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19日,近些年最大的一次满月。
曼哈顿的比克曼大厦上,正在举办弗兰克·盖里的82岁生日派对。
弗兰克·盖里站在顶层,望着缓缓升起的超级月亮,感觉四周的欢声笑语似乎都不存在了。时光如月色一般缓缓流淌,将往昔岁月统统映射后,最终定格在了一个11岁少年身上——
一条水管突然冲向了少年,他被浇得满身湿透却不敢发作,只能颤兢兢地看着拿水管的人。
那人正在得意地笑:
“死胖子,你该减肥了!你这个愚蠢的梦想家!”
明明是夏夜,弗兰克却顿时打了个寒噤,整颗心一下坠入谷底……
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弗兰克·盖里转身,看到大家热切的笑脸,这才回过神来。他拄着手杖走到发言区,思绪却仍在那个拿水管的人身上:
“这里离我父亲出生的地方不远,我真希望……”这个年已耋耄的老人突然哽咽了,“我真希望他今天能在这儿,看到我的作品,不再骂我只是个梦想家……我想让他知道,他的儿子有所成就……”
可惜……只是希望。时光无法退却,喜怒哀乐无法相抵,那些过去的痛和骂,将永远留在记忆里。
一旦想起,久久不能释怀……
弗兰克·盖里出生在多伦多总医院,那时他叫弗兰克·欧文·戈德堡,一个典型的犹太家庭。
虽离第一次世界大战已过去9年,但整个欧洲和北美洲依然充斥着反犹太气氛。弗兰克一家背井离乡,在生存线苦苦挣扎。
幼时的弗兰克几乎整日黏在外祖父母身边。两位老人沿袭着犹太人血液里的智慧,对弗兰克格外重视:
外祖父任他玩五金店里的所有零件,教他修手表,读《犹太法典》,叮嘱他“凡事要问什么”
外祖母特意给他买碎木头,让他当积木一样垒着玩儿;买活鱼放在浴缸里,任他观察、挑逗。
外祖母还经常夸他:“你将来会有大出息。”弗兰克·盖里只觉有趣。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将是他成年前,得到的唯一肯定。
八岁时,弗兰克一家搬到了蒂明斯,一座离外祖父母600多米的小城。在这座城市里,弗兰克第一次强烈感受到了社会对犹太人的不友好。
他常常被同学们欺负:“打死杀耶稣的犹太佬!”
也常常被父亲嘲笑、奚落:“你这个愚蠢的梦想家,死胖子!你这辈子不会有什么成就了!父亲把自己受到的辱骂发泄到了儿子身上。
只有母亲对弗兰克重视:带他参观博物馆、参加文化活动、体会各种和艺术相关的事物……但母亲鲜少夸奖他。
弗兰克开始变得自卑、害羞、随和。他开始收缩自己,用减少自己存在感的方式,换取生命的宁静和平安。
可父亲在,哪里有平安可言?
他开始对弗兰克拳打脚踢。蒂明斯的生意失败后,更是肆无忌惮,经常把弗兰克揍个半死。有一次,弗兰克终于受不了了,打了回去,之后夺门而出——
父亲躺倒在地,心脏病发作。
医生说他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对抗寒冷的冬天了,于是全家人搬到了洛杉矶。
从此,弗兰克再也没有见过外祖母。而他开始凭借外祖父母的教导,一步步挣扎着,走上了人生巅峰。
到了洛杉矶后,弗兰克开始了挣钱生涯。
得益于外祖父母的教导,弗兰克的手特别巧:安装早餐角、洗珠宝、修钟表、洗飞机、开车……和动手相关的工作他都游刃有余。因此被未来丈母娘看中,疯狂地撮合女儿和弗兰克的恋爱,哪怕女儿才14岁。
就这样,19岁的弗兰克结识了他的第一任妻子:安妮塔。
20岁时,弗兰克考上了南加州大学的美术系。他特别喜欢建筑,有空时就在洛杉矶里逛,敲各种建筑的门:
“可以去里面逛逛吗?”
一年后,弗兰克随心而动,转学了建筑。
大三时,弗兰克和安妮塔结婚。妻子有点任性,结婚怀孕后闹腾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逼着弗兰克改姓。
戈德堡这个姓氏和爱新觉罗一样,是典型的民族姓氏,安妮塔受够了社会上的讥讽和偏见。
“必须改!”安妮塔无比坚决,“我的孩子决不能姓这个姓氏!
弗兰克为了维系婚姻,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将自己的名字改为—弗兰克·盖里。
可即使如此,也免不了被讥讽。弗兰克毕业被应征入伍后,因为左腿天生长了一颗小肉瘤,大量运动后极不方便,经常被教官奚落。
“犹太佬,滚回队伍中去!
“你不能行军,不能站岗,不能下厨,你他妈还能干些什么?
他只能拼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以求宁静。最终弗兰克被分到了工程部队,成为一名标牌设计师。设计的第一个标语是——
请勿向小便池内丢弃废纸。
幸运地是两年后,他被哈佛的城市规划研究生院录取了。弗兰克带着妻子、两个女儿来到了纽约。
却仍没有得到善待。那时的哈佛是死板的。死板的老师、死板的规则。当弗兰克先见性地将步行生活会重新引入旧城区中心时,他的老师直接喊停,判了挂科。
弗兰克终于被激怒了。近段时间在纽约遭受的冷落和无情被彻底激发。他跑到老师的办公室,盯着他说:“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感到恶心和无聊,FUCK YOU!说完转身而去。
弗兰克提出了转系,哈佛最终给出的结果是——可以当旁听生待在哈佛,但无法得到学位。
弗兰克只能接受。可他的妻子不接受。她骂弗兰克“任性”、“不负责任”……半年后,弗兰克妥协,带着妻子和两个女儿离开了纽约。
之后的九年里,弗兰克为了妻子开心,做了很多事:拼命挣钱、带她到巴黎旅游……安妮塔恃宠而骄,越来越过分。
最终弗兰克疲了。那时弗兰克的事务所已经趋于稳定,他的项目来源、住房问题已经无需老丈人家帮衬,他再也不用看妻子的脸色了,于是他开始夜不归宿——除了上班,就是和艺术圈的朋友厮混,不怎么回家。
直到妻子跟他坦白了自己的婚外情,弗兰克带着绿帽,离开了。
其实当时他也有婚外情,只是有点难以启齿——他是被睡的一方。
派对后,一位甲方的妻子用迷离而魅惑的双眼求弗兰克送她回家,到家后一把将他扑倒在床……弗兰克被她迷住了。
可谁知,她玩了几回后腻了,直接说自己看上了别的男人,跟他拜拜了。
明明是被睡的一方,却因此没有收到一分设计费。弗兰克……只能接受。
为了排遣孤独,他开始跟很多女人约会。直到招办公室经理时,贝尔塔·阿吉莱拉走到了他面前——
这个比他小14岁的女人不仅年轻、漂亮、身材好,还浑身散发着自信的光芒,弗兰克对她一见钟情,开始疯狂追求。
两人恋爱八年后结婚。再婚时,弗兰克已46岁。
80多岁时的弗兰克和妻子
贝尔塔还很聪明。她给足了弗兰克想要的一切:崇拜感、自由感、正能量……发现弗兰克无心理繁杂的财务问题后,她甚至包揽了公司和家里所有的财务工作;还买了一套荷兰殖民地式老宅,扔给弗兰克设计。
弗兰克有了充足且完全自由的设计空间,他将多年积累的建筑设计知识和艺术知识融会贯通,设计了第一个有着异形体量的住宅——
受到了《纽约时报》的高度评价。
自此,他结束模仿弗兰克·劳埃德·赖特的设计生涯,走上了放飞自我的路。先后设计了斯蒂夫斯住宅、鱼舞餐厅、洛约法拉学院、加州航天博物馆……还获得了美国建筑师协会金奖、普利兹克奖
俨然跻身入一线设计行列。
可这么多成绩,仍然改变不了洛杉矶本地人对弗兰克的偏见。他们高高在上惯了,完全不拿弗兰克当回事儿。
“一个叛逆的坏小子而已。”他们说。
这个评价是对弗兰克最大的偏见。他自卑、随和,完全跟叛逆不着边。唯一的叛逆可能是努力学习,冲破了困在身上的底层阶级,屌丝逆袭了而已。
洛杉矶的上流人士一点脸面都不给。在现代艺术博物馆的设计竞选中,他们给弗兰克打电话:“你来参加面试吧,但我告诉你,你绝对得不到委托。
弗兰克忍了。十年后终于又得到了在洛杉矶设计迪士尼音乐厅的机会,因为预算太高,又被所谓的上流人士嘲笑:
“如果你投入足够的钱呢,你能够造出原子弹、飞向月球,以及建成迪士尼音乐厅。
弗兰克再也受不了了。面对媒体,他痛苦难当:“我感觉自己像这座城市的弃儿……”明明在这里成熟、生活,却始终像一个局外人,不被接纳,无处容身……接二连三的排挤让弗兰克心寒了。
他躲到外地做项目:布拉格弗雷德与琴吉之屋、毕尔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馆等。
直到2003年,迪士尼音乐厅盖成,洛杉矶的一位上流人士站出来说:“弗兰克是对的,这座建筑,是一件无价之宝。
弗兰克才在自己的城市里,站了起来。而这离当初的讥笑,隔了9年。
他用了9年时间,打破了城市主控权者们对他的偏见。而此时,他已74岁。
弗兰克百感交集。这些年大起大落、恩恩怨怨太多了,很多事他都已克服,唯独一件事,他始终无法释怀——
他想起迪士尼音乐厅被讥笑那年,母亲去世,他将母亲葬在伊甸园墓。葬礼结束后,顺便去了父亲的墓地。
那是父亲去世三十二年后,弗兰克第一次去看他。
此时鱼型已经成为整个家族的图腾。儿子萨姆将一个鱼形雕塑放在了祖父的坟前,弗兰克顺着雕塑一路回望,鱼舞餐厅、鱼形灯……最后落在了幼时外祖父母的浴缸里的那只真真切切的大鲤鱼上——
那些鲜活的、少有的温存啊……
照亮了他的童年、青年、壮年,甚至老年。却始终让他难以忘记,对父亲那成年累月、伤痕累累的恨。
举报/反馈

教书育人刘老师

250获赞 20粉丝
大学教师,建筑硕士,小说作家。
关注
0
0
收藏
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