适。但如果穿着便装去见解放军高级将领也不合适。
想来想去,为了郑重其事,他还是选择了将军服,白手套。
10月7日,陶峙岳到达酒泉。
陶峙岳一下车,彭德怀和王震已经早在城门外迎接了。
彭德怀一见陶峙岳就乐呵呵地说:“陶总司令,我们可把你接来了啊!”
陶峙岳脱下白手套,立即敬礼:“我代表新疆十万起义官兵,向彭总司令致意!”
寒暄之后,彭德怀、王震和陶峙岳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三个湖南老乡走进了司令部。
王震又握住陶峙岳的手说:“陶司令,你是宁乡的,我是济阳的,彭总是湘潭人,我们三个都是湖南老乡哩!”
陶峙岳频频点头,王震亲自给陶峙岳点烟,问道:“陶司令,到了酒泉,也就是回到家了。用我们湖南人的习惯说,回了家就要拉拉家常,聊聊家里话!家里情况好吗?”
原来,在陶峙岳发布起义通电之前,彭德怀已命令入川部队,务必找到陶峙岳的家人,务必予以保护。
当晚,陶峙岳彻夜难眠,第一天的会面让他终生难忘。
然第二天早晨起来,陶峙岳一走出营房就发现了更奇怪的景象:王震和彭德怀正和部队一起训练,和普通士兵没有区别。
这大大出乎陶峙岳的意料,就在他赞叹之际,王震说:“该吃早饭了,陶司令!”
王震将陶峙岳请进了饭堂,王震和彭德怀陪陶峙岳一起用餐,他意外地发现他们与普通士兵一样:稀饭、馒头、咸菜,而唯一区别是特意加了一个蛋。
饭后,王震陪同陶峙岳参观了解放军军容,这时陶峙岳心中泛起一丝忧虑:新疆10万起义官兵三个月还未发饷呢。
不料,王震说:“将军放心,欠饷由我们发还。”
但陶峙岳还是有些担忧说:“那怎么行?解放军还有10万人呐!”
王震笑着说:“我们会让沙漠变绿洲,戈壁变粮田。”
这年12月,解放军进入新疆,新疆起义部队被改编为解放军第二十二兵团。
功成身退,陶峙岳把部队全部完好地移交给了解放军后,他表达了解甲归田的意思。
但王震诚恳地告诉他:“陶将军之义举,功盖天山,自不待言。为保新疆之和平,国土之完整,将军苦撑全局,其间艰辛,更不待言,按理说也该休养休养了。可是,解甲归田,绝对不行。”
陶峙岳无语,王震拍拍他的肩膀说:“我是个粗人。在北京中南海,我已经给毛主席、周总理吹过牛,我要叫新疆变成第二个南泥湾,这靠我王胡子一个人可不成,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你们是应该两肋插刀的,怎么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呢?”
12月9日,三军进入迪华,这标志着新疆正式解放。陶峙岳被任命为第二十二兵团司令员,王震任政委。
此后,新疆正式交给了陶峙岳和王震,彭德怀离开新疆前对王震说:“陶将军为人正直厚道,办事认真谨慎,新疆交给你们俩人,肯定会有好结果!”
从此,在新疆,王震和陶峙岳有了三年多同甘共苦的经历。
新疆虽然解放了,百废待兴,但社会并不太平,敌人并不死心,土匪也趁机破坏,必须铁拳出击。
王震在一次会议上说:“各路指挥,大家听着,把你们拳头攥紧了,给我狠狠地揍!就像铁锹拍苍蝇,彻底拍死,永不翻身!”
此后,新疆才迎来了彻底的和平。陶峙岳与王震接触越来越多,他在其晚年的回忆中写道:在日常生活中与他接触很多……这些往事是令人难以忘怀的。
1950年,陶峙岳来北京汇报工作,他第一次有机会和毛主席面对面,自然十分激动。
陶峙岳一走进中南海,毛主席就热情地迎上去,一双大手紧紧地握住陶峙岳,说:“是陶将军吧!晓得你要来了,我在这里恭候哩!来,来,快请坐!”
陶峙岳说:“毛主席,近来您身体好吗?”
毛主席兴奋地说:“好!好!你来了我可高兴哟!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些时候了!”
接着毛主席问道:“你是宁乡仙凤乡的吧?我晓得,在县城玉潭南门外,到湘潭,到我们韶山都要由你们那里经过,当年我去益阳、常德,都曾经过你们那里,不晓得过了多少次哩!”
毛主席一口湖南话,让陶峙岳倍感亲切,他说:“主席,您也是乡音未改哩!”
两人聊的很投机,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毛主席依然兴致很高,他要留陶峙岳共进晚饭。
桌上没有大鱼大肉,只有三菜一汤,一碗萝卜,一碗白菜,外加一碗红烧肉,和寻常百姓没有什么区别。
但陶峙岳看着这一桌湖南饭菜一股暖流涌了上来,毛主席像招待老朋友一样,说:“我是湖南人,你也是湖南人,想不到我们两人就这么容易地在京城坐在一起吃饭了!你看我都忘记给你辣椒吃。”
两人一直聊到深夜。
1953年,王震从新疆调回北京,被任命为铁道兵团司令员兼政委。从此,他结束了同陶峙岳并肩作战的岁月,两人开始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工作,很少有见面的机会了。
1955年,陶峙岳和王震一同被授予上将军衔。
七十年代,年过八旬的陶峙岳才回到了湖南,养鸡喂猪,过着平常百姓的生活。
1983年,王震去广州视察,返程时特地前往长沙探望阔别多年的老战友。
一见面,陶峙岳就紧紧地握住了王震的手:“想不到,你这胡子将军还这么精干啊!你还和在新疆那几年一样,浑身上下都是干劲。”
王震兴奋地说:“你这几年在长沙过得还好吧?”
老友见面分外亲,王震一再叮嘱陶峙岳多保重身体。但谁也没有料到这是最后一面。
1984年,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成立30周年,王震和陶峙岳被邀,王震欣然前往,但陶峙岳却老泪纵横,拍着床沿感叹,原来他因病不能前往,痛失了王震见面的机会。
第二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成立30周年,陶峙岳受邀,他拖着病体来到了久违的乌鲁木齐。
在庆祝大会的主席台上,陶峙岳向新疆各族人民祝贺,王震从电视上看到这一幕,高兴地说:“好个陶老将军,对新疆这块土地的感情真深啊!”
这次,陶峙岳挥泪离开了新疆。
1988年12月26日,身在北京的王震,像往常一样起床收听当天的新闻。
突然,广播里响起了哀乐,王震默默念叨:“又是谁逝世了?莫不是陶峙岳同志吧?”
很快电台播出了陶峙岳不幸去世的消息,王震惊闻噩耗,泪水模糊了双眼,说:“陶司令,你这就走了?”
他久久地端详着陶峙岳将军的遗照,用颤抖的声音说:“我和陶将军是有缘的!”一下子他又回到了他与陶峙岳并肩作战,建设新疆的岁月。
几天之后,身为国家副主席的王震代表中央和军委为陶峙岳致悼词,对陶峙岳的一生做出了高度的评价。
1993年3月12日,王震将军与世长辞,他曾留下遗嘱,将骨灰撒在天山。
4月5日,一架银灰色的小型运输机,载着王震将军的骨灰,从乌鲁木齐机场升空,伴随着无数的鲜花,王震将军的骨灰缓缓飘落在天山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