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撰文 | 刘婷
◎ 编辑 | 张晓蕊
◎ 图片来源:甲骨文/ 聂俊杰/ 刘婷 摄
傍晚6点,深圳南山区深南大道华灯初上,刚从华润城下班的白领匆匆赶路,万象天地迎来了新一天的打卡游客,西装革履的中介们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个准业主……
1.5公里外是正在动迁的知名城中村白石洲,搬迁工人将编织袋、行李箱扛上车厢,美食博主赶在餐馆搬离前抢拍最后一支vlog。十几年前,如今的华润城所在地大冲村,也经历过这样一番景象。
多年后的白石洲,或许就是今日的大冲村。2011年12月20日,当时全国最大的旧改项目——深圳大冲村正式动工,占地68.5万平方米、建筑面积约280万平方米的旧改项目被华润置地圈下。多年后,华润城破茧而出,形成今日集住宅、公寓、商业和写字楼于一体的大型综合体项目。
华润城是深圳城市更新的样本。40年来,包罗万象的城中村让一批批来自五湖四海的“深漂”得以驻足和发展,在此期间衍生出的包容文化为深圳的吸引力加码,“来了就是深圳人”的精神与城市互相交融,成就了今日深圳。
随着时间的推移,城中村水管老化、消防不过关、楼体损坏以及安全秩序治理等问题开始暴露,这片热土逐渐成为城市发展的心结。土地稀缺和消费升级的需求倒逼城中村改变。
新生的孕育总有割舍的阵痛,站在华润城街头“遇见”大冲村,仿佛预见了更多城中村的未来。
房价与深圳梦一起膨胀
11月11日晚上10点半,南山科技园码农疲惫地敲下一行代码,小白领下班后在华润万象天地的酒吧里小酌,华润城资深中介江祺刚刚帮客户抢到一套总价1800万的房源,从大冲村还未拆迁时这些中介公司便已经进驻,地面儿很熟。
江祺所在的中原公司是第一批进驻华润城的品牌中介。在2016年以前,华润城的交易基本上在几家小规模的中介公司里完成。
“你能想象吗?我刚来那会华润城刚从城中村蜕变出来,满大街都是原住民。在我身边吃盒饭的,分分钟是刚回迁的千万富翁。”让江祺印象最深的是,一纸拆迁协议,让土著豪哥瞬间从农民变成手握100多套回迁房的富翁。
根据大冲村的拆赔标准,村民可以选择物业补偿、现金补偿、物业加现金等三种补偿模式。物业补偿按建筑面积实现1 : 1补偿,货币补偿是每平方米1.1万元。
与其它村民一样,豪哥选择了物业补偿。华润城的回迁房面积最小为40平方米/套,保守估计豪哥至少手握4000平住宅,身价过亿。
随着城市更新的推进,昔日的大冲村摇身一变成为深圳标志性的综合体,房价也一路飙涨。
2014年底,华润城一期开盘,均价为4.7万/平米。深圳链家网数据显示,目前华润城一期、二期和三期的价格都已超过12万/平方米。即使是在调控最严的近三年,华润城价格仍然坚挺,89平三房从800万跳涨至1200万。
在深圳,华润城是开盘必售罄的神盘。刘 巨大的变化催生购房需求,倒逼交易系统走向成熟。目前,昔日的老牌中介公司已加盟贝壳,华润城形成中原、Q房和贝壳三分天下的格局。
城市更新从外部打破了城中村原有的生态,也深刻地改变着“深漂”实现梦想的路径和租房方式。
1998年,林汕拖着行李箱来到深圳,第一站便住在了城中村。彼时深圳房价尚未膨胀,开发商卖房需吆喝着零首付或首付分期,只要奋斗便会有希望的信念散落在城中村的每个角落。
数据显示,2000年深圳商品房均价约为5275元/平米,职工平均工资为1920元/月,房价与工资比为2.7倍。年轻人省吃俭用,踮一踮脚仍能够得着安家梦。
城市化进程迅猛向前,房价租金水涨船高。曾经为第一代“深漂”带来希望的城中村,正在见证另一代“深漂”的失望。
如今,深圳二手房均价约为5.4万/平方米,平均工资1.027万/月,不吃不喝5个月才能买得起一平方米的商品房。
“深圳已经不再是深圳了,暴涨的房租让城中村失去了包容性。” 20年后,林汕看到城中村不断消失,白领们不得不搬迁到离工作更远的地方居住。他不由得感慨,今日之城中村已经全然变了味,不再是那些年梦想的孵化器了。
城市的根
梁伯终于在这座城市里找到了家族存在的证据。
一场城市更新,将他们家的楼体与记忆一同抹去。多年后,梁伯常常站在新建的文体公园里,对着一棵树发呆。这是小时候他与家人一起亲手种的树,城中村拆迁后,整座城市只留下这一道念想,那是他们家的根。
城中村,一度是城市的根,有了它才有了来路。深圳市甲骨文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董事长沈迎彦试图用另一种形式保留城市的历史文脉。
2012年,大冲村拆得热火朝天时,沈迎彦认为自己有责任记录大冲村拆迁前最后的模样,便与团队一起制定拍摄计划并前往现场拍摄。
到达大冲时,眼前的一切深深地触动了他们。昔日深南大道边上繁华的城中村已经拆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大王古庙和郑氏家祠。巷子里的旧车行和小超市,隐约能瞥见往日的热闹。
大冲村拆迁现场,宗祠孤独地伫立在旧土上。甲骨文 摄
眼看着一个个城中村消失在滚滚红尘中,沈迎彦扼腕叹息。在他看来,城中村是深圳繁荣的基石。
80年代早期,深圳的改革开放从工厂开始。来深务工的年轻人住不起城中村的农民房,只能蜗居在工厂的铁皮房里,十几人共用一个狭窄的空间。没有卫生间没有空调,常有北方汉子受不了深圳的夏天热得跺脚,次日又得入场为生计打拼。
在那个年代,能住得起城中村,是脸上有光的事儿。厂里都包吃包住,没有人会舍得花钱另租房,能租得起农民房的都是上班族,那是最早的深圳白领群体。
2000年以后 ,深圳逐步迈入城市更新时代。一栋旧楼倒下去,一群富翁站起来。无数原住民在拆迁中致富,逐渐“上楼”,城中村就渐渐成为“深漂”的天下。
城中村里不仅记录了渔村文化,更代表着深圳的移民精神。如今,承载着无数“深漂”梦想的城中村一个个消失。
“我们这代人,创造了深圳的历史,当然有责任记录历史、传承历史。”2009年到2011年,沈迎彦和团队每年投入20万航拍深圳城市面貌。当时拍照设备尚未成熟,他们只能靠从广州番禺租用直升机,一路飞到深圳进行拍摄。
甲骨文 摄 彼时南山中心区最贵的房子单价为8000元/平方米,他笑称他是每年投入半套房子的价钱,在没有商业回报的情况下拍摄城中村。
作为从深圳成长起来的企业,沈迎彦和他的团队一直把用影像记录历史当做一种责任。
2012年,沈迎彦决定写信至深圳市政府及相关部门,汇报抢救城中村影像工程的重要性。最终,深圳市政府先后三次将报告转发至各区政府和相关部门,有力地推动了记录工程,并制定了城中村拍摄标准。
截至目前,沈迎彦和他的团队已经完成500多个城中村的记录工作。当被问及再来一次是否还会再选择拍摄时,沈迎彦表示,尽管当时觉得这么做很“败家”,但历史就像流水,过去了就没有了,记录影像的意义和价值远远超过投入的资金。
冲突与梦想
高楼林立的大冲商务中心下面,一座大王古庙格外显眼。历史与现代的冲突,是今日城市的魅力。岁月的沉淀与年轻的面庞在同一个时空标记。
90后聂俊杰的镜头正好对着大王古庙,他不断调试着角度试图捕捉出冲突感。他曾在这里工作。
郑氏宗祠保留至今,不时有村民回来祭拜。聂俊杰 摄
下班时,他最爱跟小伙伴一起到万象天地逛街,那里有着深圳最时尚的ICON。
从2018年开业后,万象天地便成了深圳最火的网红打卡胜地。在这里,有华南首家诚品生活、华为品牌体验馆,开放式的购物体验让这里成为街拍胜地。在万象天地,你随时都是他人镜头里的风景,并出现在小红书的街拍攻略上。
在万象天地,聂俊杰曾经拍摄过奥黛丽赫本展厅,打卡过大白兔雪糕快闪店,磕过喜茶和奈雪……
传统文化展馆与商业大楼形成鲜明的反差 不破不立,只有经历旧的阵痛,才能有新的面容。一场新陈代谢,带走了旧村的尘埃,焕发新城的光彩。通过城市更新,能最大程度地利用土地,保留城市活力,助力城市空间的合理布局。
站在新旧更迭的节点上,聂俊杰说他是幸运的,当下深圳仍有城中村能承载他的肉身和灵魂。
从2015年来到深圳后,聂俊杰便一直住在城中村。五年来,他住过龙岗的丹竹头村、龙华的澳门新村、白石龙二区和白石龙一区。当被问到下一站是不是城中村时,他的回答是:“必须。”
“城中村跟小县城一样,住在这里没有落差。”聂俊杰说,城中村意味着用更低的成本享受更多元的生活方式。在这里,他可以享受着城市的配套,同时能用老家的物价体验一线城市的生活。
5块钱的蛋肉肠粉、10块钱的炒饭、11块钱加料的1点点奶茶,都是他在繁忙的工作生活中得以放松的选择。
对于聂俊杰而言,城中村是深圳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深圳是一座异乡人的城市,城中村小巷里的瓦罐汤、胡辣汤、凉皮肉夹馍、大盘鸡等来自家乡的口味,是漂泊者日常的精神慰藉。
或许,文明的进化就是以覆盖另一种文明为代价的。但在深圳,还有上千万像聂俊杰一样的人。他们穿梭在历史和现实之间,在新城市的繁华中好奇地探索,在还存在的城中村中,继续着追逐梦想的生活。
(文中江祺、林汕为化名)
END
本文由锋面News原创出品,转载需注明出处