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慕韩国电影，能拍出“南山部长们”不能说的秘密
若娱若愚2020-02-29 18:20
《南山的部长们》，光看片名，有点儿找不着北。
南山，首尔的旅游景点，在洪尚秀的电影里，是男女间说不清的暧昧，而李秉宪、李星民的这部新片告诉你，这里竟然是韩国中央情报部门所在地。
南山的部长们，想要讲述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不太了解韩国近代史的朋友，正好用这部电影翻开其最风云诡谲的一章：
1979年，总统朴正熙（朴槿惠的爹）被他的得力手下——韩国中情局局长金载圭开枪射杀。
关于杀人动机，时任保安司令官的全斗焕（划重点，记住这个名字）调查结论是：金载圭因不满总统偏爱警卫室室长，将其杀害。
韩国中情局局长（南山的部长）贵为“第二掌权者”，与总统警卫室室长争宠失败杀人，按照这样的解释，妥妥一部后宫宫斗剧。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同时被幸存者记忆。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往往只是冰山的一角，甚至是PS过的一角。这部电影不卖弄宫斗智商，而让人看到权力冰山下挣扎的人性。
三个男人一台戏，粉墨登场，如图所示——
左：李星民饰演的朴总统（历史人物朴正熙），军政强人大权在握绝不撒手；
中：李秉宪饰演的南山部长金规泙（历史人物金载圭），比起拿枪更适合拿笔的特务头子。
右：郭度沅饰演的前任南山部长朴龙阁（电影中用了本名，现实中下落不明），曾经最得力的工具如今最棘手的麻烦（历史上他的前任也曾叛逃美国，南山的部长们——南啊）。
是敌，是友；是背叛，是忠诚。一场“三国杀”跌宕起伏，令人唏嘘。
1、我们为什么革命？
电影一开场就吊足胃口。
南山部长金规泙放出狠话，一场政变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画外音一声枪响，接下来画面一转，从朴总统的最后40天开始倒叙：
在美国参议院的听证会上，前任南山部长朴龙阁慷慨陈词，指证朴总统是陷人民于苦难的独裁者，并计划出书揭露这一切。
地球另一端，朴总统暴怒，左右手各有建议——警卫室室长郭相天（李熙俊饰）主张把人抓回来埋在青瓦台当花肥；金规泙则自荐去美国拿回手稿，低调处理。
金部长下了飞机直奔一家针灸馆。与老上级朴龙阁见面的画风，有种地下党接头的默契，让人想起陈佩斯的经典台词：“队长别开枪，是我，我！”
度尽波劫兄弟在，两人的对话，揭示了战友+对手的特殊关系。
叙旧聊天，老上级调侃金规泙的升职，充满了前辈的关心。
但一提到书稿，朴龙阁马上把枪摆到了更顺手的位置，对面的小兄弟如今是自己的敌人。
一谈到钱，他又放松了，开始摆弄手枪。
两代南山部长的对话，让人明白朴龙阁流亡叛逃的隐情。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一把手觉得二把手不好用了……
之后两人在公园长椅上交接书稿，这种感觉更甚。
享受着眼前的自由，朴龙阁突然感慨：“你说到底为什么要搞革命啊？”
然而两人的回忆相当模糊——
互相“推诿”中倒也说出了一个事实：豁出性命闹革命，也许并非出自个人意志，而是时代洪流的裹挟。时势造英雄，凭一时之勇，他们顺应历史，成就了自我。
我们为什么要搞革命？——这个问题举一反三贯穿全片。在不断地追问中，答案逐渐清晰。
在林肯纪念堂前告别，朴龙阁第二次问：“我们当初为什么豁出了性命，要搞那一场革命？”
朴龙阁盯着金规泙的眼睛，全无老油条的玩世不恭。金规泙无言以对，但心里也许已经有了答案。
第三次在片尾。
“最后的晚餐”上，金规泙与朴总统把酒忆当年——
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阴沉暗郁的特务头子也曾是热血激昂的勇士，老奸巨猾的朴总统也曾在子弹横飞的暗夜里身先士卒。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革命胜利了，曾经引领大家的旗帜，慢慢腐朽。为什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答案在风中飘……
痛说革命家史，南山部长是为了劝谏朴总统下野。金规泙把朴龙阁问自己的问题拿来问总统——“我们为什么豁出性命，搞了那场革命？一百万、两百万（人），用坦克碾死吗？”
然而，他得到的答案，只是总统嘴角透出的不屑和白眼。正是这样的答案，促使他的内心扣动了扳机。
其实整部电影里，两任南山部长都充满理想主义者的天真。
朴龙阁主导了韩国中情局的诸多阴谋，依然对金规泙报以单纯的信任。
金规泙当上南山部长后，依然相信朴总统会逐步放权，带领韩国走向民主自由。
郭室长天天嚷着开坦克来碾死反对者，金规泙坚持要通过对话和谈判来解决问题。
郭室长以保护总统安全为名，把坦克开到了青瓦台，金规泙极其愤怒，他认为青瓦台代表的是国格，不容亵渎。
“人有人格，国有国格。这里是青瓦台，人格和国格至上的地方。再敢动用一次坦克，我就先用坦克把警卫室轰了！”
郭室长的回答则是：“阁下(总统)就是国家”。办公室里，两人拔枪相向，扭打在一起。看到这里你明白了，这绝不是宫斗戏，两个大男人不是争风吃醋，而是对人和对国格有不同理解。
冷血无情杀伐决断的特务机构部长居然都有点理想主义色彩，非常黑色幽默。
所以毫无意外地，两任南山部长相继陨落。背后主导这一切的，正是极其现实的朴总统和他的“伊阿古”。
朴龙阁曾在美国跟金规泙点水：CIA发现朴总统有个私人情报机构叫“伊阿古”。
“伊阿古”负责给朴总统洗钱并转移到瑞士银行的账户，是凌驾于南山之上真正的“二把手”。
伊阿古出自莎士比亚戏剧《奥赛罗》。
他智力超卓，残酷隐忍，又非常懂得利用人心，尤其擅长用缜密的阴谋骗过所有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最终一手促成了奥赛罗的悲剧。
朴总统就是这样的人。
早在革命时期，朴总统就暗地里设立了“伊阿古”，帮他处理囤积的金钱，以及监视南山方面。而那时，朴龙阁和金规泙他们还在单纯地为革命理想奋斗。
金规泙的天真在于当面问朴总统有没有听说过“伊阿古”。
朴总统一脸茫然无知，然后自顾自地兑起了“米汽”，充满感情地和部下回忆革命友情，一切都在酒中，一饮而尽。
这才是真正的影帝级表演。
2、按你想的做！
“你身边不是有我吗？按你想的做。”
朴总统最重要的一句台词，也在片中出现了三次。第一次在朴龙阁的回忆里，当时他还是南山的部长。
一位反对派议员令朴总统很难堪，朴龙阁部长表忠心——总统怎么说就怎么办。
朴总统喝了一口“米汽”，然后说：“你身边不是有我吗？按你想的做。”
黑手套摆平了议员，朴总统却反手给他扣上贪腐的帽子，逼迫其流亡。
第二次是对金规泙说。
金规泙得知郭室长打算在巴黎诱杀朴龙阁，内心游移不定。在这个关键时刻，朴总统带着酒半夜找上门，推杯转盏，流露出退隐之意，并许诺金规泙接班。
老狐狸抛出了诱饵，然后话题一转，露出了真正的意图——
“你身边有我”，你所做的就是你所想的——这样的心理暗示催眠，让金规泙把捕杀朴龙阁，当作了与郭室长争夺权力信任的竞赛，也当作了自己继位的投名状。
然而，当金部长献祭了自己的老战友、老上级，朴总统立刻换了一幅面孔——
再一次奉献了影帝级的表演，总统得意洋洋想要抽烟。被权力玩弄于股掌的金规泙要为总统点烟，却又羞又怒，一把把烟盒捏成一团。他失控了。
金部长意识到失去控制的还有自己的命运。雨夜，他潜入监听朴总统，意外听到总统与“伊阿古”首领的通话——
“按你想的做。”又是这句话！
这绝不是老板的信任和鼓励，而是权力无耻的催命符，让人不寒而栗。金部长的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已经分不清了。
这句高明的废话，让一切罪恶皆归下属，让自己的双手永远不会沾满鲜血。
3、世界会改变吗？
《南山的部长们》里台词和细节有一种独特的循环对称，每个人都是预言家，每个人又都逃不出宿命，一一验证，如同谶言。
公园的长椅上，朴龙阁说：“金部长，我就算死，也不会死在你手里。”信任里带着点撒娇。
讽刺的是，他最后恰恰死在了金规泙手里。
林肯纪念堂前，朴龙阁感慨像希腊神殿。“林肯的确就是这里的神，可最后也挨枪子死了。”
当时的韩国，大权独揽18年的朴总统就像神殿里的神，他最后死于刺杀。
青瓦台，总统办公室里发现窃听器。金部长奉命兴师问罪，但驻美大使罗伯特表示对此不知情。
金规泙质问：“CIA是什么好莱坞的三流侦探所吗？怎么能窃听同盟国的总统？”结果后来，金部长窃听了自己的总统。
暗杀朴龙阁，金规泙同样表示南山毫不知情。罗伯特怒斥：“像芝加哥黑帮似的绑架杀人，你们是黑帮吗？”
谴责者和被谴责者互换身份，但谴责的内容听起来都差不多。
朴龙阁逃亡的最后一刻，低头看了看——左脚的皮鞋跑丢了；而金规泙枪杀朴总统之后坐车去南山，右脚的皮鞋找不到了。
一左一右，凑成一双。
南山的两任部长，看似位高权重，但无论左右，对最高权力者而言都是弃之如敝履。
这双鞋子的作用，只是帮助权力登上宝座，自己却走上不归路，一个被枪杀，一个被绞杀。
回想起影片开头部分，朴龙阁对金规泙说：“换了你是我，也会落得一个下场。” 一语成谶。
权力的角斗场残酷狠绝，历史的循环如同命运的诅咒……
影片结尾，随着朴总统遇刺身亡，韩国18年的军人专政宣告结束。
保安司令官全斗焕趁乱来到总统办公室，熟练地打开密码保险箱，把金条和瑞士银行的存单扫进军用背包。
至此，“伊阿古”首领的身份终于解开。
离开时，总统办公桌上昏黄的灯光，如同魔鬼的诱惑，让全斗焕驻足凝望，小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谁也想不到，这个秃顶小个子军人接下来开启了另一个长达7年的军事统治时代。他任期内，爆发了惨烈的“光州事件”。
一切都是注定，想起影片开头，黛波拉·申对朴龙阁的反问——“世界会改变吗？不过是换个名号而已。”
但世界还是会慢慢改变的，从南山的部长们开始。
片中最意味深长的一幕，是金规泙刺杀朴总统后，打算挟持陆军总参谋长到南山号令军队。“鞋子”再进一小步，他就是下一个“朴总统”。
去南山的路上，他犹豫了。路灯透过车窗打在他的脸上，忽暗忽明，如同内心人神交战。
电影用了一个俯拍的上帝视角：
车停在路中央，良久；突然掉头，驶向陆军总部，一束昏黄的车灯探向黑暗最深处……
个人生死荣辱和国家命运前途，都在这一刻 U turn，无法回头！
铁王座在前，他没有往前一步登基，而是掉头赴死。
或许是出于怯懦，或许是心怀侥幸，又或许是理想主义不合时宜地闪了光，南山的部长金规泙，最终选择“做个人”，而不是像朴总统做神一样的“伊阿古”。
传记和历史结束的地方，就是电影的开始。
《南山的部长们》能拍出这样的一段历史，虽有虚构却人性真实。韩国电影最牛的是能用电影改变国家、改变现实。
唯有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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