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江市,一座因境内的母亲河嫩江而得名的小城,隶属黑龙江省黑河市的县级市,边陲中的边陲。这里距武汉2261公里,没有一列车直达,无论自驾还是坐火车中转,耗时都在30小时以上。
很多嫩江人由此相信新型冠状病毒到不了家门口。就算到了,“零下20多度的低温会把病毒冻死”“一天喝3顿酒的人也能凭酒精把病毒杀死”。
然而事与愿违。2月12日,嫩江出现4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冷风热酒全没有用,两天后,确诊人数增至7例,嫩江成为黑河市疫情最重的辖区。
据财新网2月21日统计数据,黑龙江省疫情呈现出重症率、死亡率双高的特点:重症72例,除湖北省外居全国首位;辖区内,绥化市死亡率(8.51%)和双鸭山市死亡率(5.76%)远超同期的武汉死亡率(3.7%)。
双高重压之下,46万余名嫩江人向外求援。可疫情严重的地方太多,能顾及边陲小城的地方太少。声音被瞬间淹没,他们只能摸索着自救。
嫩江人的线上“自救”
“嫩江一夜确认4例阳性,医院仅剩16只N95口罩,恳请各界人士伸出援手 。”
2月12日下午,90后女孩辛紫发微博帮家乡征集物资。她的母亲在嫩江人民医院工作,那是当地收治新冠肺炎患者的唯一定点医院,最易交叉感染。
微博上搜索嫩江的人一向屈指可数,这座由古道驿站发展而来的东北小城,不具备任何吸引全国目光的景物特色。果然,辛紫的征集效果一般,仅有的25条评论中,没有一条物资线索。
官方渠道的网上征集数据更差。嫩江人民政府官方微博在同一天发布了征集医用防护口罩的倡议书,转赞评均未超过20。主体为嫩江网络工作管理办公室的微信公众号“印象嫩江”,发布的倡议书阅读量125。
粉丝少无疑是官方号召力小的直接原因。每天花大把时间上网的在读研究生柴倍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自己从未关注过家乡的任何官方账号。“年轻人觉得(内容)无趣,年纪大的会看互相转发的文章,不会固定看某一个号。”
外乡人不搜,自己人不看,嫩江人的互联网发声显得有些无力。明明在2月11日,他们的朋友圈刷屏内容还是“嫩江支援湖北孝感5名医护人员”,没想到一天不到,援助者就变成了求助者。
改变这一切的是被认定为首例确诊病例的刘姓男子。据嫩江市政府官网,这位水果蔬菜批发商曾在1月13日去齐齐哈尔第一医院陪护父亲,此外再没出过嫩江。一同确诊的其他3名病例,分别是他的妻子、姐姐、姐夫。
凭借4人的强烈关联性,市里陆续排查出数十名隔离人员。好在,得益于省内企业和相关部门援助,嫩江人民医院及时补齐了所需医疗物资。
嫩江人也进入了正式防疫状态。他们复制社区委员的通知、保存短视频平台上的消毒小妙招,把内容转到家族微信群和朋友圈里。线上寻求外界帮助不再重要,他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告诉自己在乎的人,“现在嫩江不安全了”。
线下防疫之困
2月5日,市内实施交通管制;2月12日,小区实施封闭管理;2月16日,外出返乡人员一律集中隔离……随着确诊人数上升,嫩江的防疫举措不断加强。
但事实上,病毒之外,嫩江人还面临着许多“专属”防疫困境。
首先是零下几十度的低温。开窗通风只能坚持几分钟,步行买的菜会在路途中受冻。柴倍用10分钟拎回家的黄瓜、西红柿,能吃的部分基本不超过1/3。
其次是有限的医疗资源。嫩江市区内只有两家医院,非三甲,且缺乏防疫实战经验。需要就诊的病人往往陷入两难,去专攻新冠的人民医院有感染风险,选非定点的中医医院,又要在密集人流中排队等待。
有些病人甚至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2月17日晚,肖栋接到了姑姑的求助电话。对方称自己刚从外地返乡不久,突发高血压,因为家里没人,需要他陪同乘救护车去医院。
“她打给人民医院,说急诊只收新冠患者。打给中医医院,说返乡隔离期的人都要去人民医院。” 肖栋向中国新闻周刊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后来给社区和包保单位打了无数个电话,终于定到一辆救护车。”
可当他和妻子到了小区门口时,门卫坚决不让他们出门。他强调救护车要求必须有家属陪同,对方坚持见隔离人员有风险。双方争执不下,他只好找姑姑再走一遍“电话批复”流程。
防疫措施的变通是一道难题,尤其是对小城镇的执行者而言。没人想成为家乡的罪人,重任在肩,他们必须把不出错当做第一衡量标准。
于是,肖栋的妻子安置好姑姑后回家,被再次拦在了小区外。肖栋不好在深夜再麻烦社区,只得把妻子叫回医院住。还曾有网友看到黑龙江省七台河市的铁路工作人员,站在绿皮车车厢门口“劝退”乘客:
“你下车也是强制隔离,哪来的回哪去吧,对大家都好。”
放下心是需要过程的
据黑龙江省卫健委,截至2月23日24时,黑龙江省共有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确诊病例480例,在全国排名12位;共有累计死亡12例,全国排名第3,仅次于湖北省和河南省。
黑龙江省新冠重症肺炎专家组组长、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院长于凯江曾于2月13日就高死亡率总结四个主因:死亡患者年龄偏大,多有复杂基础性疾病,因天气寒冷肺部疾病患病率较高,缺少必要的防范意识。
柴倍对第4条因素感触颇深。即便每天关注武汉疫情,他还是在过年前后多次和同学聚餐。大年初一上午,他两次邀请从湖南返乡的老同学“出来耍”,因为他始终认为,新冠肺炎会像SARS一样,绕过自己偏远的家乡。
确诊病例出现后,很多抱有同样心理的嫩江人感受到了加倍的恐惧。他们开始质疑医院瞒报,打听小道消息,以求抢占些所谓的先机。
钟越还记得母亲告诉自己“嫩江有30例确诊病例”时的复杂心情。在外省工作的她从未质疑过母亲发来的家乡疫情速报,可30例太夸张了,一听就是假的。
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母亲的消息是从自己一个好多年不联系的堂哥那里听来的。“说什么他同学就是确诊病例之一,他根本没上过几天学,哪来的同学。”
黑河市人民政府网消息显示,截至2月23日,嫩江市共有6名患者痊愈出院。在介绍最新出院的两名确诊患者情况时,文中写着“经过2次核酸检测阴性和市院际专家组会诊,确认痊愈”。
好消息陆续传来,看了太多真真假假疫情消息的嫩江人反而心里打鼓。这些天,种种从未见识过的防疫举措让他们坚信病毒威力无比,此刻突然说“治愈”,很难适应过来。
他们需要了解更多才能放心:以小城现有的医疗条件,真的能治愈吗?为什么这么快就可以出院?听说人民医院的医护人员都在宾馆统一居住,十几天没有回家。如果形势好转,他们会这么累吗?
人民医院一名工作人员向中国新闻周刊证实了医护的忙碌程度,“每天加班都到后半夜”。但关于疫情的其它问题,截至发稿前,医院仍未给出官方回复。
嫩江的母亲河仍在冰封之中,在家闲不住的柴倍曾去看过一次。江面盖着厚厚的白雪,他看不出冰有多厚。
不过每年开江的时间都差不多,他相信今年也一样。江水从未停止流动,冰总会化开。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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