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温柔的讽刺，是电影真人版《猫和老鼠》所注定要遗失的
Morning莫宁婴舍2021-03-03 11:53
1. 猫永远抓不到鼠。就算抓到了，也必定帅不过三秒。2. 猫是液态猫，不止九条命。无论从几十层楼摔下来，被电劈、被车撞、被刀砍，柔弱无骨的汤姆永远都只会发生形变，不会死。3. 汤姆的性格弱点是傻和一根筋，杰瑞的弱点是经不起诱惑。4. 汤姆和杰瑞，不能没有彼此。
从新《猫和老鼠》真人版电影院走出来，我不自主地在脑海里回温了以上几条规则。81年了，它们仍然适用于这一对老CP——汤姆和杰瑞。
第一次拍真人版电影，2021年2月上映，哪怕这一次的《猫和老鼠》有好莱坞巨匠“华纳影视”的光环兜底，老观众都或多或少担忧：这一对贯穿几代人的童年记忆，真的可以打破次元壁，和真人在一起演电影而不违和吗？
▲《猫和老鼠》真人版电影剧照81年前，这部每集7分钟、0台词的神级动画，一经播出便风靡全世界，狂揽7座奥斯卡最佳动画奖。它前后有数个版本，随便一个都口碑爆表，比如1965年的版本，10万人在豆瓣为它打出9.8分高分，缔造了动画史上的传奇。
▲经典剧版《猫和老鼠》豆瓣总评分9.8分上世纪90年代，《猫和老鼠》传入中国后，这对老冤家迅速受到中国人的欢迎，并前前后后产出了14个不同的方言版本。
方言配音，向来是中国人对一部动画最大的“respect”，也是一部外国动画成为“国内顶流”的重要标志。
进入中国后，汤姆和杰瑞有了本土化的新身份，无论是云南话版的“大洋芋和小米渣”，河南话版的“孬蛋和小精豆”，还是东北话版的“二尕子和小不点”，这一对相爱相杀的小伙伴，它们之间充满想象力的追捕和反追捕，在显像管电视机时期，逗笑了几乎中国每一个省份的小朋友。
▲各地方言版本的《猫和老鼠》它就像一支从童年玩到现在，永无结局的快乐游戏，在这场游戏里，这只蓝色的笨猫，和棕色的小老鼠，它们身上，不仅寄存着童年纯粹的快乐，还有一丝工业时代的游戏精神，对动物世界的观察向往，和对不屈命运的期望。
甚至在眼下的互联网时期，《猫和老鼠》仍旧闪耀余光，重新出山的光环，丝毫不逊色于迪士尼和漫威。
01逗不乐儿童
总体看来，真人版电影的剧情是偏向老套、稳妥的。
猫和老鼠的互动，最好笑的部分，绝大多数只是照搬了旧有剧情里的经典桥段。
▲《猫和老鼠》真人版电影它的确可以让一些旧日影迷发笑，首映第一场，我们几个90后坐在电影院笑得前仰后合，后面的00后、10后小朋友却从头到尾保持沉默。
奇怪，它竟然逗不乐现在的儿童了。
“旧桥段”有光环，导致电影《猫和老鼠》是一部绝不会扑街的改编，却也不会得分太高。
▲《猫和老鼠》电影中出现剧版经典角色而新增的真人角色戏份，设定四平八稳，甚至有一点无聊，妥妥一部典型的好莱坞式温情喜剧——要用“典型”去撑起“经典”，似乎有些蚍蜉撼大树的不自量力。
制作方还是不够大胆。
他们保留了二次元画风的猫和老鼠，只各自稍微圆润了一丝，也许是出于一份“保护”的敬意：不想破坏对于这样一份全球观众共享的世纪形象，希望这对冤家还是活在那个人们熟悉的身体里。
▲《猫和老鼠》真人版电影剧照毕竟，81年来，汤姆和杰瑞的平面形象实在太过深入人心了，要想撼动或再创新，并非易事。
▲剧版《猫和老鼠》但新电影也并非一尘不变，猫鼠游戏中加入一些真人角色，确实会带来一些新的议题。
比如人与动物如何相处，比如对职场里学历歧视的讽刺，再比如对婚姻的探讨等等，这些都在电影里得到了略微的映射。
▲《猫和老鼠》真人电影版剧照以上思考，是不会发生在原版《猫和老鼠》里的，但新电影可以。
原版发生在一个看似现实，实则离地的架空世界，里面从未出现过一个人物的脸庞，胖胖的女主人永远只有下半身。人类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
对于原版《猫和老鼠》来说，不存在真正的伤亡，许许多多自然设定都是夸大的、荒诞的。
▲剧版《猫和老鼠》中有过几任不同的女主人，但都永远只有下半身
而新电影打破了这层叙事壁垒，让汤姆和杰瑞真真正正被人类“看到”，构造出平等的对话情景，而不是仅仅作为宠物或捣蛋者。
对待猫和老鼠，科洛莫瑞兹饰演的女主凯拉，没有再像动画版那样粗暴地“把他们赶走”，而是企图与他们对话、协商，像人与人一样平等合作。
▲《猫和老鼠》真人电影版剧照这是电影有意设置的一种人设与期待——凯拉代表的是那种拥有纯真善意、懂得尊重与爱护所有生命的人类，当她对着办公室鱼缸里的金鱼惊呼“水上经理”时，就不由得令人会心一笑，与旁边怒斥其幼稚、神经质的酒店经理形成鲜明对比。
▲《猫和老鼠》真人电影版剧照再到后来，孔雀、大象、老虎等新角色的出场，让二次元与三次元的壁垒进一步被打破。
不再是动物寄生到人类世界，也不是人类入侵动物世界，而是动物世界以一种被邀请、被认可的方式进入人类世界，以各不相同的角色，活在纽约这个巨大的现代化都市里。
▲《猫和老鼠》真人电影版剧照当然，人与动物的和谐互动情节，仍旧是一贯的荒诞，但它拥有了一种梦幻的意味——更像一种人类对自然界意淫般的向往——人类对动物的需求，不该停留在利用和寄生，而是延展到了情感互依、协作伙伴的关系，互相予以慰藉，取长补短。
02游戏精神
“别傻了，猫根本不吃老鼠。”
——这个铁律在真人版电影《猫和老鼠》里，仍旧生效。
2020年4月，美国知名动画导演吉恩戴奇去世，不少人对这位《猫和老鼠》曾经的导演致以悼念。
▲动画大师吉恩·戴奇（Gene Deitch）实际上，在1963年受“米高梅”邀请执导《猫和老鼠》时，戴奇对这部动画是持抵触与质疑态度的，他讨厌这种玩闹式动画主题，认为它“建立在暴力之上，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猫和老鼠》究竟是不是暴力动画，在很长一段时期内备受争议。
动辄用斧头砍、用火烧，摔砸抢打，粗暴的追捕、厮打不休，是汤姆和杰瑞的日常。
▲剧版《猫和老鼠》
▲剧版《猫和老鼠》上世纪中期还有不少桥段源自战争的映射性设计，如电灯泡式轰炸、烟花迫击炮等等。
▲剧版《猫和老鼠》然而，这些暴力行径往往都不会造成真正的血腥画面，猫和老鼠都是不死之身，树枝劈叉、雷劈坠楼等设定，相比起暴力渲染，更多带来的是夸张的喜剧效果，年幼观众看时发出的笑声也比叫声多。
▲剧版《猫和老鼠》经典桥段后来，最早一批看《猫和老鼠》的观众长大了，他们发出解嘲：别傻了，猫根本不会吃老鼠。
猫是老鼠的天敌，如果在现实生活中看到过猫捉老鼠的人就知道，猫抓到老鼠之后，第一时间不会吃掉，它甚至不吃，只是玩。
它把老鼠放跑，再捉回来，再放跑，再捉回来，这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游戏精神，就像小朋友把蜻蜓的翅膀折断、把蚂蚁放进罐子里一样，它是一种原生的游戏精神，无关善恶。
这种游戏精神，被《猫和老鼠》的动画反向移植，猫反而成为了被老鼠捉弄的对象。
权力倒错了，理论上的弱者，把一个强者欺负得团团转，且捉弄得越是惨烈，观众的笑声越大。
▲剧版《猫和老鼠》中总是受老鼠杰瑞欺负的汤姆猫
这种设定的起点可能是怜悯，人类的善良，但最后通向的，仍旧是趣味、是游戏精神。
杰瑞永远不会被汤姆抓到，也不担心自己被吃掉，他永远那样一副嬉皮笑脸、不知死活的样子，贱贱的，以捉弄汤姆为“鼠”生乐趣。
▲剧版《猫和老鼠》而惨兮兮的汤姆猫，一方面让人产生“幸灾乐祸”的轻松戏谑感，另一方面让人产生“同病相怜”的共情感：
哪怕屡战屡败，寄人篱下，长期处于低自尊的窘困生活里，但依然百折不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跌宕起伏而又平平无奇的人生里，演绎出了酸甜苦辣的“猫”生百态。
可以说，一切与动物有关的艺术作品，本质上都是从“弱肉强食”的达尔文法则出发的，但人类将这种法则进行倒置后，动物的互动拥有了人类的情感和行为逻辑，产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却恒久的文艺火光。
03“把他们赶走”
1939年，美国芝加哥的动画师威廉汉纳和约瑟夫巴贝拉忽发奇想，用铅笔故事板制作一部关于猫鼠大战的短片，并向当时八大好莱坞影业公司之一的“米高梅”提出了创意。
一开始，他们并没有得到待见，米高梅的一位高管说：“把他们赶走。”
“把他（们）赶走”，后来成为猫鼠游戏里一句颇具反讽与解嘲意味的梗。
在汤姆和杰瑞的家里，“把它赶走”是主人对汤姆下达的死命令。
——家里不能出现老鼠，杰瑞一旦出现，“把它赶走”。
▲剧版《猫和老鼠》中的汤姆主人对汤姆下达抓鼠命令
而一旦汤姆和杰瑞闯了祸，他们俩都会被主人赶走。
在杰瑞面前，汤姆是“大只”的，但在女主人面前，汤姆也变得像老鼠一样，缩小了不止一个号。
▲剧版《猫和老鼠》中的汤姆和主人在人类面前，猫和老鼠无疑都是弱小的，是次生的、边缘的。人类随时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去留。
因为这个现实世界是由人类主导的，所以他们必须依靠人类制造提供生存资料。在这样一种矛盾共生的情境下，汤姆和杰瑞无形中找到了彼此的共同点——既是敌人，也是伙伴。
于是，人类世界的残忍，同时也被天真动画家看到了。
动画同时保留了这种自然界的生物性和情感性，也传达了一种对纯真元素的期望，正如戴奇所说的那句“尽管我们是天生的天敌，但也不影响我们做朋友。”
▲剧版《猫和老鼠》没错，老鼠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厌恶的动物，它浑身携带细菌，侵占人类洁净的生存空间，造成恐慌与破坏，“老鼠上街人人喊打”。
但杰瑞，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小老鼠。
鼠类贪婪、好吃懒做、奸诈促狭，一系列符合鼠类气质的低等道德观念，杰瑞都有。但不影响它对一个甜蜜家园的幻想，“home——sweet home”，房间虽小，五脏俱全，有热水暖气、充足的食物，杰瑞对美好家园的布置，由此产生的冲动和热爱，令一个人类产生共鸣。
而猫咪有着依赖人类的本能，将这一点“人格化”到汤姆猫身上，变成了懦弱胆小，但又憨傻迟钝得有一点单纯。面对胜利的小老鼠杰瑞，他会自尊心受损，会不甘心，然后铆足劲投入到抓住杰瑞的千转百折里，生活中只剩下这一件事，简直心无旁骛，百折不挠。
▲剧版《猫和老鼠》汤姆对杰瑞百折不挠地追逐
你不懂它为何对一只抓不到的老鼠穷追不舍，但你就是会觉得它可怜，且可爱。
杰瑞是可恶又可爱，汤姆是可怜又可爱，不管怎么说，绝配。
犹记得小时候看到动画版里的一集，潸然泪下。
多年后，汤姆猫老了，体力退化，不能活蹦乱跳，主人再也不喜欢他了。
▲剧版《猫和老鼠》，多年后年迈的汤姆和主人新领回家的猫
新来的小猫咪也欺负它。
一天，它们把汤姆的食物丢出门外，但汤姆已经没有力气追赶了，它迈着衰老孱弱的步伐，蹒跚地走出门去捡回那块沾满灰尘的奶酪，然后再轻轻地放在墙角那结满蜘蛛网的老鼠洞前。
即便杰瑞已经不在了。
——狡兔死，走狗烹。
再来复习一遍游戏法规：猫和老鼠的关系，是互依共存的，它们谁也离不开谁。
而在动物争斗的天真世界之外，存在着一种人类的真正残忍。
不把镜头对准人类，不追求一个大团圆的结局，是动画《猫和老鼠》最后的温柔。
这一份温柔的讽刺，是电影真人版《猫和老鼠》所注定要遗失的。
作者 | 肖瑶 编辑 | 季洁 排版 | 茜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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