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在“上房揭瓦”中收获许多快乐的马岩松,此时把守护孩子们对自由的渴望,当成了自己建筑设计的心愿之一。
北京乐成四合院幼儿园,正是对此番愿望的一种回应。如火星表面般起伏蜿蜒的幼儿园屋顶跑道,拥抱环绕着历史悠远的三进四合院,此方案一出,便因超越新与旧融合的想象,而成为话题。如今,幼儿园经四年打磨终于建成使用,落位东五环外朝阳区双桥街西巷6号,占地9275平方米,预备好欢迎390位1岁半至6岁学童。
每次聊起幼儿园时,我们都能感受到马岩松的轻松和欢乐——这个打心眼儿里热爱北京、钟情屋顶、沉迷历史文化的北京男孩,再一次以建筑设计的方式,把原本属于小时候、如今却渐行渐远的记忆,归还给了孩子。
然而,对传统建筑进行保护、改造、再利用,一直是个容易引发争论的敏感地带。做过无数大项目的马岩松坦言:挑战是一直存在的。
幼儿园自从方案阶段,就受到多方关注,一些说辞是屋面跑道破坏了四合院风貌。但马岩松本人及MAD创作团队甚至项目甲方并不接受,因为在他们看来,保留有价值的院落,拆掉周边的仿古建筑,利用自由场地还孩子自由的空间,让他们从新的视角近距离观察传统建筑,才是一个真实而不虚伪的解决方案。
这也是为什么,time一直盼望着,走进这个特立独行的古今穿越版幼儿园。看到孩子们欢乐奔跑的身影——过去、现在、未来,交织在一座幼儿园里,怎能不说是个建筑设计的小奇迹?
一座三进四合院,一片漂浮的斑斓屋顶,一次对童年记忆的追溯与再现,MAD建筑事务所将文物进行保护和利用的同时,让幼儿园和周边已建成的现代建筑进行了连接,多层城市历史和谐并存的场景,承托着孩子们的童真。
穿梭在漂浮的红色屋顶,或者畅游在教学空间、图书馆、小剧场、室内运动场,孩子们在这里上天入地,遇见“火星”、四合院、老树、天空。以建筑师的身份,马岩松打破了传统幼儿园的“分班制”,流动的空间回应着小朋友们天生对自由的向往。教育模式与空间模式的相互成全,也诠释着一个父亲对后代、对未来的希冀。
尽管每每碰及老旧建筑、文物,总会面临一些困境,但新与旧的共融共生对于马岩松来说,已经是一种常态。说起幼儿园时,马岩松依然提到了最爱之一,胡同泡泡。
同样深潜在北京的胡同里,同样与老旧四合院相依,无论是幼儿园还是胡同泡泡,建筑本身对于周边环境的反射,适宜的尺度比例,“消失”的状态,都让“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对历史发生回应。
“新的建造需要知道自己和历史不一样,不然它会没有自己,那也是对文化的一种不尊重。”一向反感排斥“假古董”,马岩松自然也不希望成长于此的孩子们,从小被“假相”包围。
在潜移默化中,用设计语言告诉小朋友,什么是真正的历史。剔除说教式的文化灌输,摒弃浅表的元素符号,才有思考的可能;把时空拉开,才有未来。
2020年的疫情,让我们许久未与马岩松见面。秋日时透过屏幕的问候与分享,却并没有因为距离而变得生疏。围绕着幼儿园项目,我们从建筑聊到了爱,从疫情聊到了城市,从上房聊到了自由。
以下,我们用几个关键词串联起此时的马岩松,及其领衔的MAD建筑事务所。
马岩松告诉我们,将新老建筑连接成为一个整体,是幼儿园项目中最核心的一个概念。流线布局为空间增添了不同的密度和尺度。“无边界”的学习空间,无处不在的阅读环境和以探索式“玩”中学为核心的课程,除了丰富了孩童间的互动交流,也让教和学得以在最优化的氛围中开展。
预料之中的是,一些专家学者对文物保护和利用的不同看法,也的确让项目的推进遇到了些困难和阻碍。“在过去,文物的保护和利用都比较少,保护的办法基本就是将文物隔绝起来。”马岩松说,“这一次很重要的变化就是需要保护和利用一起进行。”
生于胡同长在北京的马岩松,一直对四合院有着特别的情结。从西单到王府井,眼看着儿时生活过的院落被推平,新的仿古四合院在周边盖起,马岩松说:“拆了真的四合院,后期再建造新的院子,以表达对老城思念这件事儿,好像挺滑稽的。我是对假古董特别反感。人们应该清晰的知道,什么才是历史留下来的。”
正因如此,在幼儿园的设计中,第一步便是将原址四合院周边一圈的仿古建筑拆掉。取而代之新建一处将四合院“捧在手心”、与四合院相望、连通的空间。新建空间以低矮平缓的姿态展开,环绕着四合院。
围绕着幼儿园原址上的几棵老树,MAD设计了三处庭院。庭院内的滑梯、楼梯,让一二层得以连通。庭院与四合院的院落空间呼应,为教学空间提供了户外的延展和采光通风。“院落里有自然,有天地,有人的生活,这些共同连成了建筑的核心。”
“其实新老建筑的联结是更利于去修缮和保护老旧建筑的,因为会有更多人去维护和利用它。”马岩松说。
阳光通过整墙落地玻璃射进室内,人们也可在此近观室外的古四合院。新旧建筑间跨时空的线性历史在这里变得立体。
“我回想小时候上的幼儿园,和后来看到的幼儿园,都在想孩子们最心心念念的是什么。”马岩松说,“我想是自由与大爱。幼儿园不一定要在硬件上有多大的给予性,但必须让孩子们感受到自由与爱——它们让孩子们的发展有无限的可能性。
对于爱的理解和表达,马岩松更将其置于城市之中。作为《IDEAT理想家》的客座主编,11月,马岩松围绕一个主题与数位建筑师展开了分享——中国城市有爱吗?
疫情过后,人与城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许多新的改变,城市与爱,在此时更显得别有意义。“现代文明的发生地是在城市,人对技术、科学、艺术掌握能力和成就,也是在城市产生的。”马岩松表示,自己从三个层次理解人文城市:
聚焦到有爱的设计,对于马岩松来说,建筑已经成为自己表达爱的一种工具,向历史,向未来;向城市,向生活在城市里的人。
2020年,疫情注定是全世界都绕不开的一项课题。当人们长时间躲在房子里,或是渴求一片开放的户外空间,建筑师该思考些什么?
“疫情问题是这个时代城市综合问题的一种突显。”在马岩松看来,疫情是一场城市病。而问题的根源仍然是,人在自然面前的傲慢无礼。
过去很多年中,建筑师们也都在提及环境保护等问题。马岩松说:“但很多人还是会把自然当成一种资源,没有想过自己也是自然中的一部分。”放在城市和建筑领域,更多的设计还是人对自我价值的突显,设计师希望建筑能够成为一个纪念碑、作为一种力量呈现。反映在建造过程中,人对自然的敬畏、学习、理解、认知,一定是缺少的。
疫情之后怎样看待自然,的确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但马岩松也表示:“我觉得疫情不会从根本上改变城市和建筑。”
人们生活在城市中,能够聚集在一起交流、共享,这种最基本的诉求,仍然是最重要的内容。马岩松解释到,人的精神寄托、想象力,以及在城市文明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这些才是城市最核心的部分。
“我觉得做一个比喻吧。一些人把疫情下的城市看作了一个设施不健全的卫生所,当它要面临很严重的传染病的时候,可能很难应付。这个时候大家开始讨论,这个卫生所怎么能改进一下?”马岩松解释说明,“但城市不是卫生所,即使它变成了一个很高级的传染病医院,大家也不希望长久的生活在一个医院里面。”
原本的城市空间存在很多问题,分隔、割裂,在疫情之前,设计师建筑师们一直在探讨的是怎样实现共融、共享,现在突然来了一场疫情,事实上是挑战了一下这个话题。
这也让马岩松联想到未来城市和建筑该怎么设计。“疫情之前,我们想的更多是打破传统建筑明确的功能分区,鼓励大家在公共空间见面。”马岩松分享道:“因为疫情,隔离、保持距离、开放的空间,在如今成为了很重要的事儿。疫情让自由的含义发生了一些变化。
在此次与马岩松通话前,我们也收到了最新消息,日本a+u杂志首本中国建筑师专辑发行:MAD建筑事务所专辑《梦境》。收录了MAD建筑事务所17个重要建筑作品及5个艺术作品,另附多篇学术论文。
以建筑为工具探索世界,当梦境与现实出现在马岩松的设计里,又该如何理解?
马岩松以乐成四合院幼儿园项目为例,给出了一种答案。在幼儿园的漂浮屋顶上,能够看到周围的老建筑。“你很清楚自己是在另外一个时空,去回看历史。”马岩松解释到,“当然,你也可以进入历史。出来之后,人们从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看整个项目的全貌,我觉得这个是一个所谓的真实吧。”
幼儿园里也有梦境。红色的漂浮屋顶与老北京四合院的灰色屋顶完全不同。“因为我觉得这个屋顶其实是一个新的地面,又是一个天空,它是那种充满想象力的地方。在我的感觉里,它应该是与真实的灰色老屋顶保持距离的新的时空。像火星,红色,微微的起伏,让人身处其中却感觉太不像在这个地方了。”
马岩松表示,“当大家从新的屋顶看历史的时候,完全会是一个不同的角度。这与尊重一个真实的过去是同时存在的。”
专注于设计本身,也希望将自己所看观察到的、思考到的东西,与更多人分享。马岩松说自己小时候总能听到大家说到“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后来我总是跟别人说起这个事情,我就想,我为什么一定要上房?”
后来学了建筑,马岩松体会到,上房其实是要跨越边界。“这个院子是一个边界,小孩要跨越它,是要找一个自由。”
“现在的小孩好像更多是被教育驯化了,我希望他们能够自由、自由、自由。可是我觉得好多时候又缺少了真实。”
而边界也是自由得以释放的必要条件。通过对自然、对历史的理解,带给新的场所一种包容性,塑造社区的独特共识和价值。MAD建筑事务所重新定义了新老建筑的边界问题,以开放的姿态,让新老有序并存。
设计师的情感是可以具有穿透力的。
纵使有许多人说建筑师距离大众太遥远,但也总有人能够冲破“甲方”对自己的包围圈,与更广泛的使用者建立最好的连接。
作为幼儿园项目的合作伙伴,马岩松对于业主乐成集团的评价是开放、包容。“他们很支持这种新老建筑的整体利用方式,也接受这种革新的教育模式。”
当众多建筑师仍然纠结于和甲方的“微妙”关系时,马岩松的心态是平和且乐观的。“一个建筑项目中的任何几方,存在矛盾或者共同诉求,都是正常的。”马岩松认为,建筑师需要知道的是,该如何看待历史、怎样理解人,以及项目想要在社会层面、城市空间有一个什么样的革新,建筑师可能是唯一一个需要对这些事都负责的角色。
“我不觉得一个业主要用多少钱、建一个什么样的房子,跟建筑师的社会理想一定是冲突的。”马岩松说,“除非是业主也有社会理想,而这个理想与建筑师的理想就是反着的,那样的话可能确实没有办法有共同的话语。”
“他们都会有文化和精神的诉求”,这是马岩松对自己甲方的总结。而自己也是因为与合作伙伴拥有一个更大的共同目标,所以能够走在一起。“在一个共同理想下,大家都知道各自承担的风险和付出的努力,就会互相体谅。如果你希望我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你就要接受我是一个有理想的人。我觉得建筑师这个身份不应该太服从于现实功利主义。”
从年少时希望用海外作品证明自己,到现在把每一次建筑创造都当做文化之旅,马岩松自我评价“是一个温和的人”。如今已经是海内外项目全面开花,此刻的他更看重自己能用善意的方式,带给别人什么,“这才是最能实现自我价值,收获满足感的事情。”
胡同、四合院、北京城,
对于建筑改造以及城市更新来说,
这些字眼似乎天生带着敏感词的属性。
新与旧、真与假、拆与盖,
喋喋不休的争论之间,
总有人愿意勇敢做自己。
坚持背后绝非贸然前行,
心中有爱,
惦念着这里的人、事、物,
自然会在每一笔设计里,
贯通对过去和未来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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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雾馆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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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杂又纯粹 遥远又亲切 透过薄雾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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