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世纪初,当佛罗伦萨人布鲁内莱斯基来到罗马时,那幢宏伟万神殿依然矗立,但有关修建它的“使用说明书”,却早已遗失了一千多年。
带着从古人那里窥探到的建筑秘密,回到佛罗伦萨的布鲁内莱斯基,利用“古典”与“科学”这两件武器,设计建造出一系列不同于中世纪风格的划时代作品。
由布鲁内莱斯基设计完成的圣母百花大教堂圆屋顶
自15世纪开始直到18世纪,三个世纪佛罗伦萨的历史与美第奇家族的兴衰紧密联系在一起。
在大致介绍了那些同时扮演着银行家、教父和僭主角色的家族代表人物之后,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文艺复兴初期的几位大神,这些艺术巨匠们的命运当然也与这个家族的审美方式以及对公共艺术的资助密不可分。
其中第一位大师,便是上一节已经出场的布鲁内莱斯基,我们还提到由他设计的圣母百花大教堂那个极具魅力的大圆顶。
布鲁内莱斯基(Filippo Brunelleschi 1377—1446年),是佛罗伦萨一位公证人的儿子,在24岁时获得了由丝绸艺术公会(the Arte della Seta)所认定的工匠师资格。
也就是这一年,初出茅庐的小布与其他六位竞争对手共同参加了一次重要的竞标——为圣乔凡尼洗礼堂北门制作青铜浮雕。若是能被委任获得这项工作,不仅有丰厚的酬金,而且会获得无上的尊严。
最终由吉贝尔蒂完成的洗礼堂北门雕塑
佛罗伦萨的圣乔凡尼洗礼堂(意大利语:Battistero di San Giovanni,也被译作圣若望洗礼堂),是一幢八角形的罗马式建筑,位于圣母百花大教堂正西面,是后者所辖的洗礼用教堂。
佛罗伦萨的小孩出生后,大多在这里受洗,包括但丁、马基雅维利以及美第奇家族的成员们都不例外。
这座建筑也是目前佛罗伦萨最古老的建筑之一,其具体修建时间据说最早始于7世纪,大概从1059年到1128年又开始重建。城市的管理者们之所以决定在1401年为其建造有精美浮雕的青铜镀金大门,出于一个很现实也有理想化的想法:
人们对于半个世纪前那场导致人口减半的瘟疫还记忆犹新,在1401这一年,瘟疫又不幸降落到了佛罗伦萨,但好在这次瘟疫来得快,去得也快。惊魂未定的人们决定为圣乔凡尼洗礼堂重修大门,希望用这种祈祷的方式让瘟疫远离自己的城市。
洗礼堂共有八个面,留有正南、正北和正东三道大门,其余的五面是封闭的墙体。布鲁内莱斯基所参与竞争的项目,就是为这座洗礼堂的北门设计青铜浮雕。
这位年轻的雕塑师拿出了以下这件“以撒的祭祀”(The Sacrifice of Isaac)的试样(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一些有关人体的艺术图片没有放完整版,大家可以网络上搜索下,亦请各位原谅)。
《以撒的祭祀》局部1镀金铜雕 高54公分 布鲁内莱斯基 巴吉罗博物館
《以撒的祭祀》局部2 镀金铜雕 高54公分 布鲁内莱斯基 巴吉罗博物館
这一命题作文的内容取材于《圣经旧约》,年老的亚伯拉罕与妻子只有唯一的儿子——以撒,上帝为了考研亚伯拉罕的忠诚,命他将儿子带到一座山上献祭,当老亚伯拉罕欲举刀杀死儿子之际,天使突然从天而降阻止了这一行动。
这是一个传统的宗教题材,但布鲁内莱斯基却将人物雕刻与现实中的人物一样,突破了中世纪工匠们重抽象、重表现的程式。
这个因为信仰而受到考验的故事,充满矛盾和戏剧性。而在现实的这次技艺比拼的竞争中,布鲁内莱斯基却没有经受这次考验。他的作品输给了另一位比他小一岁的雕塑家——吉贝尔蒂。
吉贝尔蒂参赛的试样如今也被保存下来,如果将两人的作品放在一起比较,他们都抓住了这个圣经故事中最富戏剧性的一刹那,展现出人物的姿态与生动表情,我们也很难从构图、人物形象、故事安排等方面判断出双方的优劣。
《以撒的祭祀》局部1 镀金铜雕 高54公分 吉贝尔蒂
《以撒的祭祀》局部2 镀金铜雕 高54公分 吉贝尔蒂
但吉贝尔蒂的这幅镀金铜雕中,我们更容易从以撒所跪立的矩形祭坛上,看出吉贝尔蒂对于透视法的应用,让作品呈现出明显的空间感。尽管日后人们将科学透视法的发明者,很大一部分归功于布鲁内莱斯基身上。其次,吉贝尔蒂的这件作品采用一次浇筑成型,并没有像小布的版本需要由七块青铜部件拼合而成,这也展示了他对于铸铜技术的娴熟掌握。
洛伦佐.吉贝尔蒂(Lorenzo Ghiberti,1378年-1455年)本是个金银匠学徒,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这幢大门自他接手后,便细细打磨,直到21年后才最终完成。
此后,他又于1425——52年,继续完成了洗礼堂正门——东门上的雕塑,这一次他花费了更长的时间——前后一共用了27年,继续使用他已经熟练掌握的透视原则和精湛的铸造技术,在大门上呈现出“亚当夏娃偷吃禁果被逐出伊甸园”、“亚伯拉罕用以撒献祭”等十个圣经旧约故事;
被誉为“天堂之门”的洗礼堂东门
日后的雕塑大师米开朗琪罗看见吉贝尔蒂留下的这组作品时,被深深折服,赞其曰“配得上天堂之门”,就此这扇大门也有了“天堂之门”的别称。
与吉贝尔蒂竞争洗礼堂大门项目失意后,脾气暴躁的布鲁内莱斯基离开了佛罗伦萨,他与另一位小朋友——多纳泰罗结伴去了罗马。
在这次罗马之行中,他开始研究罗马的建筑。他从古罗马的一些遗留的建筑和废墟中,去寻觅早已失传千年的雕塑和建筑技术。也有传闻说他曾经爬上过罗马万神殿的大圆顶,扒开穹顶外的石头观察其内部结构。
在此前的第二十二篇文章《罗马为什么宏伟:崇高美学背后的硬技术与软实力》一文中,我已经介绍过了这座公元120年左右的建造神奇建筑,其最重要的特点,便是内部跨度为43.4米、由混凝土浇筑、顶部厚1.5米的巨大穹顶。
当15世纪初的布鲁内莱斯基来到罗马时,这幢宏伟的建筑依然完整被保留着,但有关修建万神殿的“使用说明书”,却已经遗失了一千多年。
大约在1417年,布鲁内莱斯基重返佛罗伦萨,很快他就在建筑领域重新赢得了人们的尊重,他利用“古典”与“科学”两件武器来建造了一系列不同于哥特风格的划时代的作品。
号称其“开山之作”的建筑作品,当属1419年设计修建的佛罗伦萨育婴堂。
佛罗伦萨育婴堂外景
从社会功能来看,这座位于圣母领报广场东侧的育婴堂(Spedale degli Innocenti)是欧洲第一所孤儿院。由佛罗伦萨丝绸行业公会负责修建,其背后的资金资助者当然大多来自美第奇家族。
因此,从艺术家与赞助者的关系来看,这应算是这位脾气暴躁艺术家与美第奇家族的一次成功合作,前者收获的是自己在建筑领域的威望以及此后不断的订单,后者则借此巩固了自己在公众心目中良好形象。
实际上,在1401年的洗礼堂大门的竞争过程中,美第奇银行的创建者、家族的第一代教父——乔凡尼.美第奇当时是首次在城市委员会中任职,他也是这次项目的评委之一。那次评选,可能是美第奇家族第一次参与到艺术品鉴活动中来。
18年后,布鲁内莱斯基设计修建育婴堂时,乔凡尼.美第奇已经接近60岁。当他精力不足时,便由他的儿子——科西莫.美第奇参与到这项工作中,这两位父子都很快与这位脾气暴躁的艺术家成为了朋友。
如今看来,布鲁内莱斯基设计的育婴堂显得有些简约、甚至可以说单调,而在当时,这幢建筑借鉴了古希腊和罗马建筑中稳定的比例关系,突破了中世纪哥特式风格的窠臼。
它给人的整体视觉印象不再向哥特式建筑那样向上、向着上帝而生长,而是具有一种世俗社会的和谐、对称,因此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育婴堂建筑正面九个圆拱组成柱廊,其外墙面形式简洁而又统一,其中的科林斯柱头、壁柱、圆形浮雕及檐壁处,都借鉴了古典建筑的风格。布鲁内莱斯基利用严格的数学比例关系,让门窗、柱头、拱券呈现出虚实对比,并且给人一种视觉上连续协调的风格。
圣洛伦佐教堂(S. Lorenzo)的老圣器室内部
此后,他继续接受美第奇家族的委托,设计了包括圣洛伦佐教堂(S. Lorenzo)的圣器室、教堂的长方形大厅等等建筑。这些建筑有一些共同特点,比如整体各部分彼此配合、前后协调,营造出一种充满理性、极度和谐的美感。
当然,最能证明他杰出才华的当属佛罗伦萨主教堂的穹顶。这个穹顶尤其是内层部分,很大程度上借鉴了罗马万神殿的构造,没有采用当时流行的“拱鹰架”圆拱木架,而是采用了新颖的“鱼刺式”的建造方式,从下往上逐次砌成。
整个工程直到1436年3月25日才彻底完工,佛罗伦萨为此举行了盛大的献堂典礼。
百年之后,尽管另一位巨匠米开朗琪罗在罗马圣彼得大教堂也建了一座类似的大圆顶,但他就像被吉贝尔蒂的青铜大门所折服一样,对于布鲁内莱斯基所留下的这个作品发出由衷的称赞:“我可以建一个比它更大的圆顶,却不可能比它更美。”
如果说布鲁内莱斯基在建筑方面的取得的成就标志着科学与艺术开始结合,为文艺复兴时期拉开了大幕;那么在雕塑上,前边提到过、陪同他一起去罗马的多纳泰罗,则是一位雕塑新纪元的开创者,他是第一个将那个时代的雕塑艺术恢复到古希腊罗马同等水平的雕塑家。
当布鲁与吉贝尔蒂为争夺圣乔凡尼洗礼堂大门而竞争时,这位多纳泰罗(Donatello, 1386—1466年)刚满15岁,此后他从1404——1407年,作为吉贝尔蒂的助手,参与了洗礼堂大门的雕塑工作,他也曾受业于布鲁内莱斯基。
让他一举成名的是以下这尊《圣乔治》塑像,该塑像的原件如今陈列于佛罗伦萨巴杰罗国立美术馆,在圣弥厄尔教堂外墙壁龛摆放的是它的复制品。作品完成于1415-17年,此时的多纳泰罗大约29岁。
多纳泰罗《圣乔治像》 1415-1417
他所创作的这尊圣乔治塑像,完全是一位自信且自负的、满怀具有英雄主义理想的青年形象,这似乎也是他自己青年时代踌躇满志的写照。
而让他真正享受一代大师声誉的作品,当是这件完成于1435——40年的《大卫像》,这标志着他的造诣已经成熟,这件作品是自中世纪以来第一尊同真人等高的裸体圆雕作品,因此在艺术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大卫像》局部 现藏于佛罗伦萨巴杰罗国立美术馆
多纳泰罗的大卫不再是一种象征性的符号,而是一位真实的、完美的男性身体,人们甚至从这具身体,来解读这位大师的同性恋情节。尽管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这件作品显得激进而大胆,但一当它被完成后,就被科西莫.美第奇放置在自家庭院的中央,也由此可见后者作为赞助人对这类作品的欣赏与支持。
无论是吉贝尔蒂完成的洗礼门青铜组像,还是多纳泰罗的《圣乔治像》,都充分体现了出一种全新的透视法,正逐渐成为这一时期艺术家们所掌握的技术,他们能够借此在二维的平面上,展示出一种戏剧性的空间感和纵深感。
圣乔凡尼洗礼堂东门组像之一 joseph discovery of the golden cup
然而,至此我们所介绍的文艺复兴初期作品,都还仅仅局限于附着于建筑之上的雕塑或者部分圆雕,在下一节我们将了解如果将这一技术运用于绘画,将会产生怎样奇迹?接下来,在佛罗伦萨又会涌现出哪些划时代的艺术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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