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峰：编竹筛

过去少陵原上，村村都有手艺人，村村都有各自特色的农副产品。例如：三兆的花灯，二府井的木器，三府井的风箱，高望堆的木叉，东兆余的竹筛……这些农用工具，特别是竹筛，经过人们代代相传做得十分精制且有名气。后来进入集体经济，由于多种原因就转入了地下。

尤其到了一九六二、六三年，产粮区急需麦筛，还有给性口筛草的草筛。这是一种能将草籽土粒与麦子分开去掉枳杆等杂物的农家家具；另外，城市烧煤，由于煤炭短缺，也要将烧过的煤渣筛筛再次利用，就需要炭筛。而那时我国钢铁产量有限，工业相对落后，没有钢铁制品替代，所以对竹筛子需求量很大，价格很好。南门外又有农付产品货栈收购，生意很火爆，故而促成了这一产业链从割竹子到编竹筛子在体制外迅速发展起来。

记得那些年，我刚上初中的当儿，东兆余村积极分子们经常检查，吓得那些编筛子的人会连夜把竹捆扛到我伯家藏起来。即就是要编筛子，也在家里挖了地窖或靠土崖挖了窑洞悄悄地作业。那时，因我村是进城必经之路，我家又沒有院墙（五八年被生产队拆了当粪上，一直没有再打墙），常常有人肩挑人抬路过我村到城里去卖。由于人多，声音吵杂，常常把我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后来，因为缺吃少穿，很多人也加入了进来，这个队伍就更加庞大了。

隔壁谢家二妈，娘家在东兆余村，从小就学会了编竹筛子的手艺，加上心灵手巧，很快就教会了全家。全家老幼齐上阵：二伯划竹子制成篾子，老大编筐筐缠沿沿，老二启篾加工成编筛面的篾片，二妈踏筛面，一家人分工合作，流水作业，起早贪黑，效率很高。隔三岔五就挑到南城门外的农付产品货栈去卖，收入很好。很快买了架子车，鸟抢换大炮，生活也明显地改善了。

我的爸爸，面对一家三口日益贫穷的生活，看着看着也心热了起来。于是，根据别人的指导买了篾刀，柳锥等工具，又让人家送来一梱竹子，並请东兆余村的姨奶登门教了起来。

姨奶已是六十来岁的人了，是编筛子的一把好手，不但会掐筛面，而且对划竹篾、启篾、踏径、编筐筐到缠沿沿等每一道工序都会干，而且十分耐心。

现在想起，父亲比我大40岁，自古有＂人过三十不学艺”之说，而他已经53岁了，何况他旧社会在外学习做生意。解放后虽然务农但因有文化，大锅饭时期当食堂管理员，以后常年选为计工员，很少参加劳动，所以干起活来手脚很笨，姨奶再耐心，他也是一知半解。编的筛子就象牛笼嘴，不成样子。我虽然小，只有十三岁，在旁边看着都替他着急。在姨奶的耐心施教下，反倒我比他学会的快。从划竹篾、启篾、踏径、编筐筐到缠沿沿样样都会了，成了我家一家三口的主力。而毌亲，连踏筛面也没学会，只能做些用水泡竹子之类的辅助活。筛面呢，只能把篾子交给别人，掏钱让别人给编好，拿回来再上上。当成品竹筛累积到一定数量后，我和父亲背着，趁天黑送到南门农付产品货栈，换回了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零钱，从此我也感到长大了许多。

清郑板桥有诗云：＂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道尽了竹子的精气神，竹子就成为了人们学习的榜样。这是我以后才学到的知识。现在看来，郑板桥当时没有写出来的，就是人们把竹竿割下后，把竹子经过粉身碎骨般的艰苦加工过程，从而把竹子又编成了人们手中有用的工具一一筛子一一这浴火重生般的成果，这竟使我至今都有一些遗憾。

现在回想，在制做竹筛的过程中，最艰难的是要把那些泡软的竹蔑，用左手持篾，右手持篾刀，在篾头一折，用牙齿咬着薄薄的一层竹皮，两手一分，遇到竹节，趁些劲用篾刀轻轻一砍，连续把竹蔑启开，直至把竹篾子启成三层，变成柔柔的编筛面的原料。说来也确实不易，左手食指要掌握竹片的薄厚，右手要用刀跨过关节，而牙齿要帮右手把竹篾子拉扯分开，时间一长，左手食指都压偏了。嘴里还要不断地咬着虽带有竹子的清香而用脏水浸泡了的竹篾，有时不小心还划破了嘴唇，尤其处于天寒地冻的寒假时节，我深深地体会到了编筛人的不易。

其实在那个年代，生活中许多事情都是不易的。那是人们必须走过的道路。就象爬上风景秀美的山巅，必须经过激流险滩，经过寻常看惯的荒山野岭。而在慧眼识途人的带领下，最多可以少走弯路、走过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风景。所幸的是，我们没有忘掉初心，没有舍弃爬上一览众山小的大目标。

现在，各种钢丝筛，尼龙筛，不绣钢丝筛品种多不胜数，而且许多筛分设备也代替了人力，人工竹筛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但那编竹筛的径历，却历久弥新，萦绕在我的心头，给我以自强不息，激励着我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断前进！

完

【作者简介】薛峰，网名：登高望远，一九四九年生。曾业余在巜西安晚报》《陕西日报》《陕西工人报》等报纸发表作品，近年不断有新作在网络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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