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每年20万儿童被拐,只有0.1%被找回”,这组数据,堪称自媒体吸引眼球的流量法宝。
事实上,中国儿童丢失率是千万分之四,和飞机失事概率差不多。
如果不幸地成为了千万分之四,怎么办?
2005年1月,申军良的儿子申聪被拐,从那天起,他就一直在路上,苦苦寻找了15年。
寻子15年的申军良■
曾经他是村里最风光的人,如今为了找儿子欠款几十万。但申军良没想过放弃,他说“只有在路上,我觉得自己才是一位父亲。”
今年3月份,申聪终于找到了。作为曾给申聪画像的警察,林宇辉说:“特别开心”。
2017年,申军良经人介绍,才联系上济南的林宇辉警官。他是刑侦专业模拟画像类别中的翘楚,章莹颖案件找不到嫌疑人,林宇辉靠着模糊的几帧视频画面,画出了嫌疑人的面貌。
林宇辉和他画出来的被拐儿童画像■
申聪被人贩子抢走时,还是个小婴儿,当申军良在年复一年的寻找中渐渐老去时,小申聪也早已变了模样。拿着婴儿申聪的照片,大海捞针似地寻找,任谁看了都会哀叹一声。
申军良找到林宇辉那一年,申聪应该长成了十二岁的少年,他找林警官为申聪画张相。
林宇辉叮嘱申军良,把家里人的照片拿给自己,然后照着这些人的骨骼特征,画出了申聪长大后可能会有的面貌容颜。
那是林宇辉第一次尝试画丢失儿童长大后的面貌。而申军良在寻子父母中,无异于头部KOL的存在。“济南林警官能画出孩子长大面貌”的消息,就像是在这个圈子里丢出了一颗惊雷,在寻子父母心中炸出了好大一朵蘑菇云。
林宇辉画出的申聪长大后的样子(左)■
林警官的爱人,时至今日记得最清楚的一幕是,有一年春节,她刚打开门,没想到眼前齐刷刷跪着一群人。他们都是丢失孩子的父母,结伴跑来想拜托林警官给孩子画张相。
林警官年届六十,一身正气,沉默寡言。而林太太则热情好客,亲切似大姐。两人形成完美互补,找上门的人多了,林太太就开始制作排班表,主动和寻子父母联系,让他们在约定的时间前来,免得扑了一场空。
哭和跪,在林警官家里经常出现。无论是多愁善感的女人,还是家大业大的老板,亦或是坚挺刚毅的汉子,当他们从林警官手里拿到孩子画像时,先是愣怔,然后克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而后有的人会突然向林警官跪下。
他们记忆里的孩子,一直是年少时的模样,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孩子长大后的样子。
2019年年末,林警官爱人邀请三对父母来到济南,帮他们走失的孩子画像。
妈妈看到被拐孩子长大后的样子忍不住哭
贵州安仕明的两个儿子,在幼年时被一起拐走。夫妇俩手里只留着孩子们当年的一张合影。两人起早贪黑卖豆腐,哪里有点消息,就立马买上飞机票跑去寻找。
安仕明制作了一个大大的标牌,戴在胸前,上面写上了孩子和自己的信息,还特意用坚硬的透明塑料封住。每次媒体做采访前准备时,他和老婆会第一时间将牌子挂在身前。不体面,不雅观,但这是想到的为数不多能的办法之一。
他们后来又生了一儿一女,小儿子现在读大学,想出国读研,安仕明打算卖套房子送他出去。小儿子心疼父母,有时候会劝爸妈不要再找哥哥们了,但每次在网上看到消息时,会第一时间发给老两口。
安仕明妻子的愁苦写在了脸上,随时要倒下去的样子。当问她“看到别人找到孩子,想对自己孩子说什么?”时,她突然有了力量,愤恨地说:“你们到底在哪儿,知不知道我找你们找得多辛苦!”然后又痛哭了起来,脆弱无处可藏。
安仕明夫妇,寻子21年■
寻找,不停地寻找,漫无目的地寻找,是这些家庭的寻子之困。
黑龙江候大哥,会辗转全国各地的工地上打工。每到了一个地方,就会复印纸张,然后大街小巷地粘贴信息,寻找小女儿。好几次遇到好心老板,会免去他的钱。
他和爱人来找林警官画像时,准备了一大沓的照片。照片里是十几年前的他,意气风发,面容俊朗。小女儿笑容灿烂,仿佛和烦恼不沾边。
他和小女儿分外亲近,小女儿爱唱爱跳,家里每天都热闹非凡。仅仅是有一天,晚了几分钟去接孩子,从此再也不见。
他和老婆天天生活在惶恐绝望中,想的是小女儿过得好不好,会不会饿着。
侯大哥夫妇,寻子9年■
小女儿丢失后,大女儿从来没有主动提过妹妹,当妈妈的想大女儿怎么这么狠心。有一次,大女儿失声痛哭,说:“我也想妹妹,但是你和爸已经精疲力尽,我不想再让你们烦恼。你们这辈子找不到妹妹,以后就由我来找。”
丢失孩子的父母,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丢失的孩子,新生的孩子。如何平衡这之间的关系,一直困扰着他们。
穆红霞家住天津,有次在家做饭时,儿子庆庆跑出去玩儿,从此再也找不到。和丈夫的关系降至冰点,她觉得是自己的错,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出门找孩子。
穆红霞,独自寻子19年■
丈夫对此是不闻不问的态度,一切随她。没有出言责怪过她,但也没有跟着一起寻找过孩子。她有次不小心看到,丈夫在偷偷看她拿回家的寻子信息。
她觉得自己愧对丈夫一家人,但是长达八九年的时间,她都不愿意再要孩子,因为这样做了,她又觉得对不起丢失的大儿子。
后来在婆婆和妈妈的劝说下,她诞下了小儿子。她的命好似回来了一半,但和丈夫的关系依然没有缓和,小儿子带给了她最亲近的快乐。
小儿子从小活泼好动,机灵古怪。老师有时候叫家长,大多数都是爸爸去,即使老师点名要和妈妈谈,穆红霞也只能一拖再拖,老师言语里不免带点怨气。
孩子丢失前,穆红霞抱着庆庆■
小朋友感受到老师微妙的态度,主动说妈妈去找哥哥了,从此老师主动在微信上和穆红霞沟通,为她描述小儿子在学校的表现。
现在小儿子已经十二岁,如果是周末,他会陪着妈妈一起出门,如果不能陪伴在妈妈身边,他就替妈妈装好行李。这次来找林警官,穆红霞儿子给她包里塞满了面包。
母子俩打电话时,关系仿佛颠倒,十二岁的小孩不放心,隔一段时间就给妈妈打电话,询问她在哪儿,叮嘱她注意安全。
他现在才上初中,已经跟妈妈做过保证,如果妈妈找不到哥哥,以后他会去寻找。
穆红霞听到这话,又温暖又心酸。曾经觉得愧对大儿子,如今又对小儿子充满内疚。
穆红霞终于看到庆庆长大后的样子■
中国这千万分之四的父母,挣扎在过去与现实的交错中,平静脸庞下,一颗心在水深火热中来回跳动。孩子在哪儿,他们的未来就在哪儿。但是未来什么时候到来,无人知晓。
他们努力去记住孩子的模样,天天担忧孩子会不会饿着,过得好不好,会不会被欺负?天冷了,会不会穿的太薄?
这些问题没有人能给他们答案。甚至,连记忆里的脸庞也无法匹配岁月的变化。
寻子父母们,那么恳切地来找林警官画一张像,更多像是找到一份蕴藉,让往后余生多了一点温暖,一点支撑。穿过漫长岁月,给长大的孩子,给不再年轻的自己一个拥抱。
愿每个孩子都不再与父母分离■
文案丨张怡
设计 | 王媛媛
运营丨李广博 卢月丽 李婧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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