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灯谜老师胡寄云先生
南山关山
我有很多老师,教给我不同的知识。教我灯谜的老师是胡寄云先生,我称他为“胡伯”。
胡伯生于1909年,原籍广东澄海县,居住汕头市,曾当过店员等,解放后在汕头土产公司工作。
胡伯自幼酷爱灯谜,1933春与邱振宗、林仲则等人在汕头创立“怡乐小谜社” 。是年秋,谜界前辈陈少梅(藏香)、庄容川(一笑)加盟后,遂改谜社为“怡乐文虎社”,自此谜社声名鹊起,主持中山公园游艺会及大同游戏场的灯谜台。汕头市的团体、商家甚至连孔教会等文化单位有游艺活动,也请该社主持谜台。抗战时期谜社停止活动。解放初汕头市工人文化宫成立灯谜组,胡伯与邱振宗、陈少梅加入了灯谜组,胡伯曾一段时间任灯谜组副组长。
胡伯解放前的谜号很雅致,叫“怀蝶”,也曾用谜号“胡郎”。写有关谜的文章时,也曾署名为“怀蝶室”、“韩江胡郎”等。解放后,可能对那些鴛鸯蝴蝶不感兴趣了吧,遂改谜号为“老胡”,后又用谜号“山雨”。“山雨欲来风满楼”,山雨,使人感到了远离市廛的不俗。
胡伯性格耿直,待人热情。他常戴着一付眼镜,稀稀疏疏的头发露出了个圆圆的秃顶。他眉毛浓黑且眉梢有点上扬,鼻大有肉,两腮突显,初看时像个古代将官的样子。他衣着较随便,多着唐装,有时我会想象到梁山泊好汉刘唐是不是这个造型。胡伯脸部的造型和表情很有特点,难怪画家洪世杰见到胡伯后,为他画了一张铅笔画的速写。画面上胡伯戴着草帽,半侧着脸在沉思,画得很传神。这幅画原挂着胡伯家里,我每次去他家都会对着画仔细端详着。那线条勾勒得那么好,那光线的层次感是那么明晰,胡伯的神态又是那么逼真。还有那画的左下角“洪世杰”的签名,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里。1980年胡伯去世后几年,洪世杰在美国因画美国总统里根和夫人肖像在美国出了名。我想,洪世杰这张画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人物速写,应该也是很珍贵的。
胡伯喜欢喝酒,但不多喝,每次都是二两,几乎每晚都得陶醉一下。胡伯是一个较为乐观的人,对事物有一种无所谓的顺其自然的态度。他有一句口头禅,经常说:“天塌下来,就像盖上大棉被一样,没什么可怕的。”
当年找胡伯学谜,是振宗叔指点我的。振宗叔姓邱,少年时就与胡伯同玩谜。开始是结伴去谜棚猜谜,后又一起创办“怡乐小谜社”。解放前振宗叔与胡伯一样,有个典雅的谜号,叫“梦蝶”。从谜号看情谊,“怀蝶”与“梦蝶”,应是汕头谜坛两兄弟吧。的确如此,他俩在谜坛,好了一辈子。
左起:老谜人胡寄云、伍学恒、邱振宗
振宗叔家住外马路信安街,我家离他家不足200米,振宗的谜我很喜欢,所以我有时会去振宗叔家里听他讲谜。振宗叔说胡伯对灯谜的研究较深,对谜作的点评精准,收藏的谜书很多,且胡伯空闲的时间较多,人又热情,跟他学谜最好。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胡伯的工作是在同平路福安街一直巷巷口的一所大房子里,那是他工作单位业余潮剧团的团址,地方很大,他的任务就是看管这所房子。但这地方除了业余剧团有排练剧目时才有人,平时都没什么人。胡伯喜欢欣赏印章,他有一个好朋友叫林为士的,个子不高,是个文弱老实的文人,擅长绘画和篆刻,在汕头篆刻界也颇有名气,经常为胡伯刻印。胡伯收藏百多个印章,有自号“韩江胡郎”的印章,也有“百花齐放”、“以文会友”、“文虎”……等等印章。灯谜组有时在元宵节、中秋节和国庆节等节日谜会上,用三尺宣纸作谜笺,请擅书法之人写上谜文,裱为条幅,还借胡伯的这些印盖上点缀,这与一幅书法作品无异了。
当时我与吴宁伟都是汕头五中初中部的同学,宁伟比我低一届。我俩都一起拜胡伯为师。同师同源,使到我和吴宁伟的制谜风格有点近似,学谜初期我俩共用一个谜号“学云”。当年我俩共用这个谜号有两个含义:一是拜胡寄云为师,学习胡寄云。二是自认为是谜坛新手,本身也是个学生,刚开始学习说谜话。待到1965年秋,吴宁伟上山下乡去海南岛,我参加了中山公园灯谜组,才自用谜号“关山”,把“学云”这谜号全部让给了吴宁伟。
胡伯说有心学灯谜者必须博览群书,知识要渊博,腹中墨水多些,才不致于“书到用时方恨少”,要我多背些古诗词和古文名篇。的确,当年胡伯对我的这些要求使我终生受益。胡伯告诫我说,谜人要讲谜德。不能以谜欺人,不能以谜自大。爱好灯谜的人都是志趣相投之人,要以谜会友,互相交流探讨,不要认为自己能制几条谜就觉得了不起。胡伯还说制谜容易猜谜难,灯谜好像捉迷藏,制谜者如藏身者一样,可以随便藏在屋里任何地方,而猜谜者就像寻找者一样,要到处找,要找到藏匿者不是易事。猜谜难也,猜谜者才是师傅,要以礼相待。胡伯还特别交代出谜不要拘底。因制谜有不同法门,以不同法门去猜,结果谜底会不一样。有时猜者猜出的谜底比作者的原底还更好,更恰切。
胡伯是长于民国的老谜人,所以用传统的制谜手法要求我,如谜面不能自撰,必用成句;谜格不得以才用,用格之谜便是疵谜,除非用卷帘格。他说卷帘格是正格,用之无妨,但要用得好,卷帘之后读起来原义大变为上。胡伯还说谜人要敬畏创作,认真制谜,不要粗制滥造,更不要制作粗俗低级趣味的谜。在那个时代,汕头工人文化宫的灯谜代表着汕头市灯谜的最高水平,且灯谜组培养对象不多,拜谜师学谜艺的更是稀少,所以胡伯对我的要求非常严格,怕我坏了他的名声。
五十八年前胡老师送给我的《西厢记》
胡伯的藏书很多,潮汕谜家普宁的庄容川曾说:“寄云喜藏谜书,收藏之多,于潮汕区首屈一指。”在那谜书一书难求的年代,胡伯那些丰富的藏书,帮助我提高了灯谜知识和技法。胡伯视他那些老谜书如命,借书给我时,都是叮咛要小心翻阅,要保护好,不要外借他人。传说他去世之前,他那些精选暗藏逃过文化大革命一劫的谜书装了一箱,要孩子们为他妥善保管。当年他借给我看的谜书有很多,如《评注灯虎辩类》、《橐园春灯话》、《潮汕俗谜》等等。连那本用厚纸板贴满“怀蝶室谜话”的大剪报也借给我拿回家里看。但胡伯从来没有送给我一本老谜书,他舍不得他用尽心血收集到的谜书啊!他倒送给我一套较为珍贵的线装书《西厢记》,此套书我珍藏至今已近五十七年。我也记得他当时送书给我的时候对我说:“无读西厢,写无文章。你要好好读西厢,以后才能写出好文章。”我想,当年胡伯对我对我那么好,除了觉得我头脑灵活,好学可以培养之外,他的大儿子胡松桂是我同班同学的这一层关系,可能也起点作用。
胡伯除了善于制谜,收藏谜书外,还致力搜集谜格 ,共收集得507格,并逐格说明举例,撰写成《灯谜五百格》,当年还准备出版。谜家庄容川(一笑)曾赋七绝记其事:“胡郎巧绝江郎笔,隐语编成五百余。巨著空前添异彩,洛阳纸贵信非虚。”后来此书因故未能出版,也是谜界一遗憾之事。胡伯还撰写《谜书考》、《怀蝶室谜话》、《春灯影语》等谜书,限于当时的各种条件,均未出版。
1963年暑假,市总工会在工人文化宫举办教工夏令营活动。胡伯要我和宁伟制作一些灯谜,连同平时让他批改过关的谜语,在工人文化宫灯谜台主台悬猜,谜笺都是胡伯为我俩写的。当时是物质紧张时期,谜笺纸都有点粗糙,有点厚,有点黑。胡伯的字写得有点龙飞凤舞,不像谜组其他人写得那样端正秀丽。那一次开猜,是我和宁伟两个中学生制谜让老师们猜,又是在汕头最顶尖的谜台——汕头市工人文化宫灯谜台开猜,我和吴宁伟都兴奋不已。应是从那次开猜开始,使我俩有点自以为是了,也让我俩在灯谜的路上努力地走下去。1974年我上山下乡回城,安排到学校教书,胡伯叫我参加工人文化宫灯谜组。1980年胡伯不幸去世,我也在1982年调往行政机关工作,工作繁忙,1985年后逐渐淡出了灯谜界,算是辜负了胡伯教导的一片苦心。
谜界有一些人说胡伯不大会制谜,这可能是胡伯存世的谜作不多的缘由吧。上世纪五十年代末至六十年代初,我在市工人文化宫听谜和猜谜时,胡伯也悬谜主台。有一年的中秋节,那夜文化宫露天谜台因雨而取消灯谜活动。待到近九点时,雨停了,很多不愿回家谜瘾较深的猜谜者都要求谜组悬谜。当时两位主台以为雨不会停都回家了,灯谜组只有胡伯一人还留在文化宫。只见他从文化宫办事处拿来纸和笔,铺开谜笺写谜,每张谜笺所写的谜面,都有一个“月”字嵌在里面。胡伯一边写谜,一边让人猜,我和吴宁伟一人帮击鼓,一人帮挂谜笺和发奖品。这些谜面都有一个“月”字在里面的谜笺,那晚得有四五十则,挂在谜台,谜被猜走后,还得再补上。胡伯就是这样,全凭记忆,信手拈来,你说厉害么?!
在工人文化宫灯谜组,胡伯的确主台少,但他每场必到,帮忙谜台各事。他的家在跃进路的一条小巷里,离文化宫很远。星期天下午谜组聚会,他每场必早到,洗杯煮茶,等候谜友。办培训班时,他也每场都到,帮忙会务。他很朴实、勤恳,不知者以为他在谜组里是个打杂的。我却认为他是“大智若愚”。你想,他不是谜艺精湛,能在1932年与陈少梅、庄容川、邱振宗、林仲则等人共创“怡乐文虎社”?“怡乐文虎社”当年在汕头是首屈一指的谜社。他那一篇篇刊登于汕头报纸上的“怀蝶室谜话”,不是表现出他对灯谜的深刻理解和精准的评析?对于胡伯为什么平时少主台,当年我年轻不谙世事,也没问过胡伯。也许,胡伯本身就是一个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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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是五彩缤纷的,我要努力去描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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