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有韵律的优雅线条，皎洁的面容与修长的身躯，明亮的光线和艳丽的色彩——这些都只是15世纪8、90年代佛罗伦萨最杰出的画家波提切利的技巧展示。
作为美第奇家族的御用画师，如果仅仅凭借那些巧妙的题材、讨巧的构图和充满正能量的政治寓意，他并不足以成为一位伟大的画家。
波提切利之所以伟大，是他在所有份内的工作之中，都倾注了自己的所有才华和艺术野心。
波提切利所作的女士肖像（局部） 1480-85年
尤其是他所创造的女性形象，最为打动我们的并不是他独特的精湛技法，而是他赋予这些女性一种超越地球表面文明圈层所制约的现实性，她们都那么神情专注地沉浸于自己的内心世界，让我们不由自主地感受到：画中的人物不仅是一具物质的躯壳，而且有着旺盛、充实、深邃的灵魂。
这些人物的大部分原型似乎都来自于一位名叫西莫内塔·韦斯普奇的女子。
壹 早期作品中的美第奇家族成员
年轻的波提切利开始在佛罗伦萨崭露头角后，没多久他就应邀住进了美第奇宫，这大约是1474年。
29岁的波提切利作为美第奇家族的宫廷画师，受到了皮耶罗和夫人家人一般的对待，他还因此结识了许多受到美第奇家族赏识的诗人和学者，这其中包括比他小9岁的著名诗人安杰洛·波利齐亚诺。
当然，他会恪守自己份内的宣传职责，用绘画的技能为美第奇家族的赏识投桃报李。
以下这幅作于1475——76年的《三贤士朝圣》，如今收藏于佛罗伦萨的乌菲齐美术馆（Uffizi 这座美术馆由后来的米开朗基罗的学生建筑师、艺术史家乔治.瓦萨里设计，修建于1559年。本用作美第奇家族的行政办公厅，后逐渐改变为博物馆，堪称佛罗伦萨的“故宫”）。
《三贤士朝圣》1475-76年
这幅《三贤士朝圣》属于其早期的作品，画作不仅体现了30岁波提切利的完美画技，更蕴藏着他对于美第奇家族的赞誉之情。
三贤朝圣在当时是一个流行的绘画题材，内容情节来自《马太福音》。东方的三位饱学之士在夜观星象后得知耶稣即将诞生，带着黄金、乳香和没药等礼物赶往耶路撒冷前去拜见。波提切利大约画过七个不同版本的同样题材。以下这幅尺幅为111cm×134cm。
在这一圣神庄严的场面中，波提切利本人出现于画面最右侧。他一头淡黄色的头发，身着金色的长袍，正扭头看着画外，似乎是一个突然闯入、见证这一历史时刻的穿越者。看上去年轻的波提切利更愿意将自己表现为一个独立思考、超然物外而且具有强烈个性的人。
《三贤士朝圣》局部1
而整幅画作的主要内容，堪称为美第奇家族创作一幅“家庭群像”：画幅中央，身着黑色长袍正伸出双手触摸圣婴脚的贤士，其形象来自科西莫.美第奇；前景中居中位置跪立，身披红色斗篷的贤士，是洛伦佐的父亲皮耶罗，正与之交谈、身着白色长袍的是比波提切利小4岁的洛伦佐本尊，站立于一旁的，是他的弟弟朱利亚诺.德.美第奇，他身披黑色带红色条纹的斗篷。
波提切利完成此画时，洛伦佐与弟弟朱利亚诺共同治理着佛罗伦萨，历史学家认为这个僭主政权不过是一种“立宪共和国仁慈的专政”，家族的敌人、生意的竞争对手们都对其心怀嫉恨。
《三贤士朝圣》局部2
《三贤士朝圣》局部3
《三贤士朝圣》局部4
1478年4月26日，礼拜日，也是复活节。参加礼拜的洛伦佐兄弟，遭受了他们的反对者、生意竞争对手——帕奇家族所策划的一场袭击，朱利亚诺被当即刺死，洛伦佐受伤后躲入了圣器室逃过一劫。
佛罗伦萨城随之陷入一片血雨腥风，支持美第奇家族的民众将刺客们残忍地处死，四处抛掷他们的残肢断臂。最终这场骚乱被美第奇家族的支持者平息，洛伦佐重新执掌了大权。
几年后，波提切利创作的这幅《帕拉斯和肯陶洛斯》（Pallas and the Centaur ），便被认为是为庆贺洛伦挫败对手的那次阴谋暴乱而作，同时也寓意美第奇治下的佛罗伦萨正在享受着“太平盛世”。
《帕拉斯和肯陶洛斯》1482年
这个故事完全不同于圣经题材，它取材于古希腊神话。在国内一些的翻译资料中，误将“肯陶洛斯”族中这位半人半马的怪物与“弥诺陶洛斯”（Minotaur）混淆，在网上广泛流传，以讹传讹。
弥诺陶洛斯字面意义是弥诺斯的公牛，故事是宙斯劫夺欧罗巴的续集。欧罗巴在克里特岛生了两个儿子，其中一位叫弥洛斯的成为了克里特王，弥洛斯的妻子帕西淮与公牛偷情，生下了一位牛头人身的怪物叫做弥诺陶洛斯。
而“肯陶洛斯”（Centaur），是指古希腊神话中生活在大草原的一个半人半马的族群，他们生性凶猛，能征善战。“射手座”、“人马座”的说法就来自于他们，如今流行的“人头马”商标，也源于这一传说。
画中的另一位主角，帕拉斯(Pallas)，则是佛罗伦萨的保护神雅典娜，雅典娜在罗马神话中称作密涅瓦，在希腊神话中，她的全称为帕拉斯·雅典娜，荷马史诗中也经常以帕拉斯来称呼雅典娜。
就跟一千多年前的雅典人一样，美第奇家族也视雅典娜这位主管智慧、战争、艺术之神为自己家族的保护神。画作中这位被雅典娜左手执利斧，“肯陶洛斯”则拿着弓箭，显然是刚经过一番激烈的较量后，雅典娜伸出右手揪住了他的头发，从而被彻底制服。
值得注意的是画作中维纳斯衣袍上所绣的图案是三枚连环相扣的钻戒，这也是美第奇家族的标志之一。有人说这一场景暗讽了几年前的暴乱；还有一种说法是这幅画作是为了庆贺洛伦佐与那不勒斯国王结成同盟，共同抵御法王的入侵。
朱利亚诺肖像之一
朱利亚诺肖像之二
在那场暴乱中殒命的朱利亚诺，是这个家族中为数不多的一位美男子，据说相当帅，在当时被誉为“新雅典的阿波罗”。波提切利为这位早逝的朱利亚诺曾经画过数次肖像，以上就是留存下来的两幅。
半个多世纪后，米开朗基罗在美第奇家族两位教皇（洛伦佐的次子教皇利奥十世、朱利亚诺的儿子教皇克莱芒特七世）的要求下，为这位朱利亚诺的陵墓塑像，以下这尊肖像被我国艺术专业的学生们与“大卫”相比，戏称为“小卫”。
依据米开朗基罗所做的朱利亚诺像制作的小卫石膏模型
贰 佛罗伦萨最美的女人
从80年代开始，波提切利笔下的女性形象似乎有了一种固定的范式。在大家所熟悉的清晰的轮廓、优雅而富有韵律的线条和明亮的光线之外，最为打动我们的是这些女性人物那种忧郁、迷离的神态。
就像《帕拉斯和肯陶洛斯》的雅典娜一样，也像以下这幅完成于1483年的蛋彩画《圣母颂》（Madonna of the Magnificat ）中的圣母，她们都有着一种类似的肃穆的表情，并且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忧郁，这种忧郁超越了整个画幅中具体的情节，仿佛她们的心思正在另一场梦境中神游。
《圣母颂》1483年
圣母子与吟唱天使（局部） 1477年
持石榴的圣母（局部）
对于这种表情我们并不陌生，在上一篇所介绍的他的老师菲利普·利比的画作中，我们已经感受到了这种神秘的、温柔而又哀怨的女性面部表情，她们似乎并没有注视着现实的景象，而是陷入了内心的情感和思索。
据说1483年所作的这幅《圣母颂》中，下方两位天使形象，也是来自洛伦佐的两个孩子，他们正跪在圣母前面，手捧墨水瓶和圣经，由着圣母蘸水书写。
也在这一时期，波提切利完成了那件旷世杰作——《春》（The Allegory of Spring）
这是波提切利接受洛伦佐委托，为他14岁的侄子皮耶尔.弗朗切斯科与阿皮亚尼家族的女儿塞米拉姆德的婚房所作。
尽管这是一场政治婚姻，但波提切利却采用了安杰洛·波利齐亚诺颂扬爱神维纳斯的长诗为主题，维纳斯徜徉在幽静的果林中，等待着春的降临。
安杰洛·波利齐亚诺 (Angelo Poliziano 1454—1494年)年轻时在佛罗伦萨学习古典文学，他曾经将荷马史诗的一部分翻译为拉丁文。1473年，波利齐亚诺受到洛伦佐的赏识，被聘为家庭教师和秘书，此后这几年也是他诗歌创作的高峰期，他用希腊文、拉丁文诗和意大利文写作。
1479年他与洛伦佐吵翻后，被迫离开佛罗伦萨，数年后得到洛伦佐的原谅才再度返回，在大学任古典语文学教授，直到1494年逝世。
波利齐亚诺最著名的一首《比武篇》，就是为洛伦佐与弟弟朱利亚诺在1475年的一场比武而作。这场比武的原因，是为了一位名叫西莫内塔·韦斯普奇的女子，她被认为是当时佛罗伦萨最美丽的女人。
西蒙内塔·韦斯普奇（Simonetta Vespucci，1454－1476年）几乎与波提切利同龄，她15岁那年来到了佛罗伦萨，传闻她来自于维纳斯的诞生地波多维内尔。她有着乌黑的眼睛、白皙的皮肤和一头浅棕色、接近淡黄色的浓密头发。
《春》细部1
《春》细部2
西蒙内塔嫁给了一位名叫马可·韦斯普奇的商人，这位商人的堂兄就是那会儿发现了美洲的探险家阿美利哥·韦斯普奇（Amerige Vespucci）。洛伦佐兄弟都同时爱上了这位绝世佳人，为了争夺对她的爱，洛伦佐与朱利亚诺在1476年举行了一次马上比武，最终朱利亚诺获得胜利，娶了这位美人。
这桩“倾城之恋”的结局并不完美，西蒙内塔在当年4月就因为肺结核而去世，朱利亚诺则在两年后被刺身亡。根据他生前的意愿，人们把他与西蒙内塔葬在一起。
对于这样的结局，作为诗人的波利齐亚诺黯然神伤，他的那首《比武》最终没有写完；而作为画家的波提切利更是对香消玉损的西蒙内塔·韦斯普奇刻骨铭心。据说这幅《春》中维纳斯的原型，就是来自于西莫内塔·韦斯普奇。画面左侧正在摘果子的墨丘利，则很像他为朱利亚诺所绘的肖像。
波提切利的年轻女子肖像 1480年
整幅画作的构图将人物安排在一片果树林前展开，从右至左依次是西风神泽费罗斯、花神克洛莉丝、前两位结合后的女儿——花神芙罗拉（你可以参考以前第十九篇文章，看看古罗马时期庞贝人所画的《花神芙罗拉》是什么样的），画面居中是维纳斯，她的右边是美慧三女神，画幅最左边是墨丘利。
不光是维纳斯，在波提切利的多幅画作中的那些美女，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西蒙内塔·韦斯普奇的身影。
《维纳斯和战神》局部
波提切利1475年作的西蒙内塔肖像
最为典型的例子是这幅创作于1480年的《维纳斯和战神》，目前藏于英国国家画廊。画作中的维纳斯以西蒙内塔·韦斯普奇为模特，在对面酣睡的战神玛尔斯，则是朱利亚诺的形象。
有关波提切利的另一幅更为知名画作《维纳斯的诞生》，以及他画作中蕴含的诗意，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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