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容,最初用于治疗人类身体的残缺或修复因意外造成的外形损伤,与其他手术一样,只是一种医疗手段。然而作为一种能够「变脸」的技术,整容术发展至今,已经在很大程度上与「治疗」没什么关系了。虽然绝大多数人依然坚信:如果从内心无法接受自己,整容也不会改变任何事情。人生苦短,也许普通人本来就不该花那么多时间为颜值而焦虑。问题在于,谁又真心承认自己是「普通人」呢?
容,整得了;心,整不了。
出品|Figure纪录片
Mirror, Mirror on the Wall, who is the fairest one ofall? 魔镜,魔镜,谁是世上最美的人?
当《白雪公主》里的这句话浮现在脑海,德国导演Sascha Schberl说他知道自己在中国跟拍六年的记录片,名字有了:
《Mirror,Mirror on the Wall》(中文名《整形医生》)——由CNEX与德国DOCDAYS联合制作。
「当今世界,追求完美成为了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Sascha说,整形在当下是「实现」完美的重要手段之一,墙上的「魔镜」。
他将镜头对准于整形外科,试图展现那些追随整形和被其所影响的人的世界,同时也对这些迷恋整形的原因进行了探究,却克制住野心,没有刻意去试图改变受众对整形的看法——开头对于社会复杂性的切口窥探,最终还是回落到拍摄对象、整形医生韩啸的内心。
韩啸医生
「上帝欠您的,韩氏还给您」
虚荣?投资?赌注?……
尽管整形在当下已司空见惯,但不论是日常生活,还是公共话语体系,对其态度仍是非常矛盾,争议极大。
传统观念特别是在东方来讲,崇尚「天生丽质」,审美上有先在的价值判断——自然强于人工,真优于假;而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同时整容也被认为是屈从于消费主义,令整容者先天即低人一头。
但支持者则认为,「美」的标准随时代变化,「我的身体我做主」,对身体改造是突破世俗观念、主张个人自由权利的标志;整容或者说医美,是对自身缺陷的弥补,洗刷屈辱和梦魇,「更好的爱自己,才能更好的爱别人」。
于是,国内整容诊所越开越多——早在2014,台湾医美诊所的数量就已经超过711便利店——接受整容不再是什么新鲜事;但相比之下,敢于承认的人少之又少。
《整形医生》剧照
作为一名西方人,导演Sascha有些意外地开始了对一位中国整容医生的拍摄。历经六年完成的这部纪录片,从一个难得的角度记录了一段不长不短的国人整容史。
「有一天,一个制片人说有个项目有职位空缺,于是我就进入韩(啸)医生的世界了。」几个月前,在与The Whickers基金会艺术总监Jane Ray对谈时,导演Sascha聊到项目缘起时说。
「我认为在东西方,人们进行整容手术的动机是相同的,只是美的标准不同。」回答Figure的提问时,Sascha谈到,「亚洲,尤其是中国,总是在变化,步伐比西方快得多……整形外科方面的变化也更快。」
作为导演、摄影师,Sascha曾拍过日本艺术家草间弥生,反映日本黑道文化的90分钟纪录片《极道》,五集纪录剧集《海洋探险》等。
一段漂亮的城市航拍加人物侧拍镜头混剪之后,《整形医生》以一个看似平平无奇、并不算意外的情节开篇:一位网红为了自己的「职业前途」,来做丰胸手术——呼应了医院玻璃外墙上的slogan:上帝欠您的,韩氏还给您。
直播中的丰胸手术
接下来,对整个手术过程进行的网络直播,令情节走向有了变化,《整形医生》的主角韩啸医生真正走入叙事核心。
讨论整形有很多视角,人们是如何通过追求身体上的改变以获取生活的快乐?又需要承担哪些压力?如果手术效果不理想甚至失败、外界不支持怎么办……毕竟每个走进整容医院的人,都有迥然不同的故事。
但就像纪录片中这场丰胸手术直播一样,主刀医生韩啸始终是特别的、存在感超强的那一个。
「如果你把自己的雕像和照片摆得到处都是,你可能会被认为是自恋的。」导演Sascha说,但随着拍摄的深入,他对韩啸有了新的理解,「我想,他(韩啸)是一直在通过引起公众的关注来寻找幸福。」
孤独的完美主义者
打破常规的思考者,缜密,孤独,这是Sascha为韩啸给出的三个关键词。
在国内整形行业中,韩啸一直是个颇具争议的人物。他自认为艺术家,可以一年不做手术,进行令人瞠目的行为艺术——片中记录了他策划的一场关于「整形失败受害者」的艺术表演。他也是较早试水社交网络的人,以直播「制造」网红手术的形式,将自己「制造」成粉丝百万级的另类网红。
韩啸(黑衣者)
Sascha觉得韩啸「从小就与周围的人不同,跳出思维束缚,试图变得非常个性化——在中国,这是非常不寻常的事情,尤其是在过去。——这是让他感到孤独的原因之一,他想变得与众不同。」「我非常尊重他勇于与众不同并尝试新事物的勇气。」
在韩啸的世界里,美丽不仅是一种权利,也是一种责任。「我的性格非常追求完美,非常细致非常细致。」他并不讳言自己的「仔细主义」非常折磨人。
片中不乏细节来加以侧写。当他来到分院时,员工列队欢迎他,表现得战战兢兢。一位不远万里慕名而来,请韩啸做下颌整形手术的美国姑娘在现场看到这一幕,就问员工:「他(韩啸)到每个医院的时候,大家都这么隆重吗?」「是啊,每个人都很紧张。」「他很凶吗?他对别人期望很高?」「他也不是很严厉,但是……也许因为他是老板吧。」
这种个性令他的女儿韩贝都觉得不堪压力。「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就是很复杂。我有时见他就很紧张,因为他对我要求就很严,但有时我也想,是不是我自己不行?——让我产生了这样的自我怀疑。」女儿韩贝说,「他首先就是避免自己的不完美,其次是不会容忍别人的不完美。」
韩啸指导女儿健身塑形
这样有强烈个性的人物,面对镜头往往容易流于表面,难以深入。事实上,导演Sasch曾对Jane Ray表示:「开始做这个(拍摄纪录片),我认为他(韩啸)和他的同事们对这个事情并没有抱有很大的期待。」
「但是六年来,我持续不断地拍摄让他看到了我的承诺和诚实,以及对制作影片的真诚,我认为就是这样让他开始投入,也给予了我信任。」
《整形医生》并没拍成《韩啸传》,没有猎奇地去罗列记录他作为医生、商人以及艺术家的成就,Sascha说:「讲到这种关于真假、美貌的故事时,我想更需要一种非常诚实的视觉语言来保证真实性,这是我的方法。」
Sascha成功地让韩啸说出了整形手术之于他的意义:「有时候这个手术不是做给别人的,这个手术是做给自己的。这一刀下去,你可能觉得你自己是在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里面有强大的这种快感给我自己,让我内心不那么,孤独。」
《整形医生》镜头拍出的,是完美主义外表下,不易察觉的那个多面韩啸:住在豪宅却寂寞孤独的他;接受群访前不断整理发型充满不安全感的他;以及渴望成为好父亲,却逐渐意识到自己让女儿背负了相同原生家庭创伤的他……
「我认为,韩医生和其他任何人一样都希望被爱。他的母亲是单亲妈妈,可能在养育孩子方面有点传统。这就是他寻求关注的根源之一。」导演Sascha说。
克制的审视感
「韩医生是一个很有当代纪录片人物特质的一个人物,他的生活中充满了两难的境地,努力成为父母眼中的好儿子,取得成功,变得富有和有名,但同时他又想成为一个艺术家。因此,当时就引发了我很大的兴趣。」
《整形医生》监制/制片人陈玲珍,是CNEX 共同创办人暨执行长,奥斯卡影艺学院会员、奥斯卡金像奖纪录片选片委员,监制和制作过包括威尼斯影展地平线最佳纪录片《1428》、金马奖最佳纪录片《音乐人生》《街舞狂潮》、FIRST青年电影展最佳纪录片《棒!少年》等数十部电影与纪录片。
《整形医生》是她在2016年韩国的Crossing Borders(面向亚洲和欧洲电影制片人的一次性研讨会和推介论坛,已在亚洲多个国家举办多届)上发掘出的宝藏片。
回忆整个合作过程,导演Sascha表示:「我认为有时国际合作拍摄非常必要。特别是对于那些在传统电视台选题范围之外的纪录片。」
在中国生活工作过多年,Sascha觉得自己多少算得上对中国有些了解,可以当一座彼此间沟通的「桥梁」。
这一点上,《整形医生》保持住了一种克制的审视感,无褒无贬,摄影机就在那里,人也就在摄影机里。
令Sascha感到惊讶的是,在40多岁、算得上功成名就的时候,韩啸选择出国留学。「在一个新的国家开始新的生活,学习一种新的语言」,而且这期间他对自己和生活有了很多反思。他变了。「改变是人生最艰难的事。」
Sascha通过摄像机镜头看到的是,韩啸不再通过别人的掌声和赞美来寻求幸福,而是回头寻求修补自己与家人之间的关系。
片子最后,韩啸对人生似乎有了新的感知:「我觉得人生太短暂了,你应该悠然自在,让你自己开心。世界上并没有所谓的完美。」
《整形医生》海报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透过纪录片这面镜子,求的是在更广纬度下,去展现人物故事和现实图卷,看见人物更复杂的背景,探讨解决社会问题可能的思路,以获得更多的相互理解与包容。
「我要成为怎么样的人」、「社会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们要展现给世界一个什么的样子」?当这些问题杂糅在一起时,答案就在这个故事里。
资料来源:
《〈整形医生〉入围2020年瑞士真实影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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