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华政学子对垒上海迪斯尼！——对话“诉的就是你鸭”学生团队
华东政法大学新视传媒2020-05-04 16:16
记者 | 唐恺怡 王振达
文字 | 王振达 林品慧
编辑 | 林品慧
排版 | 孔庆芸
责编 | 孟娜
从上海十一号线下来，很快就可以来到迪士尼的童话世界：小熊维尼在森林里探险，小飞侠在天空中遨游、爱丽丝在仙境中历险......迪士尼乐园满足了人们关于童话的幻想，吸引了很多远道而来的游客。不合理的规则隐秘地藏在童话的光鲜背后，外人若想进入其中，免不了经过一番搜身、检查和询问，而这也成为了为利益服务的“潜规则”。
3月15日，中消协将“啄木鸟奖”授予华东政法大学学生王洁莹，以表彰她作为新一代年轻消费者的代表，不向消费侵权行为妥协，不畏经营者强势，依法依规理性维权，为广大消费者争取合法权益的行为。
去年，王洁莹因携带零食进入上海迪士尼乐园时被园方工作人员翻包检查，认为自身合法权益受到侵犯，向法院提起诉讼。后几经周折，在王洁莹及其团队的坚持不懈，以及社会各方和舆论的持续关注下，上海迪士尼最终作出改变——允许游客携带自己食用的食物进入乐园，并划定专门的野餐区域，同时表示将进一步优化安检流程，尽可能降低安全检查对游客体验的影响。
默契
采访过程中，回忆起共同经历过的那段时期，她们不时会默契地一起笑起来，像是已经磨合多年的好友。“其实我们四个人是以参加‘小城杯’为契机凑到一起，这段经历也让我们有了很大的收获。我们群聊的主题一开始是关于迪士尼的案子，然后到法考，再到现在，我们的缘分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张悦在采访中说道。起初，四个人之间只是两两互相认识。她们和大部分法学生一样，忙着参加比赛、准备司法考试，认真规划自己的未来。有一天课间，王洁莹邀请张悦和魏君枚参加自己和杨峥的“小城杯”比赛团队，四人一拍即合，决定组队报名参赛——“诉的就是你鸭”队便诞生了。
当时张悦的室友刚从迪士尼回来，向她抱怨迪士尼里面的东西不但价格贵，而且消费体验差，并且在入口还要被强制搜包，很多人玩了一天，却空着肚子回来。后来张悦与队内另外三名队员商量，决定将这件侵害消费者权益的事件作为比赛项目的主题。
团队里的四人性格很搭，都在卯足干劲计划着这件事情，不久就把这件事情提上了日程。起诉期间，她们各有分工。王洁莹主要负责去现场取证，并在开庭的时候作为原告应诉；队长杨峥负责撰写起诉状，四个人又一起合作，摘选了一些法律文书方面的辩论意见之类的文件。后来在与迪士尼公司进行庭外调解的时候，王洁莹委托了杨峥、魏君枚和张悦做了她的诉讼代理人。
起初，她们四人都没有想到会顺利立案，因为一开始立案庭的庭长对她们的诉讼请求表示质疑，认为同时有侵权和违约之诉不太合适，并且觉得如果立案会有些浪费司法资源。此外，立案庭长对她们的意图也表示质疑：“之前有很多类似的大学生为了模拟参加这种比赛会去进行诉讼，然后他们觉得我们的意图可能是为了比赛，而不是为了解决这个案件，所以他当时有问我们是不是为了完成学校的作业。”王洁莹回忆起这一细节显得有些无奈。尽管出师遭遇不利，但四人都持有同一种态度，“就是做一件事情要善始善终。既然起诉了，我们就想要一个结果，那么就会一直坚持下去。”经过近一个小时的“唇枪舌战”以及她们之后对起诉状的修改，立案庭的庭长最终将立案通知书发放给了她们。
谈及诉讼过程中令自己印象深刻的事情，魏君枚还想起了立案时那场惊险的大雨。立案那天下起了大雨，法院即将关门，她们还需提交补充材料，但法院周围竟找不到一家打印店，只能冒着大雨去别处打印。“好在我觉得我们还是比较机智的，因为我们四个人都去了，然后我们就决定分头行动，两个人在法院等着，两个人去外面找打印店。”最终在法院临近下班时关门，两人隔着法院的大门接过打印好的起诉状，成功递交了上去。
在之后的整个诉讼过程中，四人也如立案时这般打着良好的配合。尽管在准备辩论意见和等待结果的过程中有时也会感到心累，但是在四个人的互相鼓励、互相支持下，这个过程并没有她们想象的那么痛苦。“我觉得坚持的话是那种不开心的事情才需要坚持，我们这件事情就是大家一起自然而然地走到最后。”王洁莹说。
这些不需言明的默契，也都成为了令她们走下去的勇气的一部分。
勇气
尚处于象牙塔内的四名大学生选择同有“地表最强法务”之称的迪士尼法务部站在对立的位置，比起能力，或许更需要的是勇气。
由于当时正值寒假，因此只有留在上海的王洁莹只身前往迪士尼进行取证。取证过程中，王洁莹和安检一度产生冲突。“当时自己在和安检产生冲突的时候，其实也是有一点郁闷的。但在我同旁边也带了食物的游客进行沟通之后，发现他们也觉得这种条款不合理，这让我觉得为了我们的权利我应该坚持下去。”取证时王洁莹也时刻担忧着遗漏有效证据，一直同指导律师和队友们保持着联系。“这个过程中我一直在想要留下什么证据才能够帮助自己更好地维护我自己的权益。”
开庭之前，她们尽可能把对方可能会采取的论点都一一制定方案化解，所以在开庭时，对方的辩护律师虽然是资深律师，答辩意见也都在四个人的意料之中。稍微出乎意料的是，在对方提交证据的时候，对方提供了一张王洁莹参加小城杯比赛开幕式的合照，质疑她是为了比赛而进行诉讼。“他把我照片画了一个红色的圈，很像犯罪嫌疑人。我当时觉得他们很严谨，很细致，但其实自己经历这种事时也挺好笑的。”
对方律师开始还是十分强硬，坚决不接受调解，也不接受修改条约。后来在王洁莹及其团队的坚持不懈，以及社会各方和舆论的持续关注和强烈要求下，上海迪士尼最终作出改变，主动接受调解。“我们以为他们会一直要么就把我们打到败诉，要么就是继续上诉。”
虽最终未取得名义上的“胜诉”，但王洁莹表示，“我觉得他们已经改了这个条款，这就是我们能接受的结果。如果败诉的话，我们会决定上诉，也不会撤诉，因为撤诉是一种后退的姿态。”作为法学生，她们一直期待着听到法官的说理。王洁莹认为她们的底线就是调解，但是绝对不会撤诉。直到迪士尼方面同意修改不合理条款，王洁莹和她的团队才接受了调解。
有人说：法律人最大的快乐是那些能体现人性尊严的快乐。而如果有人试图践踏它们，法律人会首先努力向前制止，没有任何后退的空间和回转的余地。
所以这一次，她们没有后退。
舆论
在作为法学生的她们眼中，舆论是一把双刃剑，对司法案件而言，可能是促进，也可能是干扰。“在我们这个案件中，我觉得它起到的是促进作用，而不是干扰。”
诉讼期间“女大学生起诉上海迪士尼”迅速登顶了微博热搜第一，这是四个人都没有想象到的。为了避免舆论对案件的过多影响，她们并未主动去寻求媒体的报道，直到一家和小城杯律所有着合作关系、名为“看苏州”的小型媒体询问她们愿不愿意接受采访。杨峥告诉记者，“我们当时同意之后，也没有很认真地跟他们聊很多关于案件的事情，根本没有期望在这个案件中媒体能够扮演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只是配合了一下，跟他们说了一些东西。结果没想到发出来的那篇文章突然引起这么多关注。”
受到舆论关注后，看到了更多支持的声音，四个人仿佛都被打了一枪鸡血，开始对案件有了一点信心。她们仍是日复一日地准备答辩材料，模拟开庭场景，设想对方论点，查记法律条文，翻看类似的法律文书......经过一场又一场的法庭较量，事情取得了一步步的实质性胜利。“我们都是法学生，有基本的法律素养。虽然我们本质上是拒绝媒体参与我们这个案件的，也没有跟他们透露具体的东西，但是其实舆论的发酵是自然而然的。”王洁莹说。她们更希望依靠自己的勇气和决心、法律知识和实践经验去完成这件事情，“我们没有想到能够成功，但是我们也不惧怕失败。”
（四个人一起准备辩论意见）
普通人，是她们着重强调的一个词汇。
“我觉得你们把我们想象成了不普通的人，但其实，我们都是普通人。”王洁莹说。“因为当时是我自己去了迪士尼，然后成为了原告，所以就很机缘巧合地导致我成为了受舆论关注最多的一个。但是就我自身而言，其实这些关注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好坏，可能就是在大家一起上热搜的那一瞬间会有一大份开心。”开心过后，她们仍会回到平淡而忙碌的学业生活。受到公众关注时恰逢备战法考，因此那段时间为了专心备考，她们均未向媒体透露自己的姓名或是公开露脸。“我觉得舆论对我们的生活都没有特别大的改变。只不过有时候在学校吃饭时，或者是在家里面听到别人讨论这个案件的时候，还是挺开心的。”张悦说。
杨峥告诉记者，“看到这个案件又上热搜的时候，很多人都在说这对我们以后找工作会有很大帮助，其实真的没有。”这件事情在她们看来只是自己人生轨迹上的一个曲线，当事件的热度减退，她们也只是在人生旅途中的赶路人。“别人怎么想对于我们来说无所谓，自己的生活还是按照自己的生活来，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
调解协议书签字那一天，因为法院和学校距离比较远，所以她们乘坐了出租车。但没想到那辆出租车却是沪C牌照，不能上高架，走到半路就把她们丢到了高架桥上，还好有一个好心的司机载了她们一段，之后又在出口打车，几经周折才到达法院。
和大多数法学生一样备战法考、在严肃的法庭上也会想要笑场、工作结束后常常相约一起去吃牛蛙......这都是在她们身上真实发生的故事，没有聚光灯，没有童话的桥段，她们也只是这座城市里同样匆忙而认真的四个人。
成长
学法的初衷，也许在每个法律人看来都是一个简单却又深刻的问题。对魏君枚而言，学法是为了有一技之长。“我觉得有意义的工作不多，法律算是一个能发挥自己所长的专业。有的专业比较泛泛而谈，但我觉得法律专业是需要深究的。之后的工作应该也是挺有意义的，所以我不光是为了自己，可能有时候也可以在满足自己生活的同时，还能为社会或者为别人做点不一样的事情。”她们学习法律的初衷各不相同，但在她们眼中，法律都是一份深刻且有意义的专业，学习法律或许可以保护和帮助到更多人。
这是一份学法的初心，也是她们未来的方向。
诉讼、达成调解、被媒体关注......这段经历让这支团队里的每一个人迅速成长起来。她们在这段有些特殊的经历中对学法的初衷有了更深刻的体会，对未来的职业道路有了更加明晰的规划，心态也成长得更为成熟。
备战法考期间，繁重的学习压力、因为受到媒体关注而不断响起的手机铃声一度让王洁莹感到十分焦虑。直到开始学会慢慢接纳自己焦虑的状态，她才发现自己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地不再在意外界的打扰，投入到学习状态中去。杨峥也逐渐学会了接纳自己的各种情绪，“其实现在生活中每个人都非常容易焦虑，我们觉得人生过程必须是一环紧接着一环，到了快毕业的时候就会为了一些选择而恐慌。但其实作为过来人的角度，我觉得人生还是很长，中间偶尔掉一下链子其实也没关系，不用太焦虑。”
当记者问起她们对未来的打算时，她们都不约而同地希望自己在法律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和千万法学生一样，想找一份稳定的律师工作，想要出国留学，想要考研上岸，想要在法学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用知识与经验武装起自己，为沉默的人们发声，推动这个社会的公平公正。所有的一切都要一步一步自己去跨越，而当下她们能做到的是扎实地走好眼前路。
大地的每个角落并非都充满光明，所以我们需要星星。而法律人和万千善良正义的人一样，都是那道希望的光。
迪士尼乐园守护着人们的童心，童话外她们守护着人们的权益。
而这几只童话外的啄木鸟，也在努力成长着，拓宽社会正义的边界。
（本文图片来源于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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