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你，曾经是我；现在的我，将会是你”

——这句铭文被写在一具骸骨的上方。

每一次看见这躺在狭窄石窟中的骷髅，再联想到这句铭文的内容，不免让人毛骨悚然，却又会立即领悟到，生命如此短暂，每个人最终都会有面临死亡的时刻。

提醒我们这点的画家，是佛罗伦萨文艺复兴早期的一位大师，他的名字叫马萨乔。

《圣三位一体》局部 马萨乔 1425-27年

壹 将透视法引入绘画的第一人

出生于1401年的马萨乔（Masaccio 1401—1428年），凭借他杰出的绘画才华，本应成为十五世纪佛罗伦萨艺术界的宠儿，但不幸的是，他仅仅只活了27岁。

我们的目光从这句铭文向上移动，便能体会出他在画作中所运用的全新技法——因为对于平行透视技术的掌握，为观众在二维平面的墙壁上呈现出一个纵深的三维空间，就像在教堂的这面墙壁上凿出了另一个小礼拜堂。

马萨乔与我们前几篇文中所介绍的建筑家布鲁内莱斯基、雕塑家多纳泰罗都是好友，当马萨乔于1427年在意大利完成这幅《圣三位一体》的画作之际，多纳泰罗也于1427年接受锡耶纳的邀请，在那儿的洗礼堂中的圣水器上完成了一件青铜浮雕《希律王的宴会》。

马萨乔 《圣三位一体》1425-27年

上述这幅画作是马萨乔在1425年接受圣玛利亚·诺维拉教堂委托绘制的。这两位好友同一时期留下的这两件作品，都体现出当时的佛罗伦萨的艺术家们对于线性焦点透视法已经能够熟练的掌握。

马萨乔画作的前景台阶上，绘制了两位分别跪立两侧，身着红、黑袍服的一对夫妇，他们是这件艺术品的赞助者。庄严的圣父在耶稣之后，用双手托起十字架，耶稣前边两侧是面带悲悯的圣母玛利亚和圣约翰。这样的题材也是此前画家们喜欢表现的，但马萨乔的作品与他们完全不同。

马萨乔的这幅作品，应是首次在画作中具象地呈现出基督教“圣三位一体”的理论基础，尤其是对于圣父形象的塑造，在文艺复兴初期的画家中应是首创，对于圣父这一形象的再次突破，要等到几乎一个世纪后的米开朗基罗。

他将这组圣像人物放置于建筑物内的纵深空间中，画作中建筑物的柱子，尤其是拱顶，均依据精准的平行透视原理。这件湿壁画的尺幅为670×320cm，在这样狭窄的巨幅构图中，马萨乔将透视的灭点安排于画面底部水平台阶的中心位置，这个位置距地面大约1.5米多，与大多数观众视线处于同一水平面，这样一来，上方的圣人以及建筑物在人们的视觉中便显得高大宏伟，给人一种庄严凝重的视觉效果。

多纳泰罗 《希律王的宴会》 1427年

还不限于此，马萨乔利用建筑物本身的透视线制造出了空间错觉，这些透视线还主动引导观众的视线，让其不自觉地注意到台阶之下，那具横躺在石棺中的骸骨，并且会认真琢磨他上方的那句铭文的意义。

马萨乔名字的意大利语很长：Tommaso di ser Giovanni di Mone Cassai，人们用“马萨乔”这个带有“笨拙”、“傻瓜”之意的绰号来称呼他。

尽管他作风懒散、性格放荡，但在艺术创作中，人们却不得不对他表示尊重。他注重写实的作品为整个意大利文艺复兴美术奠定了基调：现实主义表现手法与人文主义精神内容的统一。

马萨乔21岁时就加入圣路加工会，这是佛罗伦萨正统的画家行会。可以说，他是继乔托之后一位在绘画方面的开拓性人物，他继承了乔托对于透视、明暗对比等技法，他还将雕塑创作的意识融入绘画，作品中的人物、建筑都充满体积感。

在1427年，他还完成了这样一幅《纳税银》的作品，展示出他对于叙事性题材的把握能力。

马萨乔《纳税银》局部 1427年 The tribute money

画作内容来自于《马太福音》，这是一个比较冷门的题材。在四部福音书中，只有《马太福音》记载了这件事：耶稣带着门徒路过一个关卡时，被收税人拦住，要收他们的人头税。耶稣吩咐彼得到池塘去抓一只鱼，告诉他鱼的口中有一块银币，可以用做税钱。彼得果然在鱼口中找到了银币，交给了收税人。

这幅画作将三个情节——遇阻、捕鱼、交税，以连环画的形式绘在一起，但这三个场景并不平均分配，而是主次分明。他将耶稣与门徒遇阻的场景做了重点处理，这个场景一共有14个人物聚集在画面中央，人物被塑造得庄严而厚重，结构明确清晰。其中每一位的表情、姿态都各不相同，却又错落有致。

马萨乔《纳税银》细部

如果你仔细观察右边的建筑物，并且利用我们上一章所讲过的平行透视法原理，找出这幅画作中的“灭点”，你会发现，透视线所消失的灭点，正位于画幅中央耶稣的脑部位置。

而耶稣和彼得两人的手势则指向画面左边，衔接了下一个场景——后方池塘边的彼得，正从鱼嘴中取出一块钱币。

在线性焦点透视法之外，这幅画也显示出马萨乔对于空气透视法的探索：

人群后边的彼得、池水、远山、云彩的色彩显得暗淡、偏灰并且模糊，这些安排与前景中的人物形成对比，让景物呈现明显的纵深感；而我们从建筑物、人物的阴影中，也可以感受到他对于统一光源的应用，这些都有助于这幅画作更接近现实生活的环境。

马萨乔 《纳税银》

难怪，后人尊称马萨乔是“现实主义的开荒者”。遗憾的是，这位早期文艺复兴绘画的开拓者在完成上述两件作品第二年去了罗马，不久便传来他的死讯。

贰 透视法的理论总结者

若是要总结15世纪初，佛罗伦萨那些灿若繁星的天才艺术家们对视觉艺术的贡献，线性焦点透视法的发现应列于首位。毫无疑问，马萨乔堪称将透视法植入绘画的第一人。

而这一原理的发现，应是不同时期各个艺术家们共同努力的结果，而其中，前面几篇文章中反复提到的那位布鲁内莱斯基居功至伟。

布鲁内莱斯基在其建筑生涯初期，就开始从古希腊和罗马绘画中研究线性透视结构原理。此后他采取通过一块透明的平面去看景物的方法，将所见景物准确描画在这块平面上，得出该景物的透视图。他用两块描绘佛罗伦萨的街道与建筑的油画板来证明他的发现：距离与物体在空间越后退越显得缩小之间关系，遵循在同一个平面上所画的平行线全都聚于一个单一灭点的原理。

蚀刻版画，布鲁内莱斯基肖像

在发现这一原理后，他开始应用于建筑物设计上，之后这种视觉错觉技术也被他的好友多纳泰罗、马萨乔广泛使用传播。

另一位文艺复兴早期的建筑师阿尔贝蒂（Leon Battista Alberti 1404—1472年）在他的著作——《论绘画》（Della pittura）中，总结了这套透视结构定理，并且在文中肯定了布鲁内莱斯基的贡献。

阿尔贝蒂在理论方面最突出的著作是他的《论建筑》，书内列有研究建筑材料、施工、结构、构造、规划、水文、设计等章节，完整地介绍了他的建筑思想。他还从人文主义出发，用人体的比例来解释古典柱式。他留下的主要建筑作品包括有佛罗伦萨的鲁切拉宫、曼图亚的圣安德亚教堂、里米尼的圣弗朗西斯哥教堂(1447年) 、佛罗伦萨的新圣母大殿(1456—1470年)等。

叁 另外的探索者：安吉利科与弗兰西斯卡

马萨乔在《纳税银》中，展示了画面右侧建筑物的透视处理，另一位比他年长一辈的画家安吉利科也为我们展示了这样的技术。

安吉利科于1438年在佛罗伦萨圣马可修道院完成的这幅湿壁画《受胎告知》，画作内容是总领天使嘉俾厄尔（Gabriel）向圣母预报基督即将降生成人，并为世人赎罪受难，玛利亚回应她道：“上主的婢女在此，但愿照你的话，成就于我”。

安吉利科《受胎告知》1438年 圣马可修道院

安吉利科对于这一题材似乎很偏爱，他还于1439—45年间完成了下面这一版本。他将天使与圣母所发生的这一幕，放置在他所生活的圣马可修道院中。

安吉利科《受胎告知》1439-45

这座修道院最早创建于13世纪，此后在1437年由建筑家米开罗佐（Michelozzo Michelozzi1396—1472年）设计扩建。这次扩建受到了老科西莫.美第奇的资助与支持，总体修复工程被委托给米开罗佐完成，安吉利科则担负起修院一系列祭台画、一楼回廊和二楼修士祈祷室的壁画装饰，他和他的助手在这里绘制了50幅壁画。

在安吉利科的画作中，我们也能看到由米开罗佐为修道院所设计的、著名的圣安东尼诺回廊。从这个走廊拱门中可以看出，安吉利科这一时期的作品已经深受马萨乔的新风格影响，他对于透视法的应用，描绘出这个宏伟，但不失典雅的回廊，显得有纵深感和立体感。

照片：由米开罗佐设计的圣马可修道院回廊

弗拉·安吉利科（Fra Angelico, 1387—1455年）的另一身份是一位虔诚的多米尼加派修士。他出生于佛罗伦萨附近的维基奥（Vicchio），从小喜欢画画。20岁时，进入修道院作僧侣，33岁进入菲亚索莱的多米尼加派修道院。

安吉利科的作品只服务于自己的宗教信仰，相比马萨乔等人的大胆开拓，他显得有些保守。但是在30年代以后，其作品迅速吸收了马萨乔等人开创的新风格。他的绘画在形式上大量采用了乔托和马萨乔的式样，将哥特艺术晚期富有装饰趣味的风格与文艺复兴初期对空间的探索结合起来，形成另一类充满宁静、质朴的表现风格。

安吉利科早期的手抄本作品，大约完成于1430年

1445年，安吉利科来到罗马，为尤金四世和尼古拉五世教皇礼拜堂作画。但他最终命运有点类似于马萨乔——一去到罗马，便在那里去世了。

在马萨乔之后，另一位更具才华的画家也登上了艺术舞台，他就是弗朗西斯卡（piero della francesca 1420——1492年）。

这位晚出生19年的艺术家，读者们应该不会陌生。

你应该记得在以前我第二十六篇文章中，介绍拜占庭艺术时，已经列举过他在1455年完成的一幅作品——《君士坦丁之梦》，这幅壁画是为圣弗朗西斯科教堂所做的祭坛画中的一幕，完成于1452-1460年间。

弗朗西斯卡《君士坦丁之梦》1455年

在这幅湿壁画中，弗朗西斯卡采用了一套全新的透视、光线以及空间处理技术，让整幅画面具有神秘感，同时也有让人信服的叙事细节。他的风格对15世纪中叶的佛罗伦萨以及北意大利诸城有极大的影响。

弗朗西斯卡《圣母子与圣徒》局部 1472-74年

弗朗西斯卡更多地继承了马萨乔对空间关系的处理，以上这幅他于1472-1474年间完成的《圣母子与圣徒》，因为收藏于布雷拉宫绘画陈列馆，又名为《布雷拉宫装饰屏》。

其中建筑的结构，以及对构图的处理，均可以看出这点，甚至这幅画作利用建筑的透视线，对观众视觉引导的技巧，也与前文介绍的马萨乔的《圣三位一体》有着高度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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