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什么时候是最痛苦的?
你可能面对过至亲的离世、爱情的背叛、事业的不得志、意外的灾祸,每天都过得很痛很累,但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样的痛苦,因着心里仅剩微不足道的那一点光亮而得到治愈。而最绝望的,恰恰就是这一点光亮也灭了,心中最后一点点希望也破灭了。他可能还活着,但心却死了。
这样的心境大可不必与人说,既然说了也会被扣上“矫情”的帽子,懂的人,自然会懂。正如这些在喧闹都市中流浪的孤独之鸦,世间热闹概与我无关,我只管孤独着我的孤独。
深濑昌久 深濑昌久是日本战后派摄影界中很重要的人物,1934年生于日本北海道的他,因家族世代经营照相馆而很早就与摄影结缘,6岁开始参与相片冲洗,高一时就有了自己的第一台相机,从此开始了疯狂的摄影创作,高中毕业后,深濑昌久如愿以偿地进入了日本大学学习摄影,开启了他的专业摄影之路。
大学毕业后,作为长子的深濑昌久本应继承家里传了三代的写真馆,可深濑根本无心于此,反而入职第一广告社,做了一名商业摄影师。可以说,正是这个选择,才有了日后的摄影家(而不是摄影师)深濑昌久。
松园团地,1964年 深濑昌久的作品带有很强的主题性,纷飞的乌鸦、畜牧场的田野作业、妻子的日常、家族的合影,每个主题都能形成一个系列性的专辑。但在这些系列中又存在一种拍摄对象和呈现效果的矛盾性:我们可以看到,深濑的镜头中抓取的其实都是很日常的画面,但这些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街头却营造出一种超现实的意象,寻常却又不寻常,倒有些像是透过镜头看着一个“楚门的世界”。
洋子 《洋子》是深濑的作品中一个很有代表性的系列。她可不是荒木经惟的洋子,也不是约翰·列侬的洋子,而是深濑昌久的妻子鳄部洋子。似乎叫洋子的人都很有缪斯基因,鳄部是个天生的模特,不仅天生丽质,而且在镜头前的表现力极佳,在不动声色中传达感情。
然而,艺术上的契合并不能弥补生活中的裂痕,在摄影中展现出的和谐和默契没能延续到二人的生活中,洋子眼中的深濑完全就是个无可救药的自我主义者,“十年之间,他虽然与我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只从镜头中凝视我。而他所拍摄的我,我觉得的的确确是,且只能是他自己罢了。”
无休止的争吵令人厌倦,二人开始各自寻欢,继而分居。深濑独自一人搬到新宿去住,由此也就开启了当地特有题材的拍摄,比如;乌鸦。
《乌鸦》是深濑昌久最负盛名的一个系列,也可以说,是他对个人内心世界的探索。深濑对乌鸦的拍摄始于新宿,却扬名于青森。
1975年,分居多年的深濑和洋子感情彻底破裂,与离婚的距离也只差一纸协议。朝夕相处了十年,也吵闹了十年,纵然最终以分手收场,纵然这场分手已是早已注定,深濑的心里对此仍是难以释怀的。于是他再次出走,在这样带着烦闷带着解脱的心境下踏上了“逃往”北海道的列车。
本是为了纾解内心的郁闷而开始旅程,无意于拍点什么。当列车行至青森,深濑一眼看到茫茫雪原之上的乌鸦,它们成群结队列在房檐上、电线杆上,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与这些黑精灵之间产生了一种联结。几乎是本能的,深濑拿起了他的相机,乌压压落满枝头的鸦,成群结队划过城市上空的鸦、落在雪地孤单死去的鸦……他在拍乌鸦,同时也是在拍自己。
从青森到东京,再到金泽、松原团地,深濑开始了一场追逐乌鸦同时也探寻自我的修行之路。一如村上春树笔下的“乌鸦少年”,穿越了生命的沙尘暴之后,他还是他,但他也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他。
乌鸦是个隐喻性很强的形象,外表丑陋、性情多变,很少有人喜欢它,尤其它的食腐特性更是令人惊恐。也许正是出于这些原因,乌鸦才能保持与人类的密切关系而不被驯化,它们可以随心所欲飞翔在城市上空,却仍然是与这城市格格不入的。但这群不被接纳的暗黑精灵,却成为深濑的精神寄托。荒木经惟说:“深濑的鸟,就是深濑自己的化身。他教会了我,摄影也是一种叹息。”
在深濑颗粒感极强的摄影语言表达中,镜头中的乌鸦纷纷化作孤独和死亡的化身,本就承担着不祥之名的它们此刻更加重了画面中的压抑、悲伤、不安与绝望,只用一眼,观众就迅速被作品沉闷、郁结的调子吞噬了。
我很难用“享受”这样的字眼来表达在深濑作品前的感受。在我看来,夏日午后的一杯咖啡是享受,雨夜窗边飘进来的曼妙音乐是享受,繁忙之中见缝插针的美术馆之行也是享受,因为轻松,因为舒适。而欣赏深濑的作品,远远达不到轻松和舒适,反而在加深沉闷和压抑方面有奇效,稍不留神,就被拉进那无望的深渊。
1992年一个梅雨之夜,深濑像往常一样跟朋友去喝酒,连喝到第三场的时候,酒醉的深濑不慎从酒吧楼梯摔了下去,直接陷入昏迷。后来虽然抢救了过来,却自此丧失了记忆和语言能力。从此淡出摄影圈。
虽然不再摄影,但摄影圈从来没有忘了他。不仅拿奖拿到手软,影集也是一版再版,真真名利双收。2010年,《英国摄影期刊》评选过去25年最好的摄影集,深濑昌久的《鸦》荣登榜首。
2012年6月9日,深濑昌久因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享年78岁,他终于不再孤寂地活在这个世界。
#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