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泉，聆听它万古长新的天籁！
济南市文化和旅游局2020-12-07 12:24
济南以泉水众多享誉天下，金代以来号称七十二名泉，其名不显者难以计数。虽然七十二泉名单和排序历代皆有变化，但以趵突称魁则古今皆然。谁的名声次之呢?则说法不一。
金代文学家元好问在《济南行记》中说：“凡济南名泉七十有二，瀑流为上，金线次之，珍珠又次之。”瀑流，有的古籍版本作爆流，即今日之趵突泉。金线，并非今日之金线泉，原来的金线泉今名“老金线泉”，20世纪50年代因失却一条水纹若金线摇动于水面的奇观而被夺名。其东南另有一泉发现“金线”，得承金线泉之名。新的金线泉泉池甚小，泉脉微弱，并无名泉气派。
清代康熙皇帝来济南，在《观珍珠泉》诗序中说：“济南多名泉，趵突珍珠二泉为最。”乾隆皇帝在《题珍珠泉》一诗中，先是附和他爷爷的意见，紧接着又抒发自己的见识，“趵突固已佳，稍藉人工夫。珍珠擅天然，创见讶仙区。”今天的珍珠泉倒还是康熙和乾隆所见的珍珠泉，但由于20世纪50年代紧邻泉池南侧修建礼堂，损伤了泉脉，加上近几十年济南地下水系屡遭破坏和水资源过度开采等原因，致使池底涌起的串串“珍珠”大减，珍珠泉已不复有往昔风采矣。
20世纪30年代的黑虎泉
到清代光绪年间，有个叫陈德征的福建人来济南游玩，写了一篇《游黑虎泉记》，认为黑虎泉是第二名泉。不过那时珍珠泉、金线泉风华正茂，又身居朱门高墙的庭院，而黑虎泉位于河畔路旁，与浣女挑夫为伍，虽有韵致，终非大雅。陈德征人微言轻，其评价未得公认。
以历史与现状考之，济南名泉的次席如今实应归于黑虎泉。黑虎泉有着辉煌的前世，只不过被历史的云烟层层遮蔽，到金代即使济南人也很少知道了。金代之前的黑虎泉在城西的李承务巷，大体位置在今五龙潭东南，现在的黑虎泉那时名叫舜泉!
今日之济南城区，战国时称历下，西汉以后为历城，俱因位于历山脚下而得名，历山相传是远古舜帝躬耕之处。至西晋永嘉年间，由于天旱缺水，济南郡治才由历城以东60里的平陵城迁来，落座于历城县城东侧，呈现两城比肩而立的格局，后新城逐渐扩展，与老城并作一城。明代济南成为山东省省会，省城、济南府城、县城合而为一，新建砖石城垣。至今城墙已失，因城内外众多泉水需要导流，护城河免遭填埋盖屋修路的厄运，尚在。
中古时期济南的历山不是城南五里的千佛山。那时的历山就在今护城河的南岸，西到趵突泉，东大约到今历山路一线，长不过四里左右，高也就是几十米，有多个小山头。最晚从明代起，直到2008年被拆迁，济南老城区东南角有一条历山顶街，因临近并正对历山的主峰而得名，是济南历史最悠久的街道之一。
1500年前，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中记载：历城“城南对山，山上有舜祠，山下有大穴，谓之舜井。……《书》舜耕历山，亦云在此，所未详也。”历水陂(今大明湖)“水上承东城历祠(即舜祠，本文作者注)下泉，泉源竞发。其水北流，径历城东。”郦文中的舜井实为涌泉，因此唐宋时改称舜泉，而把城东街旁老井呼作舜井。
宋代多有名家吟诵舜泉，如欧阳修《留题齐州舜泉》“历山之下有寒泉”，“凿渠开沼疏清涟”。曾巩《舜泉》“山麓旧耕迷故垄，井干余汲见飞泉。”苏辙《舜泉》“源发于山，施于北河。”宋代张邦基《墨庄漫录》说:“济南为郡在历山之阴。水泉清冷，凡三十余所，如舜泉、瀑流、金线、真珠、洗钵、孝感、玉环之类，皆奇。李格非文叔昔为《历下水记》，叙述甚详，文体有法。曾子固诗以‘瀑流’为‘趵突’，未知孰是。”张邦基对名泉的排序，极大可能转自现已失传的李格非的《历下水记》。李格非乃李清照之父，家居济南，学养丰赡，对济南诸泉有深入研究。
张或李将舜泉列趵突之前，名冠众泉，自有其过硬道理。唐人刘禹锡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而大舜就是世人心中的“仙”、心中的“龙”，还是济南的水神和守护神，因此历山也叫舜山，上立舜祠(亦称舜庙)。山下的舜泉自是帝王之泉。
民国时期，与黑虎泉隔河相对的白石泉
位于历山西侧的趵突泉虽然较之舜泉出水量更胜，“泉源上奋，水涌若轮”(《水经注》语，意为从侧面看，泉水喷涌如车轮不停地翻滚)，但也只能是舜泉的美配——后妃之泉。趵突泉远古时叫泺，流淌成河后来叫泺水。济南在西周和春秋时属齐国，齐国是姜姓之国，在北魏之前泺水俗称姜水。《水经注》记载，北魏时泉边建有娥英庙，祭祀舜的二妃娥皇、女英，随之老百姓改呼姜水为娥姜水。后世言及此，亦写作“娥英水”。
由此我们可知，历城及其以后的济南城，建于历山之下，涌水最为旺盛的舜泉和泺泉(亦称泺源)之间。两泉就像母亲的双乳哺育着济南。舜泉流出的历水由城东北流，泺泉流出的泺水由城西北流，像母亲的双臂紧紧搂抱着济南。或者说，舜泉是济南的父亲泉，泺泉是济南的母亲泉。总之，泉生济南，泉育济南，泉美济南，泉佑济南!
北宋元丰年间，历山上的舜祠倾圮，人们新建舜祠于州城南门外，与之相配套，祠旁的井即称舜井，亦称舜泉、舜井泉。济南到处是泉，掘地即井，命名新舜井新舜泉是很容易的事啊!
金元时，人们在老舜泉的山崖之上盖了一个黑虎庙。明代王象春《齐音》说：黑虎“俗传是水神，遂有庙祀”。其实这黑虎神与真武(亦称玄武)大帝有关。宋元时期道教典籍记载：相传，净乐国王子到武当山修行，有黑虎开路巡山，忠心耿耿保护王子不被猛兽伤害，还为他叼来食物充饥。王子修炼42年后得道升天，成为真武大帝，遂封黑虎为巡山大将军。真武大帝是北方之神，北方在五行中属水，在五色中属黑色，所以真武大帝统领水族和水事，是为水神，亦称黑帝。伴随黑帝的老虎自然应是黑虎。在济南大明湖北岸有一座元代始建，至今香火鼎盛的北极庙，敬供的就是真武大帝。想必黑虎将军跟主人学得也能治水。
民国时期，济南城墙东南角上的文昌阁，与黑虎泉隔河相望。
把黑虎将军尊为水神，独享奉祀，几欲同真武大帝等量齐观，似乎古今再找不出第二个地方。这应该与济南泉多河多湖多有关。当地百姓怕真武大帝忙不过来，于是便请他身边的黑虎将军下山参与治水，并给予龙王一样的礼遇。在清代，大明湖南岸鹊华桥西还有一座黑虎庙，即是明证。
明代，黑虎庙也叫玄坛庙，在道教传说中，武财神赵公明被尊为“正一玄坛元帅”，因其骑跨一头黑虎，故又名“黑虎玄坛”。黑虎庙几经兴废，清光绪年间供奉的主神还是黑虎神，然而过了二十几年，20世纪30年代初黑虎庙改为济南市立第五小学前，里面供奉的主神又成了赵玄坛。或许二者一而二，二而一吧。祭拜黑虎神也兼有求财的意愿，祈望财源如庙下的泉水永无尽时。
自从黑虎庙取代了舜祠，原来的舜泉渐渐也就跟着改叫黑虎泉了。它的荣耀甚至历史也随之渐渐归属新的舜泉。它仿佛从宫廷又回到田园山野，改名更姓，脱胎换骨，重新开始书写平民英雄的篇章。
明代嘉靖年间天水人胡缵宗写的《踏城南诸泉》，很好地勾勒出黑虎泉自然秀美、生机勃发的青春姿态：“济水城南黑虎泉，一泓泻出玉田田。巨鳌伏地来河内，灵液流云到海边。杨柳溪桥青入户，鹭鸶烟雨碧涵天。金汤沃野还千里，春满齐州花满川。”
而明代崇祯年间刘敕编撰的历城第一部志书《历乘》，则对黑虎泉作了细致入微的描述，其时秀异隽迈的风神，似远胜今日，每读心辄向往，恨不一遇：“郭东南，城壕之干，悬崖数丈许。下一泉，喷珠飘练，澄澈可鉴眉睫。泉溢而出，轰轰下泻，澎湃百状。飘者若雪，断者若雾，缀者若旒，挂者若帘。泻为圆池，名曰太极。池中屹然一巨石，水石相击，珠迸玉碎，萦回作态。其声如昆阳巨鹿之战，万人鸣鼓，瓦缶相应。以浮白酬之，坐十丈外，泉濛濛洒，人不寒而栗。崖上一祠，若空中出，松萝可攀。虽无亭榭可观，亦阒然一幽境也。”此即刘敕评定的历城十六景之一“岩畔飞泉”。
因在山下盖房铺路、砌城垒墙，经过两千年的采石挖土及雨水冲刷，历山渐渐变矮，人们又在其上整地建屋，历山渐渐消失了。迄明初，济南大筑城垣，丁口骤增，文人雅士见历山已不成样子，就在诗文中把南边的千佛山说成历山。但是在老百姓眼里嘴里千佛山就是千佛山，别不过劲儿，也改不过口来。所以直到今天，历山只被当作千佛山档案里的曾用名，历山已名实俱亡了。
宋代以后的舜祠于20世纪60年代惨遭不肖子孙拆除，仅余一眼舜井，如今也已干涸。唐宋时，舜井与舜泉并不是一回事儿，济南既有舜井也有舜泉，虽然有时舜泉也按古意称舜井，但是舜井一般不称舜泉，研究者往往对此未加详辨。万幸的是，舜泉虽然名亡，而实存。
我爱舜泉这个名字，它古雅高贵，令人怀想远古，怀想先人，怀想中华文明的源脉，怀想城市生命的传承。
但是我对黑虎泉这个名字也很喜欢。济南如今把城区的众泉划分为四大泉群，领头的就是当代的四大名泉了。趵突泉这泉名用字是北宋文豪曾巩任济南地方长官时给定的，太古奥，以致到金代时人们还写作爆流泉。今天，这个“趵”字济南之外也没有几个人识得。珍珠泉的名字太俗气，叫的太多，北京有，南京也有。五龙潭传说是唐代大将军秦琼的故宅，在一个雷雨之夜轰然陷入地下后形成的，深不可测。里面真藏有五条龙么?这名字让人感到太神秘。而“黑虎”既尊贵又草根。说它尊贵，因为出自于黑虎大将军;说它草根，老虎是中国人喜爱的动物，寓意威武、勇猛、健壮和王者风范，民间还常用“黑虎”来称呼自家忠勇可爱的黑狗呢。
从护城河中看黑虎泉
黑虎泉位于济南老城东南、护城河南岸，泉水从高崖(历山遗存)下的洞穴中涌出，然后通过前方泉池南立面嵌着的三只石雕兽首，喷泻到东西长13米、南北宽9米、深3米的石砌方池中，声似瀑布，口若悬河。泉池北侧即护城河，北立面的中间一段低于兽口，泉水由此跌入护城河，形成一道宽宽的倒卷珍珠的水帘。湍急的流水之下，众多的水泡从池底不停地冒出，状如一条条明晃晃的水晶珠串，摇摇摆摆地升起，至水面逐个迸裂。泉池除北面外围以护栏，护栏方形柱头上刻有姿态各异的老虎。
吐水的石兽圆头阔嘴，两耳似角，有人认为它就是明代杨慎在《升庵集》第81卷所说的龙之六子，名曰八夏(古籍中八夏两字俱加虫旁)，喜水。可同是明代人，陆容《菽园杂记》则认为生性好水的神兽是饕餮。饕餮主要是依据老虎的模样塑造的，仔细看，石兽巨目凸睛，不怒自威，与通行的饕餮形象颇为契合。然而实际上这三个石雕兽首与八夏、饕餮并无关系，泉是黑虎泉，吐水神兽自然义不容辞是黑虎啦。所以祖祖辈辈济南人一直欢喜地叫它们“三个老虎头”。高崖之上原黑虎庙的位置，现是一处坐南朝北的平房，名曰虎泉阁，作茶社之用。
黑虎泉东边约百步是玛瑙泉。长年饮泉者中有这样的说法，济南城区名泉若论好喝，当属“珍珠”“玛瑙”。到珍珠泉打水终归不方便，于是玛瑙泉成为喝水泡茶甚是讲究的济南人的首选。紧邻黑虎泉东侧是济南籍著名美术家韩美林雕塑的两只巨虎，一为铜制，黑色，低头状，一为石制，青白色，仰头状，创作旨趣莫不是取自太极阴阳图?与之隔河相望的是白石泉和九女泉，两泉位于济南解放纪念阁下，以自然山石砌围，几于河面齐平。济南的孩子儿时没有在此嬉水的极少，对于成年人此处也是释放亲泉嬉水欲望的上佳之选。黑虎泉以西不满一里的沿河两岸，依次是琵琶泉、豆芽泉、南珍珠泉、五莲泉、任泉、一虎泉、金虎泉、胤嗣泉、对波泉和汇波泉。
每天除了络绎不绝的海内外游客，来这里的更多是济南百姓，唱戏的、拉弦的、习武的、健身的、练习英语会话的、蘸水写大字的、谈情说爱的、拍照绘画的、到泉水泳池游泳的、四处闲逛赏景看人的，还有坐在那里发呆的、想好事儿的。
尤其是人们手提车载大桶小桶前来打水，更属海内奇观。若你直接从泉池中打水，园林管理人员已给你准备好带绳的水壶;若你要从由黑虎泉引出的水管接水，那么请去排队。接水的队伍往往顶着烈日、冒着寒风排成长龙，手上脚下满是各式各样的盛水家什。这常常令外地人惊奇和不解：济南的自来水很好喝呀，是为了省钱吗?还是济南的泉水特别好喝呢?
的确，济南的泉水很好喝，比自来水好喝得多，但是人们绝非仅仅是出于口感，更重要的因素是对泉水的深厚久远的爱恋。
每天晚上，某电视节目的最后，播报趵突泉和黑虎泉的水位。看到水位逐日上升，人人都高兴，看到水位下降，人人都揪心。正如宋代熙宁年间四川眉山人苏辙来济南为官时看到的，连岁大旱，舜泉枯竭，人们相互惊问:“莫不是大舜不再护佑我们?”越明年夏，大雨为霖，泉始复发，人们欢呼道：“大舜还是关怀体恤我们啊!”黑虎泉好像大舜的血脉。它在，它流淌，就能形象地证明济南是大舜创建的城市，济南人是大舜的子孙。愿它永远喷涌奔流，让大舜的生命和精神永远延续。
黑虎泉春夏秋冬、阴晴雨雪景色各异而皆宜，佳处难以一一细述。我经常黎明时来到泉边，城市还没有睡醒，四周静静的，唯有眼前的黑虎泉仿佛比白天比傍晚比黑夜更加起劲地跃动着、欢腾着，用活力感染你，用清凉激醒你，用波涛召唤你，用急流敦促你，使你精神振奋地拥抱新的一天。
与“波涛声震大明湖”的趵突泉相埒，黑虎泉亦是听泉的绝胜。趵突泉白天人声鼎沸，夜晚闭门谢客，若想听泉几无计可施。而黑虎泉的夜则是为听泉天造地设的。夜浓人散，市声隐退，你会更清楚更真切地听到黑虎泉的声音，它单纯而不单调，沉雄而不沉闷。像鼓声，咚咚地擂击你的胸膛;像风声，隆隆地刮过你的耳畔。像海浪，像林涛，像从地心里传出来的声音。听着它，会助你领悟自然、宇宙、时间，有无、得失、兴衰……你的喜悦、你的烦恼、你的得意、你的痛苦，都会渐渐平复，心绪和性情归于像黑虎泉一样的冲和与恒定。
所以，每当心情有起伏时，我愿来到黑虎泉边，闭上眼睛，放松身心，不用凝听，也不用肃听，一任泉声自然而然地流入你的耳洞，注满你的周身，把你的灵魂轻轻托起，轻轻地放在水面上，就像婴孩躺在母亲的怀抱、母亲的摇篮曲里。
当然你总会观赏黑虎泉夜晚的景色，那么最好选一个月圆时分。银辉洒满池面，被波涛击碎，光影变幻不定，像是泉声水乐的背景和演绎，愈加衬托出黑虎泉的神性。
今天的济南城长大了，不再吸吮母乳般的泉水，黑虎泉和趵突泉又好像母亲的双眼注视着济南，像母亲的絮语念叨着济南。有泉的济南才是幸福的济南、美满的济南、内心充实快乐的济南。我会常常到黑虎泉身边，感受她的气息，沐浴她的灵辉，聆听她的万古长新的天籁。
来源：爱济南、济南古城历史街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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